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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在付行云一炮而红成名之后,铺天盖地都是他的脸。电视剧里,广告牌上,手机软件的开屏广告,他的存在就像一张密密织成的大网,将消沉的闻逝川网在里面,让人透不过气来。
闻逝川的的确确消沉过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遇到了陈忻。
他在当初他和付行云认识的那间酒吧里,陈忻那时候名不见经传,是个演没有人看的低成本网剧的,连演员或许都称不上。闻逝川一向酒量都不错,而且也从来不放纵自己喝醉,一般只是微醺。
陈忻点了两杯酒,坐在他旁边,把其中一杯推给他。
闻逝川头也不抬,将推给他的那杯酒推回去,陈忻也不气馁,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一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手臂,声音放软了问:“哥,你这个纹身纹的是什么呀?”
闻逝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两秒,也就仅限于两秒。
陈忻和付行云长得有三分像,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更像,他们的目光也有一些像,怯怯的。但陈忻的怯更像是兔子一样的,而付行云的怯是隐藏起来的,像只落单的小猫崽,又怕又要凶狠。
闻逝川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抬头和酒保示意了记账就起身走了。
陈忻倒是对闻逝川更上心了,三天两头到酒吧里去,还去各种打听闻逝川的事情,打听到有个付行云,深觉自己有机会,缠了一次又一次。闻逝川倒也没有正儿八经拒绝他,并非是有意思,而是完全没有在意。
听付行云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或许真的有这么回事。
那天他喝多了,真真切切地喝多了,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喝的,倒在家里的床上昏睡,醒来的时候连床上都是喝空的酒瓶子,只不过翻了个身,酒瓶子就滚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他头痛欲裂,没有收拾,平躺在床上。
他喝醉了,睡得却并不安稳,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都是付行云,具体梦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楚了。晕晕乎乎地起来洗漱,打算下楼吃个东西,太阳正热烈,晒得他一阵头晕,差点在台阶那里摔了一跤。
他干脆扶着路灯蹲下来,抽了根烟,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看着吐出来的烟雾发着呆。
陈忻就是这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辗转问到了闻逝川住在这儿。闻逝川只依稀见到一个人走过来,来的人背着光,面目模糊不清,轮廓身型都和付行云很像。
闻逝川依稀记得他们以前曾经在这里接吻。
那是冬天的夜晚,很冷,下了雪,付行云不知道抽了哪根筋说要吃雪糕,闻逝川故意和他唱反调,说天太冷了,不能吃雪糕。两个人真真假假地拌了几句嘴,付行云气鼓鼓地自己去买雪糕。
闻逝川蹲在路灯下面抽着烟等他,被冷风吹得有点哆嗦,手指关节都泛红,却还是在等他。没多会儿,就见到付行云回来了,穿着闻逝川的厚羽绒服,长得几乎拖地,红色围巾围了一圈一圈,衬得脸只有一点点,拿着一根冰棍,一边吃一边打喷嚏。
“活该。”闻逝川吐了口烟,骂了一句。
付行云冷得不行,嘴唇舌头都冻麻了,话都说不清,但还是不肯认怂,冲过去,弯腰把冷冰冰的嘴唇往闻逝川脸上凑,闻逝川用没拿烟的那只手付着他后脖子,和他接起吻来,渐渐地,付行云冰冷的唇舌热了起来,呵出来的气都起了白雾。
冰棍掉在了雪地里,付行云假模假式地说:“害得我冰棍都掉了,多好吃,浪费。”
闻逝川说:“我再给你去买一根?”
付行云连忙拽着他上楼:“不买了不买了,浪费钱。走了,回家睡觉。”
一时间,宿醉后并不清醒的脑子模糊了回忆和现实,梦境和当下的界线也无限趋近于模糊,逆着光走过来的人和他的心上人太像了。闻逝川一时间有些迷糊了,那人弯下腰,脸向他凑过来,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扶着面前人的后脖子。
但当他们的脸凑近到能在烈阳下看清彼此的时候,闻逝川像是被冰水当头淋下,瞬间清醒了——不是他。
闻逝川将他推开,冷冷地问道:“有事吗?”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居然被付行云看到了,闻逝川也是一时无言。世间的巧合这样多,巧合到听起来都像是作假。果不其然,站在他面前的付行云冷哼一声,嘟哝道:“哪有这么巧,谁信啊?”但其实付行云马上就信了,就算闻逝川说,是因为陈忻不小心踩香蕉皮摔了一跤,摔到的时候正好嘴唇碰到嘴唇他也会信,只要有一丁点可能的解释,他就信。他在心里给自己找补:闻逝川的品味才不会这么差。
付行云又说道:“我上次来试镜的时候,还看到他上你工作室来。”
闻逝川说:“我没见他,他没预约,没人放他进来。”
“那......”付行云说,“那刚才,你和他说什么?”
闻逝川语速极快,好像只要说慢一点点就不能让付行云放心:“让他别再盯着你了,即使我们没在一起,我也不会和他一起。”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他们原本都气得像两个充满了气得气球,一戳就要爆,现在,气球里的气“咻”一声齐齐被放掉。
“叩叩叩——”外头有人敲门。
付行云顿了顿,回身打开门,是余向晚站在外头,满脸担忧:“你们......吵架了?”
“没,聊点事情。”付行云说道。
余向晚明显不信:“我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再不吃就都没了......隔着整条走廊都听到你们在嚷嚷......”
闻逝川站在付行云身后,越过付行云的肩膀,一手把余向晚手上的吃的接过来,说了句“谢谢”,用力把门掩上。
付行云面前就是门板,他一矮身,从闻逝川的手臂下面钻出去。
闻逝川转过来,说道:“轮到你说了。”
付行云装傻,刚才的紧张氛围一扫而光。作为刚才争吵的痕迹,付行云甚至眼眶都还红着,但心情却变好了,他从闻逝川手上的托盘里拿起一块小蛋糕,假装对小蛋糕兴致正浓的样子,用手指拨弄上面的奶油,还舔舔手指尝了尝味道,小声说道:“说什么呀......”
闻逝川把托盘放下,就这么看着付行云吃蛋糕,也不说话,看得付行云都不敢抬头,满口奶油蛋糕,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他这会儿心情好极了,整个人都极轻极轻,好像吹口气就能飘到天上去。
一时间他们都沉默了,但这沉默并不使气氛凝固,付行云躲避着他的目光,好像在跳一曲互相追逐的探戈。
好一会儿,付行云手上的蛋糕吃完了,连手指上的碎屑都舔得干干净净,这下再也没有不说话的理由了。付行云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的样子。闻逝川坐在沙发上,付行云踮起脚坐在沙发不远处的桌子上,桌子高,一双脚在半空中晃荡。
他拖长声音,像个不想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我的经纪人......孟清嘛,我和他关系挺好的......”付行云说道。
闻逝川说:“多好?”
付行云用手指去轻轻抠桌子上的缝隙,慢慢说道:“很好呀,没有他我都出不了头,多亏他,不然我可能还在熬日子。”
闻逝川只“嗯”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然后呢?
付行云笑嘻嘻地说道:“然后嘛,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闻逝川并没有生气,付行云这种满嘴跑火车的说法,根本激怒不了他。说到底,他也并不相信付行云和孟清会有点什么,他的嫉妒和愤怒,所针对的只是他们彼此分开、无法干涉到对方任何事的那几年时间。
他沉声说:“那我的知遇之恩呢,你怎么报?”
付行云眨眨眼,后知后觉地红起脸来,他还偏偏要装作脸皮很厚,作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来。他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向闻逝川,分开腿,坐在闻逝川的大腿上,手扶着闻逝川的肩膀,眯着眼睛笑道:“怎么,闻导要潜我吗?”
上一次问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俩还在斗气,话像刀子似的。这回不一样了,话像轻轻的羽毛,搔得闻逝川耳朵痒,付行云的嘴巴里呵出来的气还带着奶油蛋糕的甜味,甜得发腻。
闻逝川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深邃。
“看你表现。”
最后他们先后回到了大家中间,除了余向晚意味深长地反复打量他们之外,其余人都对他们的消失毫不好奇。他们俩隔着整个露台,各自吃喝,偶尔对一下视线又迅速移开,付行云的嘴唇有点异常的红,但一切都无人知晓,除了他们自己。
散场时已是夜深,大家都是酒酣耳热,约好在首映时候再见。
余向晚是住在工作室里的,散场后就打着哈欠去睡觉了。付行云磨磨蹭蹭到了最后,他喝了酒,发了消息叫小江打车过来当司机。
闻逝川说:“我送你下去。”
付行云点了点头,两个人进了电梯。狭小的轿厢里,灯光煞白,两人呼吸相闻。突然间,他们两人又进入了暧昧胶着的状态。付行云看着电梯里显示的楼层数字,无端想起他们刚刚认识,却又没有在一起之前的那段时间。
付行云在酒吧里工作到深夜,闻逝川一杯龙舌兰也喝到深夜。酒吧打烊,他们没有只言片语商量过,却又莫名默契地一起走在凌晨无人的街道上。付行云走在前面,闻逝川揣着兜,点了烟走在他后面。
等到了付行云住的出租屋楼下,又默契地分别,闻逝川会说一句“晚安”然后蹲在路边把那根烟抽尽了再走。付行云回到家后会隔着窗帘的缝隙往下看,有时候看了两眼,脸就红了,连忙缩回去,洗澡睡觉。
那时候是初恋的悸动,而现在,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连空气都是暧昧灼热的,离被引燃然后爆炸就只差一个小火星。他们俩并肩而立,付行云只觉得电梯轿厢里排风散热效果太差了,整个人都燥热难受,鼻尖都冒出小汗珠,等电梯门开一道小缝,他立刻侧身挤了出去,一直走到门外,吹了凉风才觉得好些。
闻逝川在他身后,问道:“来了吗?”
付行云低头看手机,小江说还有十分钟左右到。付行云的车停在拐角的树下,他靠在大树粗壮的树干上,感受着入夜的凉风吹拂他发烫的脸。闻逝川站在付行云一步之外,点了根烟,默默站着陪他等。
付行云突然问道:“我表现得怎么样?”
闻逝川吐出一口烟,低头失笑。他上前一步,低下头,付行云默许地张开嘴,他们就在树影的掩护下又接起吻来。怕烫到付行云,闻逝川手上夹着的烟离得远远的。付行云简直太喜欢接吻了,连鼻子尖的互相磨蹭他都喜欢。
他们正好在小江来之前分开,正好亲了一根烟的时间。
闻逝川说:“表现一般,下次加油。”
付行云毫无威慑力地瞪他一眼,拉开车门坐在后座上。车很快就开出去了,小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两眼,说:“哥,心情不错?”
“嗯,”付行云笑着说,“电影剪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