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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顾四周,并未发现声音的源头。周围是一片灰黑色,脚下的土地是深灰色的,铺满了无尽的尘埃,天空也是灰色,有几片卷曲着的淡灰色的云,各个方向的尽头也是一片乌黑。我的前方有一条潺潺流淌着的河,河水是黑色的,河前有一块灰石,灰石旁有一座深灰的木桥通往彼岸,彼岸风景依旧如此。
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踏上小桥。在我踏上桥的一瞬间,我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木碗,碗里盛着奇怪的液体。
“你死了。方才所历仅为幻梦。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那个奇怪的女声再次想起。
正如她所说,这里是忘川幻境,是每个北国人甚至其他世界的灵魂死后必经之地,总结生前的功过,饮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按照既定的命运之路获得新生。若有不愿忘记的,则会遭受谴责,坠入桥下的河水中,忍受着无边无际的痛苦,直到精神被河水腐蚀殆尽。那条河也叫忘川,和我同名——我的名字正是来源于可怕的它,本以为人们口中的“忘川”只是虚构,不料这里竟真有一个“忘川幻境”。可与传说中不同的是,我并未见到那位熬汤的“孟婆”,也不见记录着一个个灵魂前世今生的三生石与一片片红艳凄美的彼岸花。
“忘川,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那句话在这座幻境中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像座钟的摆锤,循环反复地敲打着我的心弦。
我不是没死吗?我明明被灼羽救下来了呀。我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天的生活,明明如此贴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自己的生命之力。簪花皇帝不是说有一位老朋友想要见我吗,可为何我来到了此间呢?
那声音仍在回荡着,我再次环顾灰黑色的四周,一丝凉意从脚尖向上袭了过来。我难道真的死了吗?难道方才所历真的只是幻梦吗?我大声呼唤道:“簪花皇帝的老朋友,您在这里吗!?”我期待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好将我从自疑的漩涡之中解脱出来。可回应我的,只是回音,和那一遍遍重复着的女声。
我捧着汤,尝试着向前走去,后面的景物一点点远去,可前方的风景依旧。我仿佛移动了,又仿佛在原地踏步,行了许久,始终没能离开这座十米不到的小桥,前往彼岸。
突然,一阵阵微风吹过,吹起了周围的尘埃,一束耀眼的白光在我面前兀自闪烁起来。风吹着,尘埃聚集着,渐渐包围住那白光,有次序地停留在了相应的位置。两三秒过后,一个尘埃聚集成的人站在了我面前。她面色苍白,毫无色彩,灰白的卷发混乱地垂到腰间,穿黑色长裙,批着有卷云状纹饰的灰披风,腰间配云状白玉,并两颗丹珠(它们并无颜色,我却认为那是丹珠)。她的样子很奇怪,并不像人或仙灵,倒像是壁画上庄严的神明,从天而降,融于灰暗之中,手中却捧着一束光,端庄地俯瞰着大地上的苍生,怜悯深陷苦海中的生灵,却又严格地按照自己的法则,一点点地施舍。可她又不完全像神明,比神明还高深莫测,甚至令人心生畏惧:从袖口伸出的那只骨瘦如柴的枯手,虽仿佛一吹即散的尘埃,却似乎能描绘世间万物的姿态;她的一只眼埋没于灰发中,另一只的眼球上竟是黑白的纹饰,没有一丝情愫,却仿佛蕴含着百味杂陈。那纹饰也怪,是半黑半白,另有一个以黑白条纹填充的三角形立在其间,整体是非黑即白、黑白分明。组成她的少量尘埃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淡淡地消散,又再被吸收回来。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色彩,白的是光,黑的是尘以最高密度的聚集,灰则是黑白之间的状态。
“忘川,饮下这碗汤,忘却前尘,前往彼岸,获得新生吧。”她开口,重复着这句话,又补充道:“你该放下一切了,勿执迷不前。”
我不敢与她抗争,却又不愿听从她的话语,甚至不相信她的话。我坚定地认为,我没有死,我也不能忘却前尘,因为灼羽还等着我去救她。
“灼羽已经死了。”她仿佛能读懂我的心,“被你害死了。然后你自尽了。此后的一切皆为幻觉。忘川,你要接受现实。”
“不!”我回绝道,我不能容忍她这么轻易地揭穿我最沉重的伤疤。我将手中的碗狠狠地抛入忘川河中,并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她冲撞过去。
可我直接穿透了她的身躯,重重地摔倒了她身后的桥面上。她转过头,用那非黑即白的眼眸冷冰冰地看向我。
我穿过了她,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站了起来,试探地发问:“您……您不存在?”
“我已经死了。”她点头道,“和你一样。”
“不,我没死!”我反驳道,“我还存在着。”
她说道:“我理解你,我也觉得我还存在着。”
沉默了几秒钟,她再次开口:“好了,喝汤吧。”
“我不喝!”我使劲摇头,“我真的没死,我一点都不相信这一切,一点都不相信您说的!我很坚定!告诉我真想把。我不可能死。”
“呵……”她冷冷地笑道,“凭你内心坚定?或许,你已被昨日的幻觉深深蒙蔽了……”
我难道被方才经历的那几天——即她口中的“幻觉”——所蒙蔽了?好像不无道理。我的内心开始动摇,可我并未改变我的抉择。或许我的确早就死去了,可万一我没死去,万一那一切皆为真,灼羽就将对我无限失望了。我坚定地开口:“不,我不能忘记,我要从任蒹手中夺回灼羽。”
她又看了一眼我,轻轻地叹了一声:“好吧,既然不愿忘却,那就要遭受谴责了……”
顷刻间,眼前的黑白世界变成了混乱的一团,我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抛向了忘川河中,无从反抗。可就在我与河水接触的一瞬间,又有一股尘埃席卷而来凝聚成一只小木舟,接住了我,并迅速向前划去。那位由尘埃构成的如神明般的女子静静地站在船头,划着船。船朝着忘川河的尽头飞速前进,后方的那座桥早已消失到视野的尽头,左右两岸模糊成灰色的一团,河的尽头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
“忘川河的腐蚀力极强。”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与河水稍有沾染,无论何物都将霎时间化为灰烬,触电般的痛苦会直击灵魂,无尽地折磨着你。不过只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大约是光速——就能够毫发无伤了。若能持续超过光速,便能达到河的尽头,逃离这个幻境。我能够达到这个速度,也并非是在划船,而是操纵它飞行。此间之物除了尘埃便是虚无,你之所以能活着,是依靠这里的法力支撑。”
然后她又沉默了半分钟。
她又开口:“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帮你逃离这里,延续你的生命……可那没有意义。若假设——我说假设——方才所历乃是真实,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丝毫没有犹豫:“获得北国力量,或找到愿意帮助我的人,从任蒹手中夺回灼羽。”
“嗯。”她轻笑,“继续假设。可任蒹的力量相比你也知到,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制造出稔寐、让灼羽复活。……或许你不知道,现在的北国人所拥有的法力不及苏迪时代的千分之一,所谓的门派,也只是研究些花哨的武功,尝试用人类的方法取胜罢了,没什么北国之力。皇帝簪花,则与人类没什么区别,只是能读懂天命、福寿延年罢了。”
“可总有办法的,”我自我安慰道,“当年苏迪是流落到北国,都成功推翻了墨昙。我也有总会办法的。”
她冷笑道:“可苏迪最终没能救下她的挚友墨薇。或许你能击败任蒹,但你不一定能夺回灼羽。苏迪根本不知道墨薇是否愿意保持那样的生活,便踏上了征途;你也根本不知道灼羽是否会愿意和任蒹在一起……”
我打断道:“她告诉我她不愿意。”
“你太天真了啊,”她嗤笑,“稔寐空间琳琅满目、一切事物应有尽有,任蒹将灼羽当作宠物,身为稔寐空间的国王自然不会亏待她。任蒹会想办法征服灼羽的。成为任蒹的宠物,总比跟你在一起幸福。”
她的话像一把利刃,深深插入了我的胸膛。她说道是实话,可丝毫没顾及我的感受。听着她冷冰冰地揭穿现实,我的泪再次滚烫着涌了出来。
她自说自话:“继续假设。倘若你救了她,或者没救她——如你所愿便假设你救出了她吧。之后你又能干什么呢?去异界,还是人类世界,抑或是北国?总之你会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吧。就这么平淡下去,直到……感情流尽吗?还是说……你要干点什么?异界有了几分混乱的兆头,你叫稔寐去干涉,也算干了件大事吧……可你还要插手吗?你要亲自平定风波吗?”
她说得太多了,前一个问题我还来不及想,便又提出了下一个。我忍住了灼烧着的泪水,压抑着心间的痛楚,向她答道:“当然会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我要永远保护她。我欠她太多了,或许整个余生都要用来还债了吧。”
她嘲笑道:“用来还债的余生……?毫无意义。”
我反问道:“那我需要亲自去平定异界的风波?”
她突然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她看向我,笑着附和道:“还是要和苏迪晚年一样在北国隐居呢?”
我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不知为何对这个选择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向往。我想去追寻这份向往的源头,却又被她打断了:
“好了,假设完毕。现在回到现实吧。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你没死去。你死后经历的一切,包括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
“果真如此。”我答道。可我不明白,方才她为何要试探我。
“为何试探你?”她又一次读出了我的心思,“是因为,好久不见了,我想看看,现在的你,内心究竟如何。”
“好久不见了?我们曾经见过?”
她以微笑代替回答。
“对,您是孟婆,或许我前生与您见过。”
她打断道:“我不是孟婆。忘川幻境属于我,但我不是孟婆,孟婆……已经不存在了。我也不会熬汤,方才你要喝的那碗,也不会使你忘却前尘。不被忘川河侵蚀、逃离幻境的方法,都是我的新发现。我之所以留在这里,自有我的原因,不过现在不是说它的时候。忘川,我的确是那个想见你的、簪花皇帝的老朋友。你来猜一猜,我为何想见你?”
我猜测道:“是因为您想试探我一番,看看我的内心究竟如何?”
她又发自内心地笑了:“你真是可爱。我想说的是,我或许能够帮助你。”
“如何帮我!?”我惊喜地问道。
“虽然我窝居于此,”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但我拥有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北国、异界的任何人,对我来说皆是掌心的几粒尘埃。不过我无法亲自帮助你。我无法离开忘川幻境,也无法进入稔寐空间,我也不该肆意干涉稔寐空间……你也不该。但可以说,倘若灼羽是你余生的全部意义,‘去稔寐空间向任蒹宣战’便是你迫不得已而要去做的。你并非北国人,没有北国之力的载体,从根本上讲无法拥有北国力量。但我也不是北国人,也没有北国力量的载体,我却拥有了绝大部分的北国力量,所以你也有机会。我会尝试教你,但我不得不说,你的机会几乎为零……你的心不纯净,杂念太多了——你甚至要将余生赎给灼羽。或许,你能习得北国之力最好的方法便是忘却前尘了。”
“但我不能忘了灼羽。”我说道,“正是为了她,我才要获得北国之力。”
“不然。”她打断道,“但我不勉强你,不愿忘却,便不忘却吧,只不过,前路遥遥无期了……”
突然,她用一股力量将我抬起,扔到了岸上。一阵黑与白的斗转星移,我又回到了桥边。小舟早已消散而去,她则站到了我身后。
她开口道:“可把你留在这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益处。我不需要别人料理我的生活,也不需要别人为我的门楣增光添彩……我不需要添一粒尘埃。但正因如此,我要收留你。因为我愿意。从今往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将知晓,你也要认真听我的话,尽心尽力地学习我授予你的方法。……你觉得如何?”
“好!”我的内心早已欢呼雀跃,本以为第一个任务“拜师学艺”就无法完成,没想到竟找到了“北国最强”。可我该如何称呼她呢?
她回答着我内心的疑问:“不过,这并不算‘拜师’,如果我真的要收徒弟,根本不会收你这么差的。所以,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师父。我就称呼你为‘忘川’,而你,可以称呼我为‘奈何’或‘奈何仙人’。奈何,也是忘川幻境中该有的一个元素,便将此当作我现在的姓名吧。忘川,现在已是凌晨,你也疲惫不堪了吧?便在地上凑合睡上一觉吧。明晚我会托簪花为你算一算你与灼羽的缘分,好让你信服。之后,便听我安排了。该讲的,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晚安。”我仍未完全接受她所说的一切,脑子也确实因疲倦而迷糊了,便不知所措地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奈何回复道。同时,构成她的一粒粒尘埃飘散而去,我再也没捕捉到她的身影,只觉得四处皆是她。又一丝睡意袭了上来,我就地躺下,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