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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愿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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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并不长,只是我人生中的数千分之一,而与我一同度过的时光,也仅仅占据她数百分之一的过往。

    突然,那天醒来后房间的墙壁上神奇般地投射出了整座院子的监控录像,户外的摄像全部坏了,所幸室内的毫发无伤。一楼是一片狼藉,楼道里四处都有乌黑的血迹。尸体被苏弋琳的军队搬走了,机器人的铁甲残片散落着,仅剩的几台也无法动弹,只能依稀地发着光。有的门满是创伤,却终没被打开,存放人类尸体的“仓库”由于门薄所以被翻了个底朝天,里面一片混乱。我看到昔日的“家园”被苏弋琳的军队凌辱成这般惨状,无尽惋惜,也对我的未来更加怀疑。机器人倒下了,我将何去何从?这个曾束缚住我的铁索被暴力砍断,自由了的我又能去往哪里呢?灼羽呢?异界虽表面仍较为平静,但内里已被苏弋琳等人搅得混乱不堪,灼羽又将何去何从呢?

    不过,眼下我们要先从这里出去。

    “看起来没事了。”我平静地说道,“苏弋琳已经撤兵了。果然,机器人打不过她,不过我们可以上去了。按哪个按钮。”

    “这个。”灼羽指了指按钮,却没有按下去,“忘川,你确定吗?”

    “确定。”我顿了顿,“从未始那里,我得知苏弋琳撤兵了。”

    一提到未始,灼羽便不再说话,怕我再说出更多的话来。

    按钮按下去了,这个房间飞速升了上去,我被重力紧紧地压到了地面上。一阵眩晕后,不知从哪里打开了一道门,我们走出去,左上方便是地窖门。

    “好神奇,我记得来时明明绕了好久。”灼羽感叹道。

    我没说话,帮助她爬了上去。我们原路返回,来到了楼道里,亲身体验了这惨状。灼羽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景象,眼睛瞪得很大,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战争的现场,对于她那纯洁的心灵造成了高强度的打击。我左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右手扶住她的肩,向她提议先去院子里散步。

    她同意了。房间内的场景我们暂时都不想去面对,相比之下院子的深处还是那样的幽静,能让我们从眼前的暴力中解脱出来,去思考我们能思考的事。

    人类世界的秋天到来了,三十天与世隔绝,季节变化得竟如此快速,光凭借身上的一件衬衣远远不够,我披上了一件被机器人送做生日礼物,但被我搁置已久的咖啡色风衣。树林金黄,晨曦昏黄,秋意微凉。我和灼羽在开裂的柏油马路上缓缓地走着,踏着白杨硕大的落叶,看着红柿树上灯笼般的果实,听着秋风与残叶的合奏。我之前从未觉得这座院子是如此静谧美好,也未注意到无处不在的生命之力,更未体会到初秋的一丝情意。秋季的金黄,是丰收的象征,也是幸福的味道。它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我黑暗的心,陪伴着我,丰富着我,使我感到温暖。灼羽一言不发地在我身旁漫步着,轻轻地倚着我,和我步调一致。她也在陪伴着我,丰富着我,给予我幸福。

    “你真适合穿风衣。”她在我耳边轻轻呢喃道,“应该再加上一条灰色的围巾。这副打扮很符合你的气质,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际上体贴细腻、沉着理性、温柔似水、责任心强。最好再镶上一块藏蓝色的宝石,那是你眼睛的颜色。你的眼睛也很美,平静而澄澈,想北温带雪山脚下的湖畔。”

    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从来没有人赞美过我,注意过我的性格,关心过我的穿着,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懂得欣赏自己,不懂得去爱自己。她空中的我多么美好,多么帅气、绅士,我也要情不自禁地爱上那个“我”了。那个“我”随着灼羽的描述而渐渐浮现出来,化作一道虚影,渐渐向我走来,直到融为一体。一瞬间,我的心突然充实了,就像抛弃了肉体的灵魂突然回来,再次填满那在往日因失去理性变为行尸走肉的肮脏肉体。一切不再失控了,力量源源不断地涌进了空虚的躯壳,我再次有了血肉,有了情感,获得了新生。过去的一切被我亲自毁灭了,我真的成为了一个崭新的自我。

    我们从柏油马路走到了红柿林里,落叶没过了脚踝,被踩出了“哗哗”的流水声。灼羽兴奋地跑到了柿林伸出,又回头朝我扬起四周的落叶,向前扑进落叶堆里,打了好几个滚,接着猛地蹦了起来,冲向我,边拉扯着我边将我扑倒在地,随后“咯咯”笑着,从我身上滑了下去,躺到了我旁边。

    “一直闷着,好久没有放松过了!”她望着蔚蓝的天空轻声感叹。

    是啊,到目前为止,这已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一天,仿佛红柿林里的每一片树叶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我将双手十指交叉垫到脑袋下面,灼羽也顺势枕在我的左臂上。我们躺在柔软的树叶堆上,一同望着天空。

    “天真蓝。”她轻轻地说。

    “云真白。”我附和道。

    “你的声音真好听。”她看向我。

    “你真美。”我也转头看向她的脸蛋。

    她笑了,揉了揉鼻子,突然“砰”地坐了起来。我也跟着坐了起来。

    “你的头上沾了两片落叶呢。”她轻轻地嘱咐道,“看起来傻乎乎的。”

    “你也傻乎乎的。”我边说着,边温柔地将粘在她鹅绒般白发上的枯叶摘了下来。

    “这个能吃吗?”她指着一颗柿子问道。

    “我先帮你尝尝。”我站起来尝试去够最矮的柿子,可还是差了一点。

    “那就把我举起来吧。”她笑着对我说。

    我轻轻捧起她纤细的腰,将她一点点向上抬起。灼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轻飘飘的,不过我力气小,举起她来也很吃力。终于,在我们的一番努力下,那颗柿子被摘了下来。

    我再次坐下来,将风衣解开铺在地上当作“野餐垫”,缓缓剥开柿子的外皮,橙红色的甘露倾泻而出——熟透了。我轻轻地舐了一下,果肉粘稠湿滑、甘甜可口。“的确熟透了。”我将它递给灼羽。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将一滴不剩的果皮扔在一旁,满意地舔了舔嘴角。

    她真可爱。看着因甜食而满足的她,我也心满意足了。

    “感谢款待。”她边说着边将风衣重新披在我身上,“你披着风衣也很帅气,里面灰色的衬衣和你很搭。如果你再多做些运动,多晒些太阳,让露出的那一节小臂拥有健美的肌肉线条,就更有男子气概了。”

    “好。”我乖乖地答道,“那我们再多走一会,多晒会太阳吧。方才将你抱起来,也算是一种运动呢。”

    又漫步了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了存放量子传输机的地方。那里的门也被苏弋琳突破开了,几片发霉的木板横在那里,一副破败的景象。突然,爬山虎从中钻出了一只玳瑁色的小猫。它好奇地看向我们,缓缓地摇着尾巴,定格了一会后又转头走去了。

    “好可爱。”灼羽感叹道,“我们为它盖一个庇护所吧。不然它四处游荡,好可怜。”

    于是我们合力用那几块木板盖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正方形箱子。

    回到室内,去没有血迹的二楼走廊进行歇息时,灼羽突然问出了那个我一直在逃避着的问题:“之后你要干什么呢?”

    之后我要干什么呢?我的未来一片黑暗,我不敢去面对它。

    “之后就再散步一会吧。”我假装错误理解她的意思。

    “我不是说这个。”她停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明天、后天,我们总不能天天散步吧?我们也总不能只吃柿子吧?我是说未来,你要如何生活。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机器人不复存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就没有想过接下来该干什么吗?你就没考虑过你的温饱问题吗?”

    无法逃避,只能转守为攻了:“那你呢,灼羽?你要回异界吗?回头就是量子传输机,你可以在一瞬间回去,重新回到学校,继续上学,毕业后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当一个普通的超人类,幸福平安。”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失望地看着我:“我明白这是一个选择,可你呢?如果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温饱问题自然不用管。”我答道,“虽然机器人都不在了,但那座房子里还有许多储备粮,也有能做饭的设备,我会自己学着来。住宿,就住在我们曾经住过的房间,那道门没被苏弋琳破开,不过我知道密码……”

    “够了!”她更加失望了,地下了头,抓住我的手,让我停下。

    “你就没有想过回到社会,也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吗?你就没想过去到院子外面,融入进人类社会?或者,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异界呀,反正你能够成为未始,就让未始也给你注册一个学籍,我们一起上学呀!我好失望。你根本没有规划,而是一直在逃避。”

    我顿时无语,我的思维是混乱的,我刚毁灭过去,又不敢面对未来了。

    “可是你该回到异界了。”我劝道,“否则你也无法回到社会了。你与超人类们隔绝得太久了,你的知识水平已经赶不上了,要是再荒废下去,将来怎么办?你的温饱问题怎么解决?……”

    “你就没有发觉。”灼羽再次打断我,“你就没有发觉……”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颤抖着说道:“忘川,我不愿离开这里了。”

    她抬头,渴望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可她发现我并未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脸红了,抓住我的衣襟,将脑袋深深地埋到了我的风衣里。

    “我想和你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就我们两个,如果你愿意的话。”

    永远地,在这里生活下去……我终于明白,这也是我内心强烈的愿望,那被混乱的思绪埋葬住的,一个灵魂对于另一个灵魂的诉求。

    我愿意!我真想大喊出这句话,可刚让我吃到一丝甜头的命运竟像开玩笑一样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将这句话喊了一遍又一遍,可我的嗓子仿佛发不出声音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化作悔恨的泪水涌了出来。我的心脏跳得愈发剧烈,在用力阻止我做出任何回答。我本是喜悦的,可渐渐的这股喜悦化作了慌张,最终升华为了强烈的恐惧,化作一张黑暗的巨网包裹住我。在这漆黑的巨网下,我意识道我们根本不可能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弋琳可能还会来搜查,灼羽可能会变心,且灼羽是异界盟主之女,会对异界的政治局面起决定性作用……我也是异界前任科技部部长之子,我们可能会重蹈苏弋琳和尊铭的故事——不可能!为什么要胡乱想这些!我爱她就足够了!所谓的身份在感情面前不值一提——重要的是我爱她!

    重要的是我爱她。可我没有资格答应她。就算我毁灭了曾经,我仍无法否定它就是我的过往,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没有未来。

    要是我曾经没有疯掉就好了。要是我能答应灼羽,和她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可惜我是“女鬼”。

    我才意识道,刚刚的心中所想,竟在不经意间道出——“可惜我是女鬼”

    “可惜我就是那个女鬼。”我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

    灼羽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知道。”她小声说道,“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对这个就连苏弋琳也没摸清楚的院子如此了解,能控制连一只军队都无法控制的机器,留着和女鬼一模一样的长发,有和女鬼一模一样的白皙手臂,丝毫不怕女鬼,却害怕自己,害怕去面对自己的未来……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大致明白你的身份了。我那时也大致明白,你并不是鬼,也不是残暴的恶魔,你只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可爱的忘川。”

    “你就不怕我害了你吗!?”我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质问道。

    “不。”她仍旧看着我,“我的生命已经被你——那个身为未始的你——严重威胁过一次了,或许已经看淡生死了吧。忘川,好啦,不提从前了,我不希望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希望看到你笑,你笑起来格外帅气。”

    “你不怕我随时都会失去理智杀了你吗!?”我将鼻子抵在了她的鼻尖上,更加疯狂地质问。

    “你不是从前的你了。”灼羽闭上双眼,“我相信,没有任何一样事物是永恒的,你我皆在变化、流逝。我喜欢的,是此刻的你,此刻能够放下过去的你,此刻恢复理智内心再无邪恶的你,此刻对我如此温柔的你。你变好了,不再是从前的你了,你与他毫无关系了,未来你将变得更好!你不是问过我魔女的故事的结局吗?那我现在告诉你。魔女击败魔王后净化了他的心灵,然后两人隐居、永远生活在一起了。这也是我要做的。我不怕你,正因为我要净化你,我要拯救你于梦魇之中,我要给予你救赎。然后我们永远——”

    “你是想要救赎我,是吗?”我也闭上了双眼,冷冷地问道。

    她摇头:“不是,我不是天使,也不是何方神圣,我不高洁,我也不会奉献。我只是喜欢你,珍视你——”

    “就像珍视心晨一样,是吗?”

    “不是的,你和她不一样,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好朋友,一个大姐姐。而我与你从灵魂深处就有共鸣,我们的思想是有共通之处的!与你在一起,无论周遭如何,我的内心都能感到温暖。”

    “忘川……”灼羽想将她的唇也抵住我的唇,但被我扭头回绝了。

    无尽的痛苦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撕裂了我的五脏六腑,最终汇集到心脏,一下下地痛击着我。

    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力对灼羽负责任,“忘川”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尊铭制造的一个容器、一个工具,我的使命就是达成他的目的,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累赘。我一无所有,罪孽深重,接下来只能过着整天吃储备粮、在战争现场睡眠的日子。我从根本上就没有能力走出这个被打碎的枷锁,更别提让她幸福了。是的,就目前来看我们相爱,但我们都还小,或许这只是一时冲动,我这个羸弱的工具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断送她的未来,将她扼杀在这座曾经关押我十二年的监狱。

    故事的结局,的确是魔女和魔王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可是她忘了啊,我是吸血鬼,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代号。吸血鬼,最终没有和魔女在一起。

    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抱歉,灼羽,我要拒绝你。我对你的情感,就像你对心晨一样,只是好朋友而已。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但如果你有需求的话,我可以再照顾你一小段时间,然后把你送回异界,让你的生活过上正轨。”

    这是一个彻底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心如刀割,我深知我在一步步走向深渊,坚定而决绝。

    我一定要好好尽自己所能在接下来有限的时间内照顾好她,尽全力对她负责,让她过上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然后像放飞鸟儿一样放走她,让她重新回到光明。

    我呢?我不知道。我的心刚被一缕阳光填满、温暖,便又把自己推向万丈深渊了。

    突然,一楼传来了一声巨响,整座房子为之震撼,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一楼走廊末端。我立即认出了她——正是那个救了灼羽一命的黑发女。她不是弋琳的手下吗?还没等我进行猜想,她便凭空变出了一把利刃,挥一挥手,一阵轰鸣后堵在门口的机器人瞬间被她斩为碎片。怎么可能!就连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带着她的一只军队都无法破坏的机器人外壳,竟被她徒手破坏了!她是何方神圣?她的力量如此强大,不可能是人类或超人类!她保护灼羽,如今又要突破进来,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失去了机器人的保护我又要如何应对?

    来不及思考了。她沉稳地、一步步向前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