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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行云发觉燕吟面色不怿,与定淳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燕吟并不理会两人,径直去牵阔阔拉的手,声音低沉:“我们走。”
阔阔拉屡受惊吓,这时候瞪大湿红了的双眼,怔怔看着路行云与定淳。
燕吟拉了阔阔拉一下,见她无动于衷,暴躁起来,呼道:“走啊!”
阔阔拉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是好,泪水再度充盈眼眶。
路行云快走两步,伸手想攀燕吟的肩膀。但就在触及的一霎那,燕吟身如触电,紧绷弹开,阔阔拉的胳膊被他一甩,疼得落下几滴泪珠,抱手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胳膊里哭。
燕吟神情一变,咬唇欲言又止。
路行云挡在阔阔拉身前,问燕吟:“燕兄,你要去哪儿?”
燕吟道:“反正不去泡龙城。”
路行云道:“不去泡龙城还能去哪儿?”
燕吟狠狠道:“听你说的,苏蛮那些什么贤王,没一个好人,阔阔拉怎能落到那些人手里!”眼神此时此刻竟是像头嗜血的孤狼般凶悍。
路行云道:“阔阔拉本就是苏蛮小公主,泡龙城是她的家,我们得送她回家。”
阔阔拉听到,抽抽嗒嗒道:“泡龙城是阔阔拉的家,蒙巴图克和满都海叔叔都是好人,阔阔拉想回去。”
燕吟道:“你不是要找哥哥吗?我陪你去找。”
路行云皱眉道:“你别胡说,阔阔拉的哥哥是谁你知道吗?”
燕吟道:“我不知道,但就算找上一辈子,我也不会送阔阔拉去泡龙城!”
路行云一压嗓子,凑近他道:“你误会了,苏蛮部那些人虽不是好人,但对阔阔拉都是真心实意的。左贤王蒙巴图克想娶阔阔拉为妻,右贤王满都海是阔阔拉的亲叔叔,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燕吟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双唇颤抖:“你......你说什么,蒙巴图克想......”
“想娶阔阔拉为妻。”路行云说道,“阔阔拉是他未婚妻,回去荣华富贵一辈子。”
燕吟突然大吼:“住嘴!”
路行云吃了一惊:“怎么了?”
“都是巧言令色的托词!”燕吟两排牙齿咬得嘎嘎直响,“你说这些,不就是想利用阔阔拉去换崔姑娘!”
路行云正色道:“是,我们替苏蛮人找回小公主,崔姑娘就能得救。崔姑娘是我们的伙伴,不能弃她于不顾。”
燕吟道:“你自己欠下的账,凭什么要阔阔拉替你还?”
路行云道:“什么是我欠下的账?崔姑娘身受重伤,只有苏蛮长生教派能够治好......”
燕吟不等他说完,腰间寒光一闪,登时绰剑在手。
路行云严肃道:“燕兄,你究竟要做什么?”
燕吟一字一顿:“我要带走阔阔拉。”
路行云身后,阔阔拉抬起头,眼泪汪汪。
“你该不会是......”
路行云心中忽而生出一种设想,不寒而栗,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燕吟肩膀就撞了过来,口中大呼:“别挡我!”
“你别冲动!”路行云顺势起手,一招“夺锋手”直点燕吟手里握着的平川剑。
燕吟反应快,后撤半步闪避开来,横眉怒目:“你让不让?”
路行云没回答他,转头吩咐错愕的定淳:“看好阔阔拉。”
燕吟知他意思,道:“世间无人能拦我,你也不例外。念在往日情义,我数三声。三声过后你再不让开,休怪我剑下无情!”
路行云苦笑道:“燕兄,值得吗?”
燕吟嘴角抽动,缓缓挤出一个字:“三——”
“三二一。”路行云一溜儿将数字全报了,“你要动手,便动手吧。”
“好......”燕吟面无表情,轻轻点头。余音未了,一剑直取路行云的颔下。
路行云见识过无双快宗的武学,知燕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架势“无双”一直都在,随时可能暴起。这下并不慌张,拇指一挑,龙湫飞出,挡住平川。
“铮——”
清响过后,路行云与燕吟已经两剑交错。
路行云明显感觉到燕吟的元气似有不足,当是前番在与孟老方的激战中使尽全力所致,隔着剑对他说道:“你这‘飞叶’攻势动作迟滞,威力已无,何必再苦苦坚持。”
燕吟咬咬牙,道:“少说大话,先败我再说!”言罢,顺势转身,抽回平川。
两人剑来剑往片刻,路行云觉察出燕吟气息不匀,牛喘一如与叔山均比试之时,暗暗摇头,只用守势消磨着他的元气。饶是燕吟力竭,但却奋不顾身,路行云全力防御,依然险象环生,几次都险些被刺中,可见无双快宗剑术精妙实在非同小可。
又斗了一会儿,燕吟浑身大汗淋漓,虚汗直冒,兀自死战不退。路行云正准备贴身肉搏,以拳术取胜,岂料一柄钩镰枪从天而降,当中隔断两人。钩镰枪的枪头裹着的布至今未除,但枪柄黑漆凛凛生光,照样威势十足。
燕吟拄剑喘气不止,定淳慢慢走到两人中间,拔起钩镰枪,道:“别打了。”
路行云叹口气道:“定淳师父,终究还是让你出面了。”
燕吟冷笑道:“你帮谁?”
定淳的本事有目共睹,可以说,他若加入战局,足以左右胜败之势。
路行云知道事已至此,用不用剑都没有意义了,于是将龙湫收了回去。
定淳道:“路少侠、燕少侠,小僧谁都不帮......小僧只帮组长。”继而接着道,“此前便已说定,我三人一组,同舟共济、休戚与共,遇事不决,全凭组长决断。送阔阔拉回去,合情合理,组长的决定并无差池,更何况,阔阔拉自己,也是想回去的。”
阔阔拉站起身,擦了擦睫毛边的莹莹泪珠,道:“大哥哥,小哥哥,你们别再打了。没了梦里的神鸟指点,我的哥哥是找不到的。我想爹爹了,我想回去。”说到后来,嘤嘤咛咛的,竟又忍不住落泪。
路行云道:“燕兄,阔阔拉已经受足了委屈,你若真为了她好,就不要再逼迫她了。”
燕吟听了这话,呆立无言,连带着平川也掉落,陷在松软的杂草丛中。
微风拂过,草木摇曳。
路行云摇摇头,回身对阔阔拉道:“小公主,我们回去吧,回泡龙城。”
阔阔拉破涕为笑,甜甜应了声,又奇怪问道:“大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公主?”
路行云不忍心与她说明真相,但道:“你爹爹想你了,让我来找你。”
阔阔拉喜不自禁,拍手道:“爹爹他让你来的?太好了,爹爹终于醒了!”几缕阳光从林冠斜照过来,映出她娇嫩无比的面庞,纯真可爱,仿若天上之人。
路行云笑道:“是啊。”内心俄而却有些愧疚。
燕吟目睹此情此景,黯然失色。
路行云与定淳、阔阔拉往外走出几步,阔阔拉暗暗拉了拉路行云的衣角:“大哥哥,小哥哥怎么站在那里不动?”
“他......”路行云看向燕吟,招呼道,“燕兄,走吧。”
燕吟面容死寂,无动于衷。
路行云停下脚步,正要再唤,可就在这时候,燕吟朝反方向拔足飞奔而去。
“燕兄!”
路行云急忙要追,但燕吟身法迅捷,旋即就消失在了莽莽深林。日光垂落林冠,四野的光束在这一刻骤然收拢。
“小哥哥......”阔阔拉秀口微张。
路行云走上前将平川捡起来,转回来道:“他有事要办,我们先走吧。”
“哦。”阔阔拉垂头丧气,默默答应。
定淳低声道:“组长,燕少侠他到底生什么气?”
路行云道:“无妨,等他想通了,自会来找我们的。”说着,看了看独自走在几步外的阔阔拉,“有些事,他自己想不通,别人也帮不上忙。”
定淳若有所思,道:“阿弥陀佛,小僧明白了。里说‘女人大魔王,能食一切人’,小僧初还不解,如今算是解了几分。”
路行云仰望渐渐昏沉的天际线,道:“天与地终究只能遥遥相望,却永远不可能碰在一起,碰在一起的,只是那永远够不着的远方。”
三人偕行赶路,天黑前出了针叶莽原的边缘,找到一处山洞过夜。
阔阔拉疲惫不堪,裹着路行云脱下的外套,就在篝火边沉沉睡去。
野外的荒原颇为寒冷,路行云与定淳在篝火边烤着火交谈。定淳似对燕吟很是担心,道:“黑夜漫漫,不知燕少侠如何了。”
路行云道:“燕兄虽还有孩子气,却终究不是孩子了。行走江湖,只看生死,不论温饱。”话是这样说,拿着拨动柴火的木棍,明显顿挫。
定淳扭头望了眼阔阔拉,道:“将她送回去,对她不知是福是祸。”
路行云道:“对她自是难测凶吉,但可以肯定,不送她回去,对我们定是有祸无福。”
定淳道:“组长,你说日间曾与玉林通秀有过一战?”
“嗯,其人被天雷轰碎,尸骨无存。”路行云摇头说道,“我当时用了一招‘虺虺其雷’,但有那红衣道童助力,威力远胜以往。”
定淳点头道:“玉林通秀位列‘四逃比丘’,手段高明,昔日在青光寺与他交过手的师兄都对他‘血纹掌’的厉害记忆犹新。能将他轰碎的威力,自是强大无比。”
路行云道:“所以我觉得那红衣道童与那道士不是常人。”
定淳道:“可惜他们来去匆匆,否则,小僧倒有满腹疑问想要请教。”
路行云说道:“我在泡龙城曾与临觉道忞谈话,听他说来,‘四逃比丘’当初北逃,似乎另有隐情。”
定淳道:“看佛史记载,这四僧在我青光寺偷偷抄录经幢上的佛谶,还意欲潜入我寺藏经的揭谛斋盗取珍贵文书,是以按照戒律缉拿,却被他们抢先跑了。”
路行云沉吟不语,定淳问道:“临觉道忞和你说了什么?”
话才出口,篝火突然跃动烈烈,洞口黑影一遮,竟有一人裹挟着冷风钻进来。
“什么人?”
路行云与定淳正想抄起手边兵刃,那人却一屁股坐在了篝火外沿,搓着手哈着气道:“借、借火,借火暖暖身子,多、多谢了。”听着像是个结巴。
火光照亮那人外貌,是一名胡子拉碴的圆脸汉子,他身材粗短,看着三十左右年纪,身披黑羔皮裘服头戴赤花边毡帽,鬓傍还插着朵野花,虽是其貌不扬,却别有风骚。
“阁下何人?”
路行云打量那圆脸汉子,瞧见他裘毛下隐约露出长剑,保持警惕。
洞外是黑漆漆无边无际的荒野,来历不明的圆脸汉子烘着火,大为惬意。
“不才安、安定郡贺春天,嘿嘿,天气恶、恶寒,赶路多时遭、遭不住,借个火。”
“安定郡贺春天。”
路行云暗自记下,身子一动,怀里掉出来个物什,滑到那自称贺春天的圆脸汉子身前。
“咦?这是......”贺春天捡起那物什,面有喜色,“磨刀令,原来二位也要去狮、狮威山。”说到这里,拱手正声道,“安、安、安定郡贺春天,江湖上给个‘剑起烟霞’的诨号。”
“江夏郡路行云。”路行云点点头,不知他话中意思,“狮威山?那是什么地方?”
贺春天疑惑道:“巨鹿郡万马城北三十里狮、狮威山,你有磨刀令,还不知道吗?”说完,将手上的物什抛还给路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