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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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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在一座监狱里。

    好像不能这么说,我不觉得有人刚出生就会有记忆,我也一样。关于我的童年,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印象。那时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更没与其他人交流过。我住在一个那样的建筑里——有两个呈列的棕红色板房,一个是我学习起居的地方,另一个建筑中有一个大型无菌操作室,它旁边有另一个白色的板房,像一个仓库一样。还有一个类似的板房在较远处,那是一个机房以及另一个设备。并且,四个板房在地下是相连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应急地下室,但是任何一幢建筑都没有窗户。院子里一副破败的景象:裂开的柏油马路、胡乱生长的参天白桦木,到了夜晚甚至连一丝亮光也没有。在灯火辉煌的城市中,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这破败的地方。

    房间很宽敞,灯光明亮,以至于我甚至不在意是否有窗户。所有的墙壁都是淡蓝色,所有的地板都是淡灰色,所有的门都是玉米色。房间里四处飘散着消毒液与麻药的味道,进入每一道们都需要一系列繁琐的工序:身份验证、消毒处理等。它不像华丽的宫殿、风情的别墅或是拥挤的公寓,那更像是一所废弃的医院,抑或是心灵的监狱。但是,我对它有一种说不清的爱意,尽管它并不华丽,甚至十分压抑,但那就是我的住处,是从出生起便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方。它像是我的父母、我的祖先,给予了我最需要的庇护与唯一的依托,同时又像操纵皮影一样轻而易举地束缚着我。

    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来自监狱里的机器人,它们会假装成大人们对我说个不停。如果以是否能够培养出知识储备量丰富的孩子为优秀家长的衡量标准的话,它们绝对是最好的家长。我不到七岁时便学会了有理数的加减乘除(虽然运算速度有些慢)与多种语言(在我们超人类看来它们都是一样的,就像用相同模具制作出的不同风味的饼干一样)。我还,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存在着另外两个世界,一个是异界,一个是北国。异界只有一个团体,由几个不同的部门管理着,每个部门分别管理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中部长权力最高。盟主是整个异界的领导人,负责领导各种会议,有权制定各部门发展计划,且在各种投票中拥有着二十分之一的票数,但他有权直接管理的土地面积只有不到一百万平方公里。机器人告诉我,我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是异界科技部部长。我为他们骄傲,但并不感到荣幸,那毕竟不是我亲自争取到的荣誉。我听到这一消息时便问道:“那这么说等我长大后也将成为异界科技部部长?我可要努力了呢!”然而,机器人们起初并没有回答,我那疯狂的喜悦也慢慢消失了,待我平静下来后,其中一个机器人回答:“并不是这样的。请不要试图成为异界科技部部长,这里衣食无忧。让你安全地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是我们的责任。”

    从那之后,我就没再想过要成为多么有成就的人,甚至没想过逃离这个地方。或许我可以,但关键在于我不想,因为这所监狱已经束缚住我。

    一天晚上,就在我将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了呼救的声音。我看向走廊,那里有两个流浪汉,其中一个拼命地捶打着铁门,另一个大声叫骂着:“妈的,门怎么关上了,喂,有人没?”

    “这可不像是有人的地方”另一个人哆哆嗦嗦地说道,“阴森森的,不会有鬼吧!天杀的,我听见有咳嗽的声音了!”

    “完蛋,我们肯定是中计了,还不怪你。是你今晚提议来这里睡上一觉的。咱往前走,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溜出去的机会。”

    “是,大哥威武,就算有人设计咱也把他打死!”

    我也感到十分恐惧:万一他们发现了我,想要杀人灭口,怎么办?我才到上幼儿园的年龄,根本不敌他们。但正当我要躲到床底下时,他么跑到了我的房门口。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我想跑,我想尖叫,可是我动不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尖叫、逃跑的是他们。

    “啊——有女鬼!!”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或许是有四面闭塞、暗无天日的环境衬托着,或许是由于黑暗之中我惨白的睡衣太过于显眼,他们看到我之后完全丧失了人类的理智,忘记了如何思考,只会像受惊的鼠妇一样发出求救信号,仓皇逃窜。没过一会,整个走廊内警报四起,机器人让我闭上眼睛,但我没有服从命令。紧接着,我看到一个机器人带着一架机枪从另一个房间走出,一阵枪声过后走廊恢复了安静,机器人们像餐厅服务员一样将两个流浪汉分别装入两个巨型黑色塑胶袋内,将他们抬到了像仓库一样的白色板房内。同时,另一台机器人仔细地轻扫了地面。我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鞭打着我的神经,向我传达着这样的信息:如果我不能够凌驾于那些机器人之上,有朝一日我也有可能被他们装入黑色塑胶袋内。

    由于药物的作用,晚上我仍睡得很安稳,但这件事情令我震惊了几个月。机器人们竟然如此无情与残酷,如此亵渎生命,如此不尊敬其他人类。从那之后,我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我开始怕黑,不时地发抖,即使有药物的存在我也会做噩梦,有时甚至无故感到晕眩与恶心。我开始留长发——虽然我明确地知道我是男性。

    六岁时,我长发过肩,那是我第一次照镜子。我不愿意通过机器人来了解自己的样子,我希望跟他们相处的时间越少越好。整个院子内唯一一面落地镜在仓库内,或许是使得仓库中存放的黑色塑胶袋的数量看起来更多。我曾数过黑色塑胶袋的数量,一共有数百个。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超人类(异界的人)对这个地方的“保护机制”——由许多机器人与机关枪组成的杀戮机制。他们不希望会有人类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得知异界的存在会扰乱人类社会的秩序,而人类的贪婪一定会危害到异界。但为了深入了解人类——一个与超人类本身十分相似的物种,他们不得不这样。不过令我欣慰的是,对于误入的孩童,机器人们会选择将他们轻度麻醉后赶出去。

    镜子里的我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男孩:乌黑的长发如水般流淌至腰间,虽然干净但显得很乱,有点微微的自来卷。淡黄的脸蛋几乎未接触过真正的阳光,毫无血色,有些像深闺里的小姐,不过我的肌肉至少比小姐们壮实。我的手指细长,手背上的骨骼与血管十分突出。我穿着古希腊式长袍,洁白而无暇,虽然显得有些蹩脚但我并不厌烦。我是瓜子脸,脸蛋很平坦,双眉乌黑而整齐,鼻子和嘴有些小,嘴唇很薄,嘴角并未上扬。我不记得自己曾微笑过。向上看去,一双藏蓝色的眼睛平静地闪烁着,像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那双眼并没有传递任何信息,只是在观察。我的眼睛在男性中算比较大的,睫毛和双眼皮都不是很明显。我之所以打扮成这奇怪的模样,是为了模仿传说中的女鬼。我那时想着,打扮成令人害怕的样子就不容易被伤害了吧。那时正是女鬼的形象让我躲过了流浪汉的袭击。我甚至不理智地希望机器人也能够对我望而生畏,不过他们看到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后只是对我进行了一个心理测试,测得正常结果后便没有再干扰我。其实,孤独的我更渴望能够遇到一个第一次见到我不会惊慌的人。

    关于名字,我给自己起了一个代号——忘川。那是传说中人死后将要渡过的一条河,象征着死亡与遗忘,好像更能增添我自身的恐怖气息。

    这时我也变得更有教养了一些,懂得使用尊称且不再无缘无故地吵闹,于是机器人们同意每天下午带着我到大门口待一会,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人类世界。

    正值夏日,青翠的树叶包裹着暑气,烈日隔着云层蒸腾着蝉鸣,微风夹带着植物的清香擦脸而过,围墙的对面传来了孩童的笑语。除此之外,十分安静,汽车的鸣笛与成年人的男低音似乎尽被厚大的杨树叶吸去,渐渐消失在多汁的细胞中。我很喜欢蝉鸣,它们像一只只孤独的歌唱家,既歌颂着清风明月又感叹着白驹过隙。既要活得安闲自在又要生如夏花般璀璨,好像听起来很是矛盾,但我着实喜欢这种境界,也想要体会这种境界。可是,我所处的世界好像不允许我去这么做。

    其实比起蝉鸣我更喜欢孩童的笑语,他们玩得多么无忧无虑!那是一段没有羞涩与克制、没有距离与失落的岁月。我羡慕他们,羡慕他们可以在外面撒野一天也不回家,羡慕他们可以毫不畏缩地牵着女孩子的手、羡慕他们不用提防任何事物。可是,随着羡慕之情愈发地强烈,我突然开始嫉妒起他们——不,更深,是憎恨。我将自己对于机器人、对于命运的憎恨一齐搬到了那些孩童身上,我开始厌烦他们,认为他们过于自私,只会不停地吵闹而不在乎是否给他人造成麻烦、只会为他人制造麻烦而不去分担、只会一味地玩乐从而满足自己的欲望、只会索取而不会给予、甚至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破坏欲而欺负他人,像那些机器人一般残忍……我的仇恨开始再度加深,我开始咒骂、用力捶打大腿,甚至声称人类没一个好东西。突然我感到一阵晕眩,好像无法呼吸,泪水喷涌而出,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开始咳嗽起来。机器人们连忙扶我起身回去,让我躺下,以各种方式安抚我。它们开始讨论这场灾难的原因,其中一个对我平静地说到:“忘川大人,我劝您还是少出去,多在屋里待一会,你的体质像你的祖先一样娇弱,应当好好保养。”另一个说:“忘川大人,您应该多深呼吸,保持平静,这次应该是受惊了。”我将怒火平息后坦白道:“我是不喜欢人类,被他们气的。我真希望能够去异界,好远离他们……不,不。超人类可是有‘保护机制’,会无缘无故剥夺闯入者的性命的。我还是呆在这里的好,这里最安全。以后等外面没有人类的声音时我再出去坐坐吧。”

    “忘川大人,保护机制可是人类发明的,不怪超人类。”一个机器人说道,“最初我们探索人类世界的时候由于没有证件根本无法被他们接受,并且由于我们不了解当地文化而受到了各种歧视。许多超人类因此被人类打了,有的甚至被警局抓走了。那里的警局中的警察十分粗暴,甚至将超人类当作靶子练习射击,基本没有超人类能活着出来。还有,有的超人类误入了他们的基地,甚至没等解释清楚它们就开火了。很遗憾,我们当时竟那么倒霉,去了人类世界最暴力的一个区域。哪个区域里人类探索一个地方的方式也和我们一点也不一样:他们会派出整齐的队伍带着武器探索,会直接抓住或打死与他们不是一伙的人,甚至肆意掠夺——当然,一部分人类不是这样的。忘川大人,您要知道,我们是迫不得已才这样的,超人类很好,异界很好。”

    异界的确很好,但那是在一位庸君与一位暴君上台之前。超人类没有统一记录历史的习惯——那使他们失去了很多受教的机会,但至少使得他们不会悲观地承认自己不会因历史而悔改这一事实。所以,通过一些野史可以知道,异界一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不分各个国家,所以也就避免了因文化不同而引发的战乱或是歧视。那里的超人类团结一心,为了整个异界的利益而奋斗,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追求富贵,而是向往真理,希望每个人都能幸福地度过一生。

    不过可惜,那是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