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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弑天城,居民从不敢在深夜外出。
曾经有不怕事的年轻人在夜晚出城,从此没了音讯。
直到三天后的大雨冲垮了一座山坡。
褐土之下,腐烂的肉隐约露出来,泛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还能看到趴着密密麻麻的蚂蚁,勉强还辨认出一个人样。
自那以后,弑天城的男孩都做过一个梦。
披上自己家里的床单,戴上厨房偷来的小铁锅,手拿饭勺地从窗前翻下,小心翼翼没入夜色,去找到夜禁的怪兽,打到天翻地覆日月颠倒,在黎明之际成功杀死那个怪物。然后英勇凯旋,沿街是震天的欢呼和鲜花。邻座的女孩会睁着漂亮的眼睛,为他戴上勇士的勋章。
可是迈出的脚步终究会被恐惧阻拦,翻身上床后,浓浓困意袭来,便合了眼皮,只能在梦里酣畅淋漓地与那怪物殊死搏斗。
那些孩子长大了,慢慢地老去,只是偶尔会在微醺之时模模糊糊想起自己的童年,随后安逸地闭上眼睛,浑浑噩噩结束自己的一生。
只有寒冬永存。
而今年拥有一个最奇怪的冬天。
夜禁之下,黑雪不停。
七芯场开放当天扎伊普并没有去凑热闹。昨天跟着咋咋呼呼的博子葛闹了一整天,脑子发达四肢孱弱的他亟需休息。
扎伊普看了一会电子信息导论,然后手臂酸疼得不行,便开始发呆。
他想起儿时,按照弑天城一贯的习俗,父母的骨灰盒的时候是要自己亲手抱着的。奈何父母作为弑天城的英勇烈士,年幼而瘦小的他将骨灰盒叠起来抱着走向七芯场的时候,整个城里的居民都站在自家门前沉默地对他的父母表达最高的敬意。
让他想偷懒都不行。
其实扎伊普并不在意父母,在他干净的世界里没有父母的概念,或许在每月初去银行取永远花不完的冈币时,才能想起自己遥远的双亲。
送葬那天也是寒冬,只不过没有下雪,灰蒙蒙的。他对那天的记忆也是灰蒙蒙的,一群灰扑扑的人影像碍事的尘埃。
模糊黑白的玻璃礼堂,白色的花和黑色的鸟群。
他没有什么感觉,呆滞地看着照片,是两个陌生人的笑容。
玻璃礼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很安静。而他觉得自己的手抱了两个盒子那么久,有点酸疼。
然后出现一个黑袍子的老人接过他手里的盒子,他的脸藏在帽子之下,看不大清。
老人将两个盒子并排放到一面恢弘的墙上,对着那面墙喃喃祈祷。在扎伊普记忆里,那面墙,和那个黑白的玻璃礼堂再没有开放过。
他的手就是那时候落下的伤。
后来他觉得无趣极了,便离开礼堂。外面的七芯场是拥挤的人群和压抑的哭声。他找了个角落按摩自己的手,有点迷惑为何那么多人真情实感地为两个陌生人流眼泪。
那个角落里还有一个戏弄蚂蚁的男孩,扎伊普好奇地凑过去。俩小孩莫名其妙地搭上话,然后为了“蚂蚁是否找得到回家的路”争得面红耳赤。两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灰土,那个男孩有点沮丧:“我妈看到一定会说我的。”
扎伊普眨巴着眼睛,似乎搞不懂“母亲”这种职业的业务范围。
“算了,以后我罩你!我就是你大哥了,我叫博子葛。”博子葛憨憨地笑着,左脸有一个酒窝。
在扎伊普的认知里,大哥是肩负责任的重要人员。居然有人傻到主动承担这种又累又不讨好的职责,他不禁肃然起敬:“大哥!”
博大哥并没有嚣张多久,便被一位妆容精致的夫人拎着耳朵走了。
他站起来,天空仍然是灰扑扑的,人散了,七芯场空空荡荡的。
黑色的乌鸦轻掠而行,云层之外似是蛰伏着野兽,压抑地翻滚。
小小的扎伊普仰头看天,这样好奇地观察了数十年。
灰扑扑的天空似乎被溅了一点墨,但很快消失,仿佛眼花的错觉。
......是错觉吗?
这时候寒风趁着缝隙侵入扎伊普的家,胡乱翻着桌上的电子信息导论。
哗啦啦的翻书声惊扰了莫名陷入回忆的扎伊普,他不知为何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层层叠叠的乌云仍旧倾倒着黑雪,和久远记忆那个恍若梦境的,灰扑扑的天空慢慢重合。
他关紧门窗,拉上窗帘,关了家里的灯,缩在窗前,轻轻抬头,黑亮的眸子里捕捉着寂静街道上飞驰的录点者。
曾经有段时间他生病在家静养,无聊到记住了录点者们的巡视规律。
这栋沿街的小别墅一直是他一个人住着,在他从未谋面的父母的坚持下,并没有装上晶电网。因此这一片没有录线附带的闪烁信号灯,是相对纯粹的黑暗。
扎伊普披上黑色大衣,静悄悄出门。
毫不夸张地说,因为宿周的到来,白天的时候,这条偏僻的街上只有一个扎伊普。
所以只有一个扎伊普看到了那一片小小的乌云停留在了东边,然后如一滩墨水蔓延铺陈至整张天空这种神奇的天文现象。
他一直有着异于常人的好奇心,突然想再去七芯场逛逛,到底发生了什么。
异于常人的扎伊普凭借自己对这座城市的了解,熟练地跟黑色的影子混在一起,很快便远远看到了七芯场的模样。可惜的是,他观察许久,只能计算出避开巡逻人员潜入的概率等于0。
黑色的雪洋洋洒洒,很快在他睫毛上堆积。他突发奇想,反正也闯了夜禁,再四处逛逛?
于是他马不停蹄去了天鸣塔。
天鸣塔几乎没有守卫,却门可罗雀。
据说这是大祭司的住址,那位令人敬畏的大祭司。在他多年前徒手撕毁怪鸟的盛名之下无人敢踏进天鸣塔一步。后来七芯场渐渐繁荣昌盛,而天鸣塔诡异地保持着静默。于是七芯场附属于天鸣塔的谣言也算理所应当。
——直到今天场主宿周的接任。
看似逐渐衰败的天鸣塔却与多年前一样干净。甚至周围没有衬托氛围的青苔,或者是幽深的植被,仿佛有人日日打扫。不过是一座简单整洁的五层塔,覆钵的半球形渐次增高,呈小丘之状。
天鸣塔在西边,这处的天空漆黑得不自然。扎伊普自父母葬礼之后便长久而专注地观察天空,得出这样一个有点惊悚的结论。
他徘徊一会,抬脚欲归,却在转头时愣了一愣。
那时候,近处的乌云似乎预感到精密旋转中齿轮的一种异样,仿佛预知了未来失控的画面。
于是黑雪更甚,像是警告。
扎伊普看到的是缝隙里的一双眼睛。说实话他猛然注意之时汗毛乍起,颤抖不止。
但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令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他走上前,用气声低低问了一句:
“喂?”
*
“今天知道了许多大祭司不会教我的知识。里边的小人真是可爱。”
——《Vnoci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