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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姐坐在小周边,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大家都不知道他们感情发展到什么程度,如今小周要离别从军了,生死难说,此时姚小姐的心情是最真挚的,不管从外表还是内心来看,都显得忧郁寡言,高兴不起来,既然大家都举杯干了很多,她也是闷闷地干杯。前面几位小姐都给小周祝了辞,姚小姐不得不讲话了。只见她倒了一杯满酒,站起来,对大家、对小周说:“小周,此次分别,不知何日重逢,祝你军功累累,凯旋而归,平安而归。干杯!”大家干完杯之后,姚小姐又举了一杯,这杯酒她轻声说,要单独和小周本人话别,言语中透着说不出的悲伤和忧愁。
小周举起杯,又对姚小姐说:“姚小姐所说的话,我理解透了,我一定凯旋回上海,和大家一起,并祝姚小姐、杨小姐、董小姐、罗小姐、李小姐们青春常在,永远漂亮,祝朋友们前程万里,生活美满,干杯!”
是啊,今天小周能和大家同聚一堂,干杯畅饮。过几天,他一离开上海,同学们大学毕业,事业前程各有打算。几位小姐,也要结婚生孩子,如今聚在一起,明日各奔东西,唉!人生聚散无常。酒桌上虽是借酒助兴,祝辞颁颁。可是,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十分惆怅,只是不敢正面表露罢了。
姚小姐不会吃酒,今晚却一反常态喝了不少杯,她满面通红。丁小开看了,同邻坐的小徐小声说:“你看,今晚姚小姐,多吃了酒,面孔红彤彤,上夜舞恐怕不方便。”小徐也小声说:“我们一起去月宫,没有关系,请她坐台子,吃红茶,买两包留兰香糖请她吃,解酒气。”丁小开说:“我送你去月宫,我不进去,等送过罗小姐回了家,再来月宫跳舞,罗小姐是不好意思进月宫大门的。”小徐说:“要得。”
月宫舞厅,姚小姐酒醉,是左杨右董两位舞小姐扶着她坐在舞女位子上的,小周也有十分醉,小徐、大周、小章看姚小姐坐不稳位,就叫侍者请姚、董、杨三位小姐坐台子,又把他们自己的座位移到靠墙的沙发上,让来坐台子的舞小姐,靠坐舒适。
五十分钟后,丁小开来到月宫,进场落坐,看姚小姐醉着不能坐,背靠沙发,身体斜倾在董小姐身上。小周也有些醉了,都跳不成舞。丁小开说:“小周,我买钟点舞票,你不要等舞厅打烊,开我车子,先送姚小姐回去,你也不要再来了,回家休息算啦。你自我感觉,车子能开吗?否则,我送你回去。”小周说:“慢车,能开。”
小徐说:“小周,你先回去也好。”丁小开当即摸出车钥匙,交给小周,大周想,今晚要送杨、董、李三位舞小姐和小徐、小章,人多,非大车子不可,这样做也好。
于是,小周扶着醉了的姚小姐,先离开舞场。
小周到空军官校报到,先要过入伍的列兵生活,有一晚连长没有训话,提早休息。小周睡在床上,回忆他离开上海那天,车站上很多亲友同学送行,其中姚小姐流泪的面容,依依不舍的神情,他感觉对不起姚小姐,有犯罪感。
暑假过去,学校开学,丁小开、小章、小徐、大周们又恢复了大学生的常态生活。
转眼之间,八月中秋将到,节前几天,丁小开买了十六盒月饼。苏式、广式各半,分开同样的两份,送罗家和梁家阿菊。丁师母也忙着过节,买好了一套由三件组成中秋赏月的酬神品。三件的第一件是一个有一米多高薄绢彩画竹骨扎的月宫门,门上横额印有“广寒仙宫”四个字,左右印着对联。上联:轩屋画阁天上有,下联:玉液琼浆人间无。第二件是一个直径八寸的圆形斗香,中间有檀香。第三件是一个高有半米多的六角形走马灯,灯外画有嫦娥奔月,吴刚伐桂,金童追玉兔,玉女戏金蟾等民间流传有关月亮的神话故事彩画。
中秋节中午,丁小开接到小徐电话邀他晚上出外过节,也接到王小姐电话请他去参加她家中秋节花园“派对”,丁小开都辞谢了。他说他今晚必须陪着父母姑妈在家团聚过节,走不开。
中秋节晚,丁师母吩咐男佣把走马灯吊在花园内大树的枝杈上,把月宫彩门用凳子垫高,放在走马灯前面一米多远,二者高度一致,让坐着的人仰头,可以穿过月宫大门看到走马灯的转动。斗香放在月宫门前的正中,高度和距离当然是恰当的。
是晚,天晴无云,圆月如轮,高悬蓝空,繁星点点,苍穹无际,大地满铺银光。丁家花园,香斗中焚着檀香,香气弥漫,烟雾缭绕,地上树影秋虫和鸣。丁小开全家五人,都来到花园,在预先置放的方桌边三面围坐,正对绢扎月宫门坐的是丁先生丁师母,左面坐姑妈母女,右面单坐丁小开。桌上摆着六盘月饼,每盘四个,另有盖碗茶、叉子、纸巾。此外,全部佣仆,除看门老头,李妈守客厅电话机不到外,也开了一桌,桌上摆的月饼和主人那桌同样。中秋节讲究的是吃月饼,在丁公馆,苏式广式月饼齐备品种上等。丁师母对佣仆,一视同仁给每人苏式广式月饼各一盒,还吩咐摆在桌上吃不完的,各人可以分着带回去。她和姑妈都给了佣仆节日红包。
他们共同赏月,品茗,吃月饼,闲谈趣话。目透斗香轻烟,月宫彩门,看着缓慢旋转的走马灯,人人都有着暑伏天已过,世界清凉之感。
十点半,丁先生丁师母赏月倦怠,丁师母吩咐另桌赏月的佣仆们说:“你们赏过月,火焚竹绢月宫,谢神、撤桌。”她又问丁小开:“你还坐吗?”丁小开说:“妈先请回,”丁先生丁师母和姑妈母女,起身回房。
丁小开心上惦记罗苡过节,这时,他获得自由,即刻去罗家,看她家住的亭子间窗口,灯已熄灭,他没有惊动她们,他想罗苡中秋节白天照常做工,明晨,同样上班,难怪十一点钟,就已入眠,工人,是没有财力和时间像富家那样闲情逸致过节赏月的。
翌日,晚餐时,丁小开接王小姐电话,邀他到海天屋顶花园音乐茶座赏月,八点钟她在那里等他。
海天音乐茶座,暮春到秋末营业,周围没有比它高的大楼,在一座洋式楼房第五层是屋顶的平台上,无风也凉。四周栏杆外全放着应时盆花,幽香沁人。藤靠椅座位,招待员都是美字号的女青年,人人笑脸有礼。夜晚七时到凌晨一时,茶座的一半地方,上盖铜丝玻璃的亮顶棚,客座稀松,不大的舞池,酒柜、西点橱窗、账台和一个五人音乐台,都在这里。全茶座空间都有不怕日晒雨淋的小彩灯组成的灯带,纵横交错时亮时暗,多个彩色灯球,不断旋转。有时阵雨,露天座坐客可移至有盖顶处坐憩。茶座每晚九时以后,如不是大风雨,都座无虚席。它不单是男女情侣凉爽谈情的好地方,也是男客们享受女招待温馨的好场所。
八点多,王小姐来后不久,就看见女招待陪着丁小开寻人似地走着,她招呼丁小开在她侧面落坐,又为他要了饮料、月饼、西点。
王小姐说:“昨天我电话请你参加中秋赏月家庭花园舞会,你不来,我好扫兴,只跳了三支舞,就让阿哥阿嫂应酬待客,我离开了舞会。今晚约你,是同最知己的人补课赏月。”
丁小开说:“昨夜我不是不想去,中秋节,我全家团圆赏月,我呒没有兄弟姐妹,不好缺席,让家父母不开心。不像尊府,人丁兴旺,一个人不到,还有兄妹三个同你嫂陪令尊令堂。不过,你也不能缺席,你是伯父伯母唯一的掌上明珠。王小姐,你看,今夜月色,同昨夜一样,晴空皓月,明亮清澈。在这里听音乐赏月,是蛮写意。你真会选地点。”
王小姐看着丁小开说:“你我观感相同,我相信,我选择了补课赏月地方,你不会不赞赏。”
她和他喝着饮料,吃月饼。片刻之后,丁小开说:“这一个学年,我是毕业班,我做了读书同白相的时间安排,礼拜天白相,多数时间,通通放进书本同做毕业论文上,你赞成不赞成?”丁小开说这话本意是把这一年同王小姐交往限于礼拜天,以免她平常打电话邀约,他难应付。
她说:“好,毕业要紧,我赞成。不过,九月初九重阳节,如果不是礼拜天,我还是请你早餐吃重阳糕,上午上完课,大家到国际饭店十一楼,登高吃午餐,下午上完课,你来接我,晚餐吃阳澄湖大闸蟹。”
丁小开说:“好,吃蟹,我请客,一定一定。”这一晚,丁小开同王小姐赏月共度。自此以后,除重阳节时间,王小姐邀丁小开相伴游乐,也只有礼拜天了。与此同时,罗家母女对丁小开已完全信任,罗苡白天是没有空闲的,丁小开每隔几天,就在晚上邀她外出每次白相不超过三小时。她情不可却,应邀相伴。他和她有时看电影,有时吃小馆子,有时去商场瞄打枪击弹簧人游戏,有时坐咖啡馆听音乐谈天,有时丁小开想到天凉了罗苡在家用木盆沐浴不方便,请她到青年会洗浴,或者到龙泉女子浴室沐浴,丁小开自己在汽车上开灯看书,坐等,有时丁小开参加室内灯光篮球比赛,他就请罗苡去看。
罗苡对丁信诚的爱,已深深埋在心底。圣诞节前八天的星期天早晨,丁小开在家接大周电话:“姚小姐大了肚子,你晓得吗?”小开说:“我有个把月没有跳舞,不晓得,是啥个拆的烂污(闯祸)?”
大周说:“你猜,是啥人?”丁小开说:“难道是你弟弟。”
大周说:“你猜得对,就是他。就在你请送行酒的那夜,姚小姐吃醉酒,小周开你车子,提前离开舞厅,讲好是送她回家,半路上到旅馆开了房间,弄大了人家肚子。前几天,姚小姐托小徐找我,我去了她家。姚小姐见了我,低头淌眼泪,一句话不说。我猜测她是吃了父母‘牌头’(责骂),大了肚子怎么下场。她妈妈对我很客气,哭着说,我‘阿囡’是处女,我管得紧,是小周先生……现在大了肚子,不能跳舞,你不相信,写信去问你弟弟。我一家生活全靠她。我们原先是本分工人,阿囡爹失业,逼不得已,才让阿囡跳舞,你是有身份人家,我请周先生替阿拉想想,以后怎么办?我当时答复姚家,请他们放心,这桩事,总会对你有个交代。我回来就写信问弟弟,他回信承认。他信上说,大哥,来信收到。我离沪前,有过短暂的尽情享乐心理,姚小姐有孕,我要负责。当时,我以为她是舞女,我是准备花钞票的。出现的事实,在我意外,她是处女,甜蜜之余,我心情马上感到沉重。”
“事后,第二天上午,我专程到她家去,我拿仅有的三百元(值100克黄金价)给她,想用钱,取得我感情上的平衡。但是,又出于我意料之外,她不肯接。她说;你去航校,要补充营养,要钱用,你自留着吧。我把心给了你,我要的是你不要忘记我,我要的是你的心。这一段纯情素朴的语言,我听了震荡不已。我感觉卑鄙,把金钱与真挚的感情划上等号,认为可以交换。我感情泛滥,不仅伤害了她的纯洁身躯,一个为生活煎熬的少女,更严重的是我伤害了她的人格。这件事,我至今感到愧悔,受良心的谴责。”
“‘大哥,我现在把事情坦率陈诉,我更不能不把姚小姐的善良诚实告诉你,她虽然是舞女,但她的身心都是洁白无瑕的,她把一切给了我,做人要有良心,我不能抛弃她。我爱上了她,大哥,我托你办几件事:从今以后,她全家的生活费用,应该由我负担,我把我还未动用的三百元汇给你,如何支付给姚家,请斟酌。请为我向父亲说项,今后每月寄给我零用钱补贴,越多越好。当然,多给部分,你不是汇给我,是转给姚家。孩子生下后,我愿意和她结婚,我不会逃避做父亲的责任。请转告姚小姐,请她多保重自己。我决不会做负心人。’”
丁小开说:“大周,你弟弟自己都承认,你就照他的意见去办,不过小周为啥不直接同姚小姐写信安慰她,不是更好吗?”
大周说:“我想小周是怕落得把柄给人家,防一着。姚小姐本人是好的,但不能够保险她周围没人想插手弄钞票,惹起坏后果。”
丁小开说:“小周已经同她发生了肉体关系,不是已经有了把柄在人家手上吗?大周说小周自不承认,有啥把柄。上海滩,到旅馆开对子房间(男女开房),先付房金后住宿,又不要啥证明,很少有人用真姓名,事情过去,如果有人查问,旅馆茶房,从来不肯,也不敢指认,得罪人,自讨麻烦。而且旅馆人来人往多,茶房也很难准确指认,要是指认错了,你想想,茶房会吃得清后果吗?”
小丁说:“这样讲,让男人骗失身吃了亏的女人,连找当事人都难。”大周说:“的确如此。上海滩有很多专门白相女人的牙签赤佬(色狼)就是这样做。他们的嫖向导女郎,困跳舞姑娘,药迷人家小姐,灌醉漂亮女工,弄大人家肚皮,到头来没丝毫法律责任。就像现在,如果我的兄弟对姚小姐这件事,来个不认账,她也没办法。要起诉,不能确认***强奸的时间同地点,没证人,一对一,讲不清。身份上,舞女陪客人上床,不啥稀奇。良心黑,阿拉还可能请律师,讲姚家图谋敲诈。姚家要请黑社会,甲碰甲,更加没用。除非姚小姐等小囡生下来,检验父子血型,但是这种官司,打起来,钞票花得多,时间长,穷人是打不起的。”
丁小开叹息说:“这就是上海滩广大苦命女人为求生挣扎的悲哀。”大周说:“这也不光是上海,全国大城市,都有这种事,普通平常来兮。不过我弟弟不会做这种缺德的事,我也不允许他丧失天良,我会妥善处理,小周也在来信上说愿意同姚小姐结婚的。我想请你出马去同姚家谈,有个人转弯,好讲话。比如说姚家有啥要求?每个月要生活费多少?将来小囡生下来,怎么办?等等问题,你同姚小姐熟,你出面,比我自己直接去谈要好,不会僵。以后小周同姚家结婚,我也不会尴尬。”
丁小开说:“你的意思我懂了,大家朋友,我立刻就去探对方口风,你等我。”
三个小时后,丁小开来到大周家,对大周说姚家人忠厚,很好说话。姚家太太说,从现在起,每个月希望有生活费四十元,否则,代姚小姐阿爹找个职业,工资有四十元左右,也可以。她还说,姚小姐阿爹能够做体力轻的工作。大周说姚小姐有两个弟弟一家五个人,她妈妈开口每个月只要四十元生活费,小数目,容易办,也说明了姚家是本分人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