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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罪行开始了。
叙述过程中我可能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请谅解。这是深入心脏的一道伤疤。
这几天弋琳的军队一直在外面搭建基地,机器人们不让我出去,我正好有了更多时间研究解剖,同时通过监控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正当我的视线即将离开屏幕时,一个白发身影出现在了我眼前。她是那么的熟悉,那么深刻,即使前些时间的风餐露宿使她变得面黄肌瘦,原本雪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失去光泽,我也能认出她。她是目前为止唯一走进我生命里的人,只有她真诚地与我交流过,只有她能够唤醒我那份早已被日常生活的深渊埋没的上进心。为了让她活下去,我甘愿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如果我能够保证死后她也能够安全地活下去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是异界盟主之女吧。虽说异界未曾优待忘川,但毕竟我的体内流淌着超人类的血,被超人类的机器人服侍,做着有关异界的梦境,所以我还算异界的人,就应当在一定程度上报答异界。我在两个世界的行动都受苏弋琳限制,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保护好异界盟主继承人了。
但见到她我并没有感到快乐,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与自责。是我没能够将灼羽留在异界,我的疏忽导致她沦落到如此的地步。我又感到恐慌——弋琳的军队也在外面,弋琳发现她会怎么样?弋琳定能认出她的身份,发现身为未始的我未帮她办事,并会因此解决掉她和未始!即使弋琳没有认出灼羽,她也绝不会放过她,因为灼羽看到了她干的勾当,弋琳要杀人灭口。可世事难料,不幸运地,一名弋琳的手下将头转向了灼羽,那一刹,我的心快停止跳动了,我多希望我能飞奔出去将灼羽带到安全的建筑中。不过还没等我迈开腿,有人就帮我这么做了。一个有着乌黑披肩发,穿着和弋琳手下一样的制服的女性直接将灼羽击倒在灌木丛后,同时用身体尽可能挡住她。
“你在干什么?”巡逻者问她。
“依照苏司令的命令击杀一群野猫。”黑发女说。接着,巡逻者便走了。黑发女回头看着灼羽。通过口型能够看出,她让灼羽先进入这个建筑避难,等她回来。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起先我以为那是因为我庆幸灼羽能够逃过一劫,后来我才发现我并不感到快乐,我感到紧张、慌乱。我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头部一阵晕眩,霎时间许多疑问涌入心头——机器人们会不会伤害灼羽?我该不该去接她?我该如何以这么可怕的模样去见她?我该如何以我真正的面目——在逃杀人犯忘川——去面对她?她知道了一切后会怎样?我该怎么办?——但我早已紧张到无法思考,我像个残疾人一样在机器人的搀扶下下了楼,同时颤抖地命令:“请不要伤害那个白发小女孩!”
“好的,忘川大人。”听到机器人的这句回复我松了一口气,“经初步判断她并不危险,不过你需要与她随时保持五米以内的距离,并随时监视她,否则我们就会开启保护机制。”
“谢谢。”我如释重负。
转过一个弯,我清晰地看见灼羽就站在走廊尽头。她看见我,立刻向我奔来,紧拥住我,喊我“心晨”。待了一会,她发现自己认错人了,于是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礼貌地问:“姐姐您是谁?”我听到后不禁苦笑了一下,解释道:“长头发的不一定是女孩,未始不也是长头发吗。”
“你怎么知道——”灼羽问道,不过被我打断了:“我叫忘川,比你大两岁。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待我准备好之前不想告诉她我与未始的关系。
她自豪地笑道:“我叫灼羽,现在是私人组织BPI的一名侦探,我和我的同伴心晨负责来这里调查传说中的杀人女鬼。你呢?”
不知为何,我顿时不想让她知道我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女鬼,不想让她知道我内心的阴暗面,哪怕只是一点点。于是我编造了一个谎言:“我和你一样,也在调查这里。”
看到她完全信服后,我继续说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上几天了,不过并没有发现女鬼的蛛丝马迹,并且外面甚至不如里面安全。”
“我也觉得是。”她咯咯地笑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剪成短头发,短发更帅气一些。我有想法了,能不能请我帮你剪?”
“好。”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我并不担心眼前的小女孩会糟蹋我的乌发。我虽然比她只大两岁,但对于未成年人而言多经历的两年足以在认知上造成很大的差别,再加上我本来就思想早熟,整个人显得较为成熟。但灼羽也经历了许多普通小孩没有经历过的,所以在我面前并不显幼稚。
我打算向灼羽隐瞒我的身份,但我不愿一直隐瞒下去,因为这不可能,总有一天真相会像一道无情的闪电击碎我们之间的羁绊。除非在那之前我改变她或我改变我自己。我打算改变我自己。那一瞬间,我发誓不再当之前的“杀人女鬼”,不再干任何灼羽不喜欢的事情,从今往后好好照顾、保护灼羽,让她回到异界继承盟主之位,为这乱世的开头画上句号。我打算先从剪发开始,因为我内心中杀人的念头,也是从我留长发时开始萌发的。我乖乖地领着她来到工具室拿出几把好用的剪刀,出门后走到了地下室的一间有椅子的房间内。机器人们除了早晚打扫卫生以外一般不去地下室,这里方便我们交流。
灼羽边剪,边向我讲述着她所经历的,不过只讲了在人类世界发生的,这正是我想听的。她这些年的经历我已在前面的内容提到。
“……心晨见到仓库中的画面后告诉我她再也承受不了了,她打算删掉从遇见我开始往后积累的全部记忆,然后回到她原来的住处重新生活下去,接着就离开了。我接受不了她的离去,但我再也没能找到她,她像一场梦,具体为何我说不清。我正在学会接收她的离去。”
“不要为她动心。”我打算这么说,可是这句话还是火辣辣地被我咽了下去。她在学会离开心晨,这是好的。
我用余光瞥见我的头发已被整齐地剪到了脖子处。“再多剪一点吧。剪得稍微狂野一些,不要太齐。”
“好。”灼羽呼出的气息轻拂到了我的左耳,我感到暖洋洋的。灼羽的说话声依旧很小,喘息声依旧很重,她没有改变太多,这令我很欣慰。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冲动抢在了理智前面,敲打了我的声带,掰开了我的双唇,让我再次向灼羽提起未始。灼羽听到后小心地问道:“我也好奇你为什么知道未始,难道说你也是超人类?”
“我就是未始。”冲动再次战胜理智。我甚至怀疑,这句话不是出自我自己。
“啊?”灼羽犹如在美梦中遭遇晴天霹雳,差点将剪刀掉在地上。
待理智重新占上风后,我再次说:“这很难描述,不过我可以给你讲我们曾经历过的任何事情,好证明我就是未始——比如那天,你趁我上班的时候偷偷喝了一口我的酒,结果发现特别难喝,竟以为是毒药,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你中毒了,害得我没吃午饭就匆匆赶回去。看你着急的样子,我那时也舍不得责怪你,只好安慰你后再赶回学校……”
灼羽的动作停住了,瞳孔放大,双唇微启。待我给她讲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更多事情,她的额头上滴下了越来越多的汗珠,惊喜与疑虑拉扯着她的面颊。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知道你戴着一条昙花状的红宝石项链。”
灼羽震惊地感叹道:“太神奇了!”她给我展示了那条象征着盟主权力的项链,想要开口却又说不出什么。
“是挺奇怪的。”我故作轻松地附和道,“不过知道就好,你不要把我当作未始,现在,你面前的我,只是忘川,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男孩。”
“嗯。”灼羽答应道。我不知道我为何要跟她这么说,但我觉得让她只把我当作忘川对待是一个很有必要的事情,因为忘川是孩子,未始是背负着沉重的名利与责任的成人,而目前的我更想当一个孩子。这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而是因为我还没有能力承担责任。
在短暂的沉默后,灼羽继续了她的工作,我也寻找话题,向她讲述着我的监狱的结构:“我前几天已经差不多把这里的结构摸清了。我们现在所在的房子是功能最齐全的,地下一层有许多装着生活用品与武器的储存间,一层是一间间卧室,二楼有许多多媒体,其中包括监控设备,我们可以从那里看到外面的情况,防备苏弋琳的军队——苏弋琳就是院子里那些人的军官。南边有仓库,你和心晨也见到过,我就不仔细描述了。西边较小的房子中是实验室,对于我们并没有什么作用。较大的房子被锁住了,但能够通过窗户看到里面落灰的机器,并无探索价值。并且院子里那么危险,我们还是在这个建筑里待着为妙,这里的资源完全够我们吃几个月,等苏弋琳他们撤了在继续寻找女鬼也不迟,你说呢?”没办法,为了不让她进一步探索其他地方,我只好再次编造了一些谎言,比如较大的房子——包括掌管这座院子的主机和那台老旧的量子传输机——其实并没有锁住。
“可是我是BPI的侦探啊,”灼羽自豪地说,“我可要不负众望赶紧查出所谓女鬼的下落呢。”
这句话像一片义无反顾地下落的羽毛,一尘不染,却不知迎接她的是无尽的黑暗与肮脏。我并未嘲笑她的天真,而因世事的肮脏而痛心。我合上双眼,轻抚鼻尖,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冰冷地说道:“BPI的上级们能干出正常人无法想象的脏事,在钳住他们喉咙的利益面前,谁又会怜惜两个小女孩的性命?要是怜惜,资本区的非自然死亡率也不会那么高,不会有那么多被压榨成黑肉干的劳动者,也更不会有白氏的黄金宫殿了。他们只是不配染上如此圣洁的血液,于是选择利用‘女鬼’借刀杀人,将你们的生命像尘埃一样践踏,就像他们曾经对无数人做过的一样。”
听完后,灼羽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继续为我剪发。我也没再立刻说点什么,刚被灼羽温暖过的心灵再次坠入冰窖,渴望暖意再次融化坚冰。
不知有多久,我未曾感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灼羽公布“理发完毕”,我才恍然惊起,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是一个不再罪恶、抛下过往的忘川。整齐的刘海遮住左半边前额,乌黑的鬓发包住左耳耳垂,右侧头发顺滑地向后梳起,其余的短发不羁地卷起。苍白的面颊似乎有了些红润,藏蓝色的眼眸也不再低迷。“我要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坚定地发誓。
“咕——”灼羽的小腹响了,她羞涩地表示道歉,我才从自恋情结中走出,意识到她仍在饿着肚子。我站起身来,领着她向餐厅走去:“现在轮到我照顾你了。先前忘跟你说了,这里还有许多机器人,可能是女鬼制造的。不过它们的做工不够精细,所以全都被我改造了,现在都受我控制了(这也是一个谎言)。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做饭,然后你可以去浴室洗澡——你要吃什么?要不要让机器人给你做点新衣服?”
灼羽对于乳制品与甜食的热爱与不凡的雕刻天赋(体现在为我塑造的新发型上)使我不禁想起墨薇先人,可见灼羽体内根植着的盟主家族的血脉。但比起墨薇,灼羽更纯真、更勇敢、更可爱。不得不说,之前我还是不够关心灼羽,甚至不了解她的饮食爱好,只与她吃我爱吃的。现在,要不是我以营养均衡为理由阻止,我们怕是要吃上一个月的奶油炖菜与蜂蜜干酪了。没过几天,灼羽便恢复了。她的头发再次如鹅绒般柔顺洁白,脸也有了血色,皮肤也温润了许多。
晚上,在机器人的要求下,我们仍需保持五米以内的距离。我们只好睡在一个卧室,她睡床上,我打地铺,中间放一个隔板。
某一天晚上入睡前,灼羽突然对我说道:“忘川,趁夜晚,咱们偷偷溜出去看一下西边的另外两栋楼吧。”
我还未做出答复,耳畔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金属敲击声。
“紧急情况,迅速撤离至防空室躲避!”楼道里回响着机器人的警报声。“突突突突突——”这是交火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地跳跃起来,推倒隔板,一手抓住我和灼羽脱下来的衣服,另一只手牵住灼羽向门外跑去。走廊里一片狼藉,弥漫着浓浓的黑烟与血液的气息,苏弋琳率领军队破开了大门,不料遭受到了二十多台机器人与隐藏机枪扫射。无力干涉战斗的我没有做无用的停留,带着灼羽径直奔向旋转楼梯。墙壁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将我们从楼梯甩到了地下一层,灼羽不禁叫了一声,不过我们都坚强地直接站起来继续奔跑。到了地窖上方后,我将衣服递给灼羽,跪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搬开地窖门。过了许久,直到我的骨头都要撑断,地窖门终于在一声巨响中打开,我们也立即跳了下去。这一层,是像迷宫一样的道路,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只好拉着灼羽马不停蹄继续前进,用最笨的方式尝试在盲目的奔跑中找到出口。墙壁很窄,天花板很矮,且有机关能够改变道路的结构。我们碰壁无数次,迷路无数次。我们仿佛被一只巨型机器吞进了肚子里,在它的肠子中寻找活路,每一面墙壁仿佛都在移动着,随时要向我们开炮,将我们“消化掉”。没过多久,我又犯病了,胸口一阵不舒服,剧烈地咳嗽起来,灼羽也气喘吁吁,声嘶力竭地让我停下来。但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机关就围了过来堵住了我们的路,形成了一个包围着我们的“盒子”。我们中计了。盛放着我和灼羽的巨大“盒子”突然开始移动起来,我也随之晕了过去。
撑住,忘川!不能在这里结束!我的内心大声呼喊着。
但我已无力醒来,先前与睡意的抗争已消磨掉我大半精神,现在我只能被迫睡去,再“传送”到未始体内。
我不记得我是何时醒来的,身为未始的我睡去后我又昏迷了一会。我只记得周围如云朵般绵软温暖很有安全感,而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给我递水的灼羽。“你终于醒了。”她惊喜地说道,“这里好像就是传说中的紧急防空室,虽然空间狭小,但暖洋洋的,很好。喏,这里有一本手册。上面说我们要至少在这里待一个月,最长待一年,有充足的氧气、水资源与光线供应,每天有两次营养补给。”
我将水一口气喝完。“这么说,我们现在出不去了。”我长叹一声
“哈,”灼羽嘲笑了我一下,“外面在打仗,出去不是送死?能有这么一个保命的地方就不错了。就算想出去也无能为力啊,为了保证安全,这里离地面得有几十米呢。”
“真不知道当年设计这个东西的人是怎么想的。”我埋怨了一声,“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会不会出故障。”
突然,灼羽朝我俯下身来,趴在我左肩,略有挑逗地说道:“就算是死,我们也只能一起死咯。”
“才不跟你一起死。”我双手抱在胸前,“要死也你先死。当你离开人世而我还在苟延残喘时,机器人会来救我。”
灼羽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们之间哪里有恩义了?要说也是我收留了你——话说我们再仔细研究一下紧急防空室吧。”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露馅了(‘收留’意味着我是这里的主人),幸亏我急中生智调转了话题。我偷偷瞥了一眼灼羽,她只是在轻笑,好像并没有意识道我言语中的问题。她若有所思,一阵考虑后回答道:“好。”
经过初步测量,整个防空室不到十平方米,高也只有两米,由钛合金骨架与充气橡胶垫组成,四周的太阳灯提供电量与热量。有一个小型液晶控制屏,输入人数即可每天通过物品投递口发放营养补给与水资源,一个月后可以联通上方的摄像头监控外界情况以确定该何时出去——如果摄像头能够保持完好无损的话。整个房间靠地热能供电,所以不用担心电量耗尽的情况。逼仄的空间与难以引起食欲的营养补给令人窒息,但好在有灼羽能够陪伴着我。我不禁想象,如果是一个人困入此般境地,岂不是要像曾经的我一样被噩梦的巨浪吞噬?如果是十多人一齐待在这里,岂不是要因个人私心而争斗不休、血染三尺?那实在是太可怕了,不过现实是这样美好,在这里只有我与灼羽二人,虽然将来的一个月内我们会因生活习惯不同而激发些许矛盾,但至少我们不会过于自私地一直只考虑个人利益,这种看似是在为自己找想,做出的最优策略,但实际上是死路一条,像囚徒困境一样的自相残害。
刚才的对话是轻松的,但我们的内心是剧烈的。
“不瞒你说,我是有些紧张。”灼羽的喘息声略有急促,“我们还是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去做吧。”
一些事情……往日的噩梦再度浮现在眼前,“你想想吧。”我尽力将头扭开,让自己不再触碰那罪恶的深渊。
“不如,”灼羽对我眨了眨眼睛,“我们玩‘魔女与骑士’吧!我教你。这里就是一个不错的魔女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