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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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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中旬,春风已经将一丝暖意带进三辅大地,柳枝抽芽,草长莺飞,一片春意盎然之色。

    这天上午,一辆黑色圆棚马车缓缓驰入茂陵城西的忠成里,忠成里本就是马氏聚居之地,随着冬去春来、阳光明媚,里中也越发热闹起来,七八名垂髫孩童更是在里门之处耍闹了起来。

    这辆马车宽大结实,两匹健马挽辕,但却并不华丽,至少跟里道两侧的车马相比寒酸了一些,旁边七八名挟弓带剑的武士左右开道。

    马车走到里门之处,一名三十余岁、身着黑袍,头戴冠嘖,腰佩通印的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男子身材俊朗,皮肤白皙,颌下断须修剪的井井有条,但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眉宇间的忧愁,此人正是宦游归家的马昭。

    马昭身后一名看起来颇为俏丽的年轻妇人,怀抱一名婴儿也是跟着走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怀中婴儿,慢走两步站到马昭面前说道:“主君,仲郎好像醒了。”

    “嗯!”马昭随口答应一声,“给他吃些乳,好好哄一哄,不要哭闹!”

    马昭有些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自家细君会不会认这个儿子,自家大人又会如何处置,还有那个从小就被视为马氏骄凤的长子又会怎样态度?

    不过,事到如今也根本遮盖不住了,不说陶儿这几年跟着自己,精心侍奉,从不怠慢,这次又给自己诞下仲子,无论如何要给一个侍妾的名份。

    而且这个仲子已经满月,总不能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头长大,现在整个平陵县中都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处理不好,不仅影响自己仕途,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自家细君耳中,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的难以挽回。

    这时,院门大开,数十名宾客、仆僮、女婢鱼贯而出,跪拜在门前迎接主君回家,显然此事并未瞒得过猗兰的耳目,还未进门便已经有了一个下马威。

    旁边年轻妇人更是紧紧的抱住了怀中婴儿,马昭无奈,摇了摇头就向前走去,就在这时剧买走到马昭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马昭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

    马融的身体更差了,即便是进入春季,万物勃发之时也是病怏怏的,躺在暖房榻上,只在中午日头正盛时,由仆役抬着出去看看。

    马昭任职县尉的平陵县虽然相距茂陵县不过数十里,但是也不可能每日返回,只能逢休沐之日返家服侍马融,倒是马钧每日侍立榻前。

    当然最主要的是随着马融病重的消息传出,前来探望之人太多,从马氏族人到姻亲袁氏、赵氏,当然也少不了董仲颖,从弟子士人到党人领袖,从临近州郡千石、两千石再到朝中公卿不乏前来探视之人。

    所以被马融看做继承人的马钧,自然被唤来侍立在侧,至于马昭还有其他的从孙从侄,则被马融选择性的忽略。

    而马钧也未让马融失望,七岁童子在经学上固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但是马钧的早慧聪敏、沉静宴然、行事有方,还有谈话之间的志意慷慨都是让人忍不住赞叹,骄凤之名也越发名副其实。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嘈杂?”马钧在房中听完马融讲了一段《春秋》,眼看马融颇为疲倦,马钧就走了出来,不想刚出房门,就听到一阵骚乱之声。

    “拜见少君,”几名侍女走上前来,躬身行礼说道。

    一名平时和马钧颇为熟悉的婢女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少君,你还是去劝劝女君吧,今日主君归来,女君正在发火呢!”

    “是了,今日应是大人休沐归来,但阿母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何会发火。”平陵县和茂陵县不过几十里,马昭每逢五日一休沐,次次归家从不落下,毕竟大人卧病,回来的勤些也属正常。

    那婢女此时却是嗫嗫嘬嘬,半天也没有说出来原因,马钧摇摇头说道:“直说吧,我还能责罚你不成。”

    “少君,主君今日归来不仅领了个妇人,还带回来一个刚满月的小公子,所以女君才发怒生气嘞,那妇人长的狐媚的很,要不然也不会迷惑主君。”那婢女也未见过马昭领回来的妇人,只是对家中做主之人是谁,心里清楚的紧,莫说那位小公子没有进入马氏家门,就算进了门,也不可能动摇猗兰母子二人的地位。

    话说,这年头已婚正妻的地位是很高的,抛头露面在正常不过,从商也是常有之事,朱儁朱公伟之母便是贩缯还债,一时成为美谈。主家举办宴会之时,一家女君是需要出门见客的,关系稍近宾客的更是要登堂拜母,进堂见妻,当初董卓的高堂老母、妻儿,马昭可是一个没落下。

    相反的则是侍妾以及庶生子地位的低下,侍妾在某种程度上仅仅相当于婢女,主母甚至可以随意杖杀赠人,至于庶生子更不用说了,袁绍即便是过继给了袁逢大哥袁成名下,成了袁术这一辈名义上的嫡长兄,一样被袁术瞧不起。

    所以在马昭任了平陵县尉之后,在马融的授意下,这家中一应事务,连同族中资财商贸全都由猗兰打理,猗兰生在商贾世家,自然是驾轻就熟,数年下来资财增加了何止钜亿,家中的宾客、仆僮、婢女也是被猗兰收拾的服服帖帖、滴水不漏。

    这也是马昭宦游在外,而猗兰一直没有跟随的原因,因为其人比之马昭还要繁忙。

    除此之外,马钧的名声也渐渐被颂传开来,越来越为族中所重视,没看见老太公直接越过主君让少君在身旁服侍吗?

    “好了,怎可胡乱议论?你们都安静一些,不要打扰了大父修养。”马钧心中倒是对自家母亲的手段颇为佩服,不算城外庄园、货栈之中的宾客、杂役,单单家中便有三四百人,但母亲一介女流却能将之收服的心悦诚服,在主君与女君之间,丝毫不加考虑的选择了女君。

    同时,马钧也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家这位大人的不靠谱,怪不得大父马融在历史上这么大的名头,更是唐时配享孔庙的二十二先贤之一,连两位女儿,都见之于史书,而作为独子的马昭在历史上根本找不到任何痕迹。

    怪不得自家那位大父门生弟子遍天下,马氏也是东汉朝最顶级的世家大族,族中姻亲也都是士族高门,马昭更是海内通儒马融的独子,但三十余岁却还是一任县尉,上门拜见马融之人也是丝毫不提马昭之名。

    要知道东汉朝的官位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也就是自家大父、父亲是三公,那么子辈中至少也是要做到公卿,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弘农杨氏三世三公,庐江周氏三世三公,都是如此来的。

    剩下的两千石也是如此,太原王氏,太原郭氏,河内司马氏,辽西公孙氏,徐州陈氏,安平崔氏,汝南许氏,都是世宦两千石,当然扶风马氏也是世宦两千石,甚至马氏比起东汉初年不知衰败了多少,但马融也是两千石致仕,马昭要是稍微过得去,现在也是两千石太守好不好。

    当然对于马昭纳妾、哪怕是在生下一两个弟弟,马钧还都是颇为喜悦,甚至猗兰也会赞同,甚至还曾主动张罗过纳妾。

    原因自然是马融这一支人丁太过单薄,马融到了五十岁才有马昭这一个独子,马昭如今三十六七也只有马钧一个独子,说句不好听的话,马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马融这一支很可能要绝嗣。

    但偏偏马昭宦游在外,猗兰也是要四处巡视,二人有了马钧之后,一连六七年肚子都没有反应,二人自然是急在心里。

    但问题是猗兰念在马昭独自宦游,需要有人服侍,张罗过纳妾,马昭主动拒绝了,现在自家大人又卧病不起,马昭突然抱会了一个私生子,这让猗兰如何不恼怒?

    马钧走进堂中,只见猗兰端坐在坐榻之上,脸上冷冷淡淡,用一种颇为不满的目光盯着马昭,至于后者则是站在房中一侧,颇为无奈的眼光看着走进来的自家儿子,周围侍立着八名侍女,房外还有家中一应管事、宾客,显然自家母亲特意叫过来的。

    堂中中间,跪立着一名二十四五的少妇,少妇身着襦裙,紫襦到腰,黃裙曳地,腰间束了绢条,两端丝带下垂,一身装扮素而不艳,体贴合身。

    这少妇眉色秀丽,脸上画着淡妆,虽无十分美丽,但却胜在耐看素净,怀抱着婴儿跪在堂中,婴儿更是在哇哇大哭,显得楚楚可怜。

    怪不得自家父亲如此惧怕母亲,竟敢将此人收为外室,不过如此闹下去对父亲还有族中影响都不好。

    “阿母,还是先让他们都出去吧,还有我这阿弟估计也饿了,还是先让孙大娘带下去吧。”马钧走到猗兰跪拜说道。

    猗兰闻言倒是没说话,反而是马昭颇为感激的给马钧递了个眼色。

    猗兰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把仆役、宾客都唤了过来确实对马昭名声不好,甚至也可能影响马钧的名声,就摆摆手示意众人下去,旁边的两名婢女也是接过婴儿说道:“还是让婢子来吧。”

    “马修德,你真是越来越不知脸面,真是枉亏了大人给你冠的字。”众人甫一下去,眼看房中只剩下三人,猗兰也是彻底放开,直接便冲着马昭骂道。

    马昭自然是满脸赔笑,“阿兰,此事是我做的不好,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看……。”

    “想都不要想,马修德你自己说,这几年来我不仅要管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还要负责族中财贸商栈,你可倒好自己跑到平陵享清闲也就罢了,还抱回来一个私生子。你知不知道,自家大人还卧病在榻?你知不知道这些时日前来拜访的两千石有多少?你知不知你家小儿在榻前替你尽孝?你要纳妾我难道不让你纳吗?是你自己推辞掉的,现在竟然养外室!”

    猗兰说话之间,便是渲然欲泣,这一哭可是急坏了马昭,后者连忙走上榻前安慰道:“阿兰,此事是我做错了,我自己会到大人榻前受罚,还有你放心,日后你仍是家中之主,马氏以后都由你说了算……。”

    马昭不知道答应了多少城下之盟,好说歹说算是止住了猗兰的哭泣,马钧不仅摇摇头退了下去。

    马昭未必是对猗兰的情谊淡了,猗兰也未必是心里真的生气,前者完全是浪荡惯了,心里根本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猗兰则是宣示主权,顺便敲打一下马昭。

    毕竟到了马昭的地位,三妻四妾本属平常,家中本就养着数百歌妓女乐,马昭却仍然只有猗兰一人,已属难得,当然这也跟猗兰强势,家中仆婢惧怕有关。

    无论二人如何你来我往,猗兰终究还是接纳了二人,给了一个侍妾的名份,马钧也有了一个庶弟,对此马钧也是颇为高兴,毕竟这个时候家族永远是势力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当然,此事又使得马钧获得了敬孝长辈,爱护幼弟,的名声。相反的是其父马昭名声越来越差,但士林好像已经习惯了马昭不羁礼法,放肆无度。

    “延熹九年,昭文皇帝疾笃。时,孝宣皇帝宦游,太祖幼冲之龄,修身自守,不事游娱,以子代父,晨昏定省,侍立榻前,衣不解带,亲尝汤药,过报劳苦,形削骨瘦。又,孝宣皇帝骄荡放恣,宦游携孽庶子而归,懿文太后怒,太祖皇帝劝曰:幼弟何错,乃谅。时人赞之:笃行孝悌,敦厚质纯。”

    ――《赵书》.卷一.太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