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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想象中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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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整整一个多月,闻逝川都窝在工作室里闭门谢客,剪片子。

    他亲自剪,有一个剪辑师打下手,剪起片子来废寝忘食,烟抽得格外凶,剪辑室里烟雾缭绕的,余向晚进去过一回,大喊着“要窒息了”又退了出来,再也不进去了,安安心心地等成片。闻逝川从来没觉得过剪片这么难,余向晚以前一直夸他舍得“下狠手”,辛辛苦苦拍得的镜头,说不要就不要,一刀全剪了。但付行云的脸在屏幕上太好看了,这种好看并不止于皮相,他像一朵缓缓盛开的花,随着电影故事的发展,一点点打开。

    电影的结尾是怅然的,但演员的表演张力并不随之低迷,反而在最后达到顶端。付行云的脸是有魔力的,特别是他哭的时候,低垂着眼,嘴角下撇,看得人的心都要碎掉了。

    剪辑师是和闻逝川合作惯了的,他叼着烟问闻逝川:“这演员长得真带劲啊,眼熟,谁啊?”闻逝川刚剪好一段,瘫坐在椅子上也抽烟,说了付行云的名字,剪辑师嘟哝道:“是他啊,之前怎么没觉得这么好看。”

    粗剪过一遍之后,闻逝川仔细地把废弃不用的片段按故事顺序整理好,装进硬盘里。他一个人把成片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了几遍,从天亮看到天黑。镜头最后定格在付行云满是渴望的表情特写上,闻逝川叼着已经熄灭的烟头,伸手用手指触碰屏幕,抚过那精致的眉眼。

    他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和男生谈恋爱了,上了大学之后更是。他受欢迎,谈恋爱之于他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你情我愿就谈,不合则分,一点儿纠结的地方都没有。后来他遇到了付行云,他从来没想到过谈恋爱可以这样伤筋动骨。

    他们可以一整日什么都不做,饭也不吃,只是不停做爱。吵架的时候吵到喉咙都哑了,付行云能哭到眼角发疼,他能一整夜抽烟。他们还动过手打架,近似于扭打,闻逝川身上都是抓痕,付行云的手腕脚腕也红了一圈。

    到了真正分开的那天,闻逝川沉默着送付行云到车站,目送他离开。他离开时,忍着眼泪,嘴唇倔强地抿着,头也不回地上车,闻逝川站在原地,看着车开远,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去。

    回去之后,他总是沉默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他还记得他通宵剪了一个短片,天亮后,感到一阵心悸,仰躺在床上,床单上撒了好些烟灰,他想着付行云要发脾气的,伸手拂去之后才突然意识到付行云不在了。

    他和付行云的性向都没有公开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是没有公开。朋友间有相熟的,可能也都有猜测,但出于尊重和分寸,没有问过。付行云走了,剩下他自己一个,自然也没有人会开诚布公地安慰他。

    在分手的这六年间,闻逝川有时候会恍惚,这段感情充满了虚幻感,好像除了他,没有人知道。

    他恍然大悟。

    希腊神话里有这么一段,维纳斯与情人幽会,被沉默之神撞见,丘比特为了维护母亲的声誉,给了沉默之神一朵玫瑰,求他别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沉默之神因此而缄默不语。于是,英语里,“undertherose”就有了“沉默的、只字不提”的意思。

    闻逝川有时候会毫无逻辑地后悔,为什么要画一朵玫瑰送给付行云纹在后背上。这仿佛是一种谶语,预示他们的感情在无人知道中开始与结束。

    付行云的走红,他知道。那段时间正式他最为消沉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天赋和热情到底是不是会消耗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是不是他如果妥协,一切就会走向一个不一样的、更好的未来。

    他甚至还拍了一部彻头彻尾的商业片,贺岁题材,剧本没有一处值得推敲,演员的表演也堪称滑稽,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拍了,不出意外,拍出来之后除了让他自己特别难受之外,没有一点点的水花。

    后来,随着那段时间付行云越发地红,他的模样更多地出现在电视屏幕和广告牌上。

    闻逝川可以选择不去看电视,但没办法让自己不路过那些大幅的广告牌。有时候路过时,他会驻足,但更多的时候,是目不斜视地匆匆走过。他也会有忍不住去搜索付行云各种信息的时候,看见他和经纪人的花边新闻,看见营销号略带恶意、捕风捉影地编造他和经纪人、投资方权色交易。

    一方面,他清醒地劝诫自己,媒体总是往吸引眼球的那一方面去写,另一方面,他却感觉爱和嫉妒融合在一起,像高浓度的硫酸,顺着血管流遍他的全身,在他的身体里“滋滋”腐蚀他的理智。

    最后,他只能强制自己屏蔽掉这些信息。他换了几个城市生活,去接触各行各业、各种各样的人,去真听真看真感受,他去写电影拍电影,更多地写更多地拍。然后就有那天他们在深夜路边的重逢,付行云酒醉呕吐,他递上一方手帕。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了,付行云并不快乐。付行云越是勉力伪装,就越是不快乐。

    但闻逝川不住地提醒自己,他们已经分开了,他们应该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但很多事情,想起来简单,说起来难。事情就在这样的纠结中反复,就像他刺激付行云的话——“举手之劳”。他也用这个借口麻痹自己,情人一场,这些只不过都是举手之劳。

    直到余向晚将那个与付行云同名的电影剧本递到他面前。

    余向晚总是最敏锐的,像丛林里潜行的捕食者,直觉惊人,伺机而动。她狡黠地笑:“我这名字起得不错吧。”

    是不错,他根本没办法抗拒。

    他们都无法拒绝对方,除非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到根本无法接触彼此,一旦可以接触,他们就真的像磁铁的正负极,互相吸引。

    付行云问他怎么想,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天他们拥抱,晚上他们做爱。那是久违地彼此触碰灵魂,他看到付行云裸背上的那朵玫瑰,他又爱又恨,一如他对付行云。生活不是非此即彼,爱情也不是全然的爱,里面有恨、有嫉妒、有怜惜、有孤独。

    但一旦过了那短暂的灵魂触碰之时,他们之间又像隔了一层纸,有顾忌与保留。

    面对着付行云,他脑海中有两个声音,一把声音,醇厚诱惑,对他说,去爱他吧。另一把声音冷酷无情,鼓动着说,惩罚他。

    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被撕成两半。

    那天早上,闻逝川醒来,看见付行云在自己怀里,呼吸平稳,早晨阳光和煦,鸟鸣啁啾,分离与猜忌都藏匿起来,一切看上去是那么温和与可爱。

    他看着付行云的睡颜,想道,分离六年,原来我比想象中爱你更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