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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家大少求婚火玫瑰头牌’
‘大少倾头牌,即日成婚?’
‘蒋雪贺,一夜爆红的少奶奶’
近日,报纸总会被苏少成婚而占满,引起奉邵的轩然大波。不知又有多少姑娘为苏洛伤碎了心,又有多少对苏家望洋兴叹了。
而五日后,九月十九日,东合二十二年。依旧是桂香满城的日子,同样是苏洛与雪贺的婚期。
“少奶奶,请举臂。”锦衣坊老板态度谦顺地朝雪贺道。
雪贺木然地抬臂,任老板拿卷尺在她手臂上丈量。
苏洛坐在不远处的木椅上,盯着雪贺右手无名指的钻戒发呆。雪贺应了他的求婚,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一心想得到的人终于要成为他的新娘。可说不上为什么,他的心里却微有惆怅。
锦衣坊是专为人量身裁衣的店,有名气,有年代,做工精细且舒适。苏洛第一次见雪贺是在傲雪楼,那里木梯雕栏,脂粉味浓,似老去的时代。他考虑了这些环境,决心给雪贺一个古式的婚礼。
来此定做衣裙长袍,再去定制钗环凤冠,还预定了城内以往一户大人家的旧迹,另有八人抬的轿子。
雪贺一切都听从他的任何指挥,不过木然的表情却令他开心不起来。
待一整套的嫁衣制好后,两人来到理发店的二楼拍结婚照。
布好的景选用红绸装扮的老客厅,红漆木的家具。
雪贺一身红嫁装,盘扣,绣了金凤祥云。她还盘了发髻,戴了金灿灿的凤冠,红宝石的耳垂,扫了一层胭脂,抹了檀唇。料是如此清丽的人,此时也有了三分妩媚。
肤白映着红装,恰似寒冬腊月间展枝的红梅。
苏洛是第一次穿上长衫绸褂,额前碎发随意垂着,戴一顶圈了红绸的黑帽,在正中打了个花结。
两人郎才女貌,仿若一对金童玉女。
理发店的门前围了许多人,都是凑热闹来的,想瞧瞧传闻中的新娘子,还有苏家的大少爷。
摄像师调好相机,一边“啧啧”赞叹眼前这对璧人,一边摆出“OK”的手势。
“砰!”
镁光灯闪过。
摄像师探出头,“新娘子再笑一笑。”
苏洛威胁似的搂紧了雪贺的肩,雪贺才扯起一个笑。
“好——保持住了——”
“砰!”
镁光灯又是一闪。
那张黑白照片印在报纸上,仿佛还残留着刚印刷出来时的那种温热。依然望着照片上依偎的两人,郎才女貌,笑容若三月春风。
她颓然地靠在窗前榻上,报纸逐渐从手中脱落,飘飘忽忽,似堕入深渊。
(2)
终于,到了九月十九日,桂花香甜到了每一粒微尘中的日子。
这日,苏公馆一大早便热闹起来。门口八抬的轿子,红似火,金顶,门帘绣了“百年好合”,轿夫们则健壮有力。另有吹唢呐的,喇叭的,还有沿路放鞭炮的,撒铜钱礼花的。
奉邵城内的人们都来围观,吵吵嚷嚷,热闹非凡,铺了好几条街道。吹打声绕着鞭炮声,一路沿至同子巷57号门前。
同子巷的人几乎全围在57号,花轿一来,雪贺就盖着红盖头,被几个老妈子扶进轿中。
起轿后,又是一路吹打。
雪贺坐在轿中,目光所及处皆是一片喜庆的红。恍恍惚惚,她便成了苏洛的新娘,而那夜后,易锦之又一次不知去了哪儿,心中纵有千般意也无处诉说。
忽而涌上一阵酸楚,雪贺红了双眼。
林家宅是一处大宅院,东合成立后,院子的主人不知所踪,这里便成了一处观光宅院。五进的大宅,装修古朴典雅,正厅,偏房,天井,回廊,水榭,处处彰显着主人非凡的品味。
而今这座大宅被苏洛包了下来,挂红绸灯笼,邀了众多宾客,皆社会名流。
“苏老爷,恭喜恭喜——”
前来贺喜的人提着贺礼,与门前迎轿的苏老爷,苏姨娘,苏家两位公子贺喜后,再由下人领进门。
不一会儿,八抬的轿子由轿夫抬着近了,阿福忙提了串鞭炮点燃,“噼啪”声中,轿子落了。喜娘搀着新娘子下轿,将她的手交到苏洛手中。
林家宅的两扇红木大门,各三三路门钉,枕石上的狮子威武而凝重。
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一进便不再是自由之身。
苏洛牵着雪贺跨了火盆,再到正厅拜了高堂。就在喜娘欲挽雪贺回新房时,突然间一道身影闯入了宾客满堂的正厅。
“小女子谢依然,特来为苏少苏夫人贺喜,献唱一首。”
柔中带着强硬的声音,让满堂客人一时噤言。
顺望过去,只见昔日的火玫瑰头牌谢依然小姐站在门口,素面乌鬓,穿了碎青花的衫裙。她卸了艳妆,淡施脂粉,少了份柔媚,多了份清灵,令在场人眼神一亮。
这般古朴的装扮,衬得她如老去时光中走出的人一般。
这时的谢依然,那时的谢依然。
苏洛呆呆地望着她,似透过今天的她,望回到许久许久以前。
他是有多久,不曾见过依然这般模样?
这时雪贺捏了捏喜娘的手,示意她停下,喜娘忙牵着雪贺,寻了一处坐下。
依然扫了一眼苏洛,飘然至拉胡吹笛的乐师中,端坐后,示意了一番。不一会儿,丝管乐齐奏,依然唱了首《小小洞房》。
“小小洞房灯明亮,手扶栏杆细端详,
象牙床挂红罗帐,珊瑚双枕绣鸳鸯。”
她低眉,凝神,展颜,感情之投入令人无不赞叹。
“鸳鸯戏水水翻浪,水上人影一双双,
春来杨柳千条线,情丝长绕有情郎......”
悠长而古朴的乐声中,苏洛盯着依然。那双眼如水,依稀里似要勾起一段回忆。
......
“少爷,今日我又学了两首曲子。”
“嗯......那好,来一首‘蝶恋花’。”
“啊?又要‘蝶恋花’?这都唱过多少次了!”
十五岁的依然绑了两条辫子,十三岁的苏洛最喜欢看她睁大了眼,嘟着小嘴的模样。
......
“送入洞房——”
这四个字落尾,喜娘搀着雪贺穿堂过。
苏洛方收回了心神。
正厅后的院子植了几棵桂树,此时小巧桂花缀满了枝头。献唱完的依然跟上喜娘,打发了她离去,自己挽住雪贺。
两人缓步在回廊。
良久。
“对不起......”雪贺道了一声歉。
依然连忙截住她的话,使劲儿眨了眨眼,“新娘子可不许说话......嗯......”思索了番,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雪贺,刚开始我们都互有误会,这些日子一起走过来,虽不说,我也将你当做了姐妹......谁知......”
奈何她不擅表达感情,说到这儿心里有些别扭,之后顿了顿,才道,“只愿,你以后能待少爷好......他脾气差,你让着他点儿......”
雪贺静静听着,没有答话,也没有点头。
桂花随风落了几片,依然将雪贺送到了房中。
(3)
轰动了奉邵城的婚礼终于在月上中天时落幕,这一夜,月光与桂香交织得正好。
林家宅的婚礼只是个形式,最后终归是回到了苏公馆。灭了灯后,整座房子空空的,只有微风拂过的痕迹。
苏洛微醉地推开了房门,见落地台灯开着,暖光渲染了一屋。雪贺盖着四角垂了铜钱的红盖头,静悄悄地端坐在床沿。
那床是西洋进口的弹簧床,铺了上好的被单,印了红彤彤的心形图案,为应景,撒了红枣,桂圆,花生。桌上放了两个小瓷酒杯,还有一对交颈鸳鸯陶瓷炉,正徐徐喷着烟。
苏洛持着如意秆,挑开了雪贺的盖头。暖光下,新娘双颊绯红,双目迷醉,似含了三月的春水。
苏洛望着心念了许久的人儿,有些心猿意马,坐在了她的身侧。
但——他抚了抚心口,不明白自己为何缺少一种期待的心情——亦或者是,激动。摇了摇头,想屏却这些杂念,雪贺却蓦然发了问,“苏少——你与依然相识了几年?”
本来洞房花烛夜,不应多言,雪贺却非要把话挑明了,她不信苏洛对依然真就绝了情。
也,极不甘心。
果然,话一出口,苏洛愣住了。和依然相识几年?几年了?
到如今,整整十二年。
“怎么,夫人可是吃醋了?”但转眼他就挑眉笑开了,欺身上前,捏起雪贺的下巴。
一股酒味扑面而来,雪贺蹙了蹙眉,忽而一抬手,狠推了苏洛一把。
“别急呀夫人,”被推在床上的苏洛起身,扯掉身上挂了许久,颇不适的红绸花,来到桌前,端起了那两杯酒。一杯,自己一饮而尽,另一杯,捏起雪贺的下巴,硬灌了进去。
“咳!咳!”
酒辣得雪贺直咳,双手挣扎着,拍掉了苏洛手中的杯子。
“啪!”
杯子碎了。
“这真不是一个好兆头。”苏洛摇头轻笑了声。
“够了苏洛!”雪贺擦去唇边的酒渍,怒视他,“你不就是不甘心吗?现在你娶了我了,可以羞辱我了,你开心了?”
“那你知不知道,依然等了你多少年?!”
这话一出,两人皆愣了一下。
苏洛拧起眉,“你说什么?”
既然话已出口,雪贺干脆全倒了出来,“哼,看来苏家大少也不过如此,连一个女人的心思都看不破,还自诩风月老手。”
话音将落,苏洛就眯起眼,“蒋雪贺。”
雪贺却只自顾说着,“依然对你的心思你不懂,还处处拈花惹草,枉费了人家一片心意,她等了那么久,你连回头都不肯回一眼。”
“苏洛。谢依然,一直都是爱着你的。嗯?你是不是恼羞成怒了?”
“闭嘴!”苏洛终于吼了一声。雪贺这才住了嘴,满意地看着他。
终于,那个妄自菲薄的苏家大少乱了阵脚。因为他不可置信,他一直都不肯相信。
许久,苏洛摔门而出。
砰一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