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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夜晚时间,就像静听一首乐曲,平平淡淡。没有此起彼伏的争斗,岁月安好,世界的一切都在慢慢进行。白天的伪装会卸下来,在夜晚每个人都是真实的。
福利院占地不算很大,后院处连着一座小山头,从那里可以爬上山去。
安静宁在前边带路。夏天的荒山,每个植物都发了疯似的生长,去年走过的路,今年再来时已经被杂草淹没。
许温然的体质容易招蚊子,更别说在草丛树林里。他手里抱着一个玻璃罐,是安静宁之前带着的,说是用来装萤火虫。
后山很小,栖息着萤火虫的地方却只有那一处。有时候萤火虫会飞到福利院的后院里,小孩子们会像偶然挖出了宝藏一般的惊喜,只有安静宁知道,萤火虫在后山里多得是。福利院的孩子因为安全问题不允许进后山,但是安静宁不管,他从小就是野惯了的。
“到了到了。”安静宁说。
他拉着许温然的手往前迈步,穿过厚厚的高草笼,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小平地。
漫天的萤火虫将整个夜空都点亮,一闪一闪发着光。有时候分不清是星光还是萤光,周身都被岁月萦绕。
“哇。”许温然抱着那个玻璃罐子愣住了。
他想起自己在家里看星星的时候,天上只有那么几颗。他指给爸爸看,爸爸说那是飞机。
他又问,那星星在哪里呢。
爸爸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驻地里来了两个人,萤火虫们都绕着两个小孩。
安静宁很兴奋,去年来的时候萤火虫还没有这么多,今年多了许多。
“小温然,把罐子给我。”安静宁说。
许温然把那个巴掌大小的玻璃罐递给安静宁。
抓萤火虫是个技术活,要是太急躁,萤火虫会飞走。
许温然在一旁看着安静宁抓,萤火虫很多,抓着抓着玻璃罐就像个小灯泡一样了。
“哥哥,我们回去吧。”许温然说。
安静宁拧紧瓶盖,“好。”
当两个小孩走下山,后院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的身影。
“夏天哥。”安静宁朝福夏天挥舞着他的玻璃罐。
“你又跑山上去了?”福夏天问,“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走不丢的。”安静宁说。
“你走不丢,那许温然呢。”
“他跟着我呢,没事的。”
许温然盯着罐子,注意力全在这上边。
“哥哥。”他摇了摇安静宁,“能不能把它们都放了啊?”
“为什么啊。”安静宁挠挠头,这可是他一只一只抓到的。
“它们好可怜啊。”许温然说。
安静宁想了想,“好吧。”
打开玻璃盖子,一小团萤火虫慢慢散开,整个后院里渐渐明亮起来。尽管萤火虫的微弱光亮比不了楼房的电灯,但它与后院的宁静融合出一片温柔,树在喧闹着。藏起了身影的月亮流动的云慢慢淡出。
许温然笑起来看着萤火虫们,“谢谢哥哥。”
安静宁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说了句,“不用谢。”
“睡觉了。”福夏天推着轮椅进楼,“你们也快点。”
结束了一天的时间,回到寝室。
两张小床对于小孩来说却不算小,安静宁洗漱去要了盘蚊香放在寝室里的书桌上。
许温然睡不惯凉席,这几天一直都是铺的床单,安静宁铺好从家里带来的凉席。
夜微凉,人未央。
许温然热,他洗完脸之后就一直拿着那个草扇。直到两个人都躺在床上,草扇声依然没有停下来,热得睡不着觉。
“哥哥,你睡着了吗。”许温然问。
“没呢。”安静宁爬起来把衣服脱了,短袖背上已经浸了一层汗。
“为什么他们这么多人的名字第一个字都是‘福’啊?”许温然天真地问,“夏天哥哥,江飞哥哥,白露姐姐,福柳峰……他们都姓福吗?”
“因为在福利院。”安静宁回答,“他们之前都不叫这个名字,但是来福利院之后就要把第一个字改成福。”
“那我也要改成福温然吗?”
“不知道。”安静宁说,“我也没改成福静宁啊,你也不用改。”
“哦。”
“那哥哥你的爸爸妈妈也不要你了吗,为什么你也来这里了。”许温然天真地问道。
“他们很忙,只是让我来福利院几天,等他们忙完了就接我回去。”
“哦。”
草扇声停了。夏天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只是感觉一种湿热在身体里,不来也不去,无限的逗留着。
“小温然你爸爸妈妈肯定也在等着接你回去。”安静宁说,“我妈妈老是说不要我了,其实她还是很喜欢我的。”
温然没有说话,外边的风很大,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风声呜呜响着。
总算是凉快一点了,福利院里的人都这么想着。
屋外的风声像是鬼哭狼嚎。
安静宁夜起时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个人,怪不得自己觉得好热。
他抱不动许温然,只好推他几下。
许温然睡得很香,单纯推那几下根本没用。
随后,安静宁想起了什么,他把许温然的头扶正,手慢慢伸到许温然的刘海下边。
许温然一被摸到额头好像就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转了个身说,“好热啊。”
小温然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
安静宁躺在床上,刚才为了把许温然脑袋扶正,小温然整个身子都是压在安静宁身上的。
“你要压死我了。”安静宁说。
许温然才意识过来,马上翻下身去跑回自己床上。
安静宁现在在想,到底要不要问。
小孩的好奇心是大于理性的,感情最重要。或许这也是童言无忌的原因吧。
“我刚刚看你头上怎么有个疤啊。”安静宁问。
许温然捂着脑袋。
“小时候自己磕到的。”
“我看看行吗。”
安静宁走到许温然床边。
小温然一直觉得自己额头上这道疤很难看,所以才会用头发一直盖住。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这几天他甚至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疤,妈妈才不要自己的。或许事实很难猜测,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
“不行。”许温然死死护着额头,“不准看。”
安静宁也没想到反应有这么大,“不看就不看。”
但是安静宁才七岁,嘴上说着不看,心里还是很痒痒的。
“也不准跟其他人说。”许温然盯着他。
“好。”安静宁答应下来。
窗外下起了雨,总有人不得圆满。
天刚破晓,福利院里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流浪狗蹲在院门前恳求施舍,从里边飘来一阵早餐的香气。
“小温然,吃饭了。”安静宁敲了敲寝室房门,他刚到福利院外边转了一圈。
“哦。”许温然还是穿的昨天那套衣服,可能他也就这一套衣服。
福利院里的早餐只有馒头和豆浆,但他们还是吃得很开心。
清晨的光景一直是这么美好,丝毫没有昨晚上下过雨的痕迹。
许温然坐在秋千上,他发现院前昨天还没开放的海棠花在今天已经开了。地上和盆子里有好多被风雨吹下来的花瓣,红白相间。
安静宁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在和福利院里的小孩们玩游戏,也可能到外边去了。福利院里的孩子不许外出,于是安静宁就帮他们。安静宁就像一个通讯员,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安静宁都会跟他们说。
就比如今天外边又来了一只小流浪狗,黄毛的。
许温然眯着眼睛正在数地上有到底有多少花瓣,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声。
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门口。
许温然在想,这是不是来接自己的。
他的心情现在该怎么理解,被丢在一个陌生地方的三天之后,终于要有希望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在许温然眼里很高。
他走到后备箱搬下来一个箱子。
许温然见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又垂下头。
失望。
院长爷爷从楼里出来,接过那个箱子,然后两个人一起往里边走了。
男人看着许温然好奇的样子,朝他挥挥手让他跟上。小温然挠挠头,也跟了上去。
院长早就准备好了,叫所有人都聚在活动室。等许温然跟过来的时候,箱子已经被打开了。里面都是书,许温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书。大家一窝蜂的上去拿书,也不管会不会看懂。
小温然也上去拿了一本,字他看不太懂。翻开第一页,白色的纸张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他也看不懂。
那个男人坐到许温然身边。
小温然看了他一眼,“叔叔好。”
叔叔笑了笑,然后又靠近了点,“看得懂吗?”
许温然摇摇头。
“那以后再看吧。”
男人拿过书,自己翻了起来。神色有些释然又有些开心。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福利院?”叔叔问。
“大前天。”许温然想了想。
“我说怎么没见过你呢。”叔叔笑着说,“我上次来福利院的时候是今年过年的时候。”
男人继续问,“你从哪里来的?”
“S城。”
“我也是从那里来的。”
许温然一听到这个,两眼放光。
“那,叔叔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
“你妈妈在哪呢?”男人问。
“不知道。”许温然突然又泄了气,“妈妈带我来这里的。”
“那妈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接你回去呢?”
“没有。”
小温然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那爸爸呢?”
“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有跟院长爷爷说吗?”
许温然点点头,“嗯,说了。”
男人想了想,“那我去找院长爷爷,我们一起找你的妈妈好吗?”
“嗯。”
许温然很开心,终于有人肯帮自己找妈妈了。
小孩子们对新书的兴趣就像是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有福夏天抱着几本书在看。
院长房间里,他和男人坐着。
“那个娃娃叫许温然,前天的时候蹲在院门口,我看到就让他先进来了。”
“报警了吗?”
“报了,警方说是跨省的,现在还在找。”
“有这么难找吗?”
“号码都换了,孩子太小说不出自己家到底在哪,只知道一个爱华。”
“爱华?”男人沉思起来。“我最近多留意一下吧。”
“辛苦了。”院长说,“又是捐书又是帮忙……”
“给孩子检查过吗?”
“还没有。”院长说,“本来以为很快能找到的,就没带去检查。”
“那我带他去医院看看,不管查不查出来什么,都是遗弃罪。”
“好。”院长点点头,叹了口气。
福利院里的小孩大多都有缺陷,不是先天病就是后天,也有父母因为事故双亡的,很少能有健全的。
许温然这边还在跟着福夏天看书,对于小温然来说书很复杂,就算有福夏天给他读,他也不知道到底讲了什么。
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还在把“万里雪飘”理解成“下了一万个雪”,对于这些书,大多都不理解。
“许温然。”男人在活动室门口说。
小温然看到叔叔回来了,以为是找到妈妈了,兴奋地跑过去。
“我们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男人说。
“为什么要去医院啊。”在许温然眼里,医院还只是扎针的地方。
“检查一下小温然有没有生病,万一找到妈妈了生病了可不好。”
“哦。”
许温然就这样被骗上了车。
车里的装潢不是很复杂,许温然坐在后座。小孩的注意力全都在前座那个皮卡丘玩偶上。
男人见许温然有兴趣,把玩偶拆了下来给小温然。
安静宁还在后院疯跑,昨晚上他带许温然去抓萤火虫了,没有参与鬼抓人,所以今天他要补回来。
跑累了,他回到活动室里,没有看到许温然。
到前院,那个秋千下也没有许温然。
回寝室里也没有。
安静宁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这么个好看的弟弟,就这么丢了他可不甘心。
“夏天哥,看到许温然了吗。”
“江飞哥,许温然是不是不见了。”
“白露姐,许……”
福白露见安静宁找了一圈,“小温然去医院了。”
“啊?”安静宁惊讶道,“他生病了吗?”
“没有,他就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福白露说。
“哦。”安静宁知晓消息,又放下心来,继续玩他的鬼抓人去了。
后院里小孩们都在等着安静宁。
“剪刀石头布!”
一轮下来,输的人当鬼,赢的人跑。这游戏跟躲猫猫差不多,你可以凭借速度,躲避鬼的追捕,也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不被鬼摸到就算赢了。
安静宁觉得他今天跑了好久,跑着跑着他想许温然了。
他就跑去问院长,许温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院长说快了。
于是安静宁就跑到秋千上等着许温然回来。
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
小小年纪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只是觉得许温然是他们里边最好看的一个,有手有脚有眼睛。
夏天哥也好看,可是他只能坐轮椅;江飞哥也好看,可是他有心脏病。
所以他们这里面最健康的就是许温然了。
安静宁看到有车来,就跑到门口去看。
有时候车只是路过,有时候是来福利院捐衣服的。
就是没有许温然。
小温然在医院呆了一上午,男人看着许温然的体检单,纳闷他父母到底为什么要把许温然丢在这个地方。
许温然身体健康,正值生长期。
可能是家庭困难,或者父母矛盾?
但这些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吃过中午饭,安静宁做起了他的暑假作业,没有许温然在旁边算数他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天哥,这个对不对?”
福夏天放下书,看了眼安静宁做的语文作业。
一( )鱼,安静宁填的一(只)鱼。
“你家里说鱼是说几只吗?”福夏天说。
“那狗都能说几只鱼为什么不行。”安静宁反驳道。
“鱼要说几条。”
“那狗也能说几条?”
“能啊。”安静宁震声。
“反正鱼只能用条。”福夏天不想跟他辩论,今天多了这么多书,他还没看完呢。
安静宁咬着铅笔头想要是许温然在这就好了。就他的这个脑子想半天才能想出来的答案,问一遍许温然他马上就答出来了。
福夏天凝视窗边,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回来了,于是他对还在写算数题的安静宁说,“小温然回来了。”
安静宁一听,马上吐掉叼在嘴里的铅笔,一蹦一跳跑到前院去。
许温然手里还拿着那个皮卡丘的玩偶,本来他准备还回去的,叔叔说送给他了,那他就拿着了。
“检查完了吗?”安静宁问。
“嗯。”许温然双手拿着皮卡丘说,“叔叔说我很健康。”
“那你找到妈妈了吗?”
“叔叔说他会帮忙的,让我在这里多等几天。”
安静宁想起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们还没睡着,夏夜的风轻轻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强劲,下起了雨。蝉还在寻找答案,在万家灯火里那突然灭掉的一盏。
“哥哥,我们今天去抓萤火虫吗?”许温然拉着安静宁的手问。
“好哇。”
小孩子的感情很简单,谁对他好,在乎他,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