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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围攻的金刚僧并没有显露出任何退避的意思,它那张脸上仅有的一只眼一张嘴都俄然大大张开,淡黄的清液自他细长的嘴角涎下,平添可怖。四个人四把剑围着他转个不住,可那暗青的双臂仿佛青铜铸就,坚硬无比,剑锋与之相触,居然还会铮然作响。
鏖战不久,金刚僧突然像给人挠痒痒般嬉笑出来,接着袍袖一振,扬起一阵劲风。这风头恰好带起四面八方掉落下来的小雨滴,朝外围齐齐迸去。说来也怪,那些自天空坠落的小雨滴本来又轻又软,散乱而无形状,可给这袖风一带,立时凝聚成了四股小水流,分别激射向四人。
“崔姑娘小心!”
李幼安的大剑白布尽褪,晃晃带风一斩而下。宽大的剑刃挡下一股射向崔期颐的水流,厚重的大剑都被震得嗡嗡起声。然而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崔期颐身上,却无暇顾及另一股射向自己的水流。
“李公子!”
崔期颐急忙挺剑替他去格,却还是慢了一步,只听李幼安闷呼一声,胸口被水流击中,沉沉斜倒一边。
路行云亦是勉强避开了冲来的水流,见此情形,心道这金刚僧看似天魔乱舞,拳脚毫无章法,其实颇有古怪在里头,要是一个不当心,防不住对方倏然出招,不免着了道儿。
“李公子,还撑得住吗?”
崔期颐眼睁睁看着李幼安为自己奋不顾身,眼眶登时红了。抽身跳出战局,扶住摇摇倒地的李幼安,将他拖到旁边。
“崔姑娘,你别、别担心我,我还、还好......”李幼安原本痛得要叫娘,可转眼瞅见崔期颐一双水汪汪的妙目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端的是难以言喻的高兴。脸上笑一阵,又给疼痛逼得龇牙咧嘴,挤眉弄眼的模样甚是滑稽。
“你可真傻......”崔期颐让他靠在禅院的一株松树下,伸手就要解他胸襟。
“崔姑娘,你这是、这是......”李幼安大惊失色,脸涨通红,随即又是“哎呦哎呦”直叫唤。
“看看你的伤势。”崔期颐专心致志拨开他的衣襟,“我们静女宗对医术也是熟稔的。”
“好、好......”
李幼安只觉双颊发烫,心道今番没给金刚僧打死,却要倒在崔期颐的石榴裙下。
衣襟稍开,崔期颐凝目察看,突然伸指在他胸口的几个穴道用力点了几下。
“哇啊!”李幼安登时痛得眼角挤出泪来。
“还好,多是皮肉伤。不过那股水流恰巧打中了神藏穴,你一峰宗擅长化用外界的玄气,现在气乱了,需要调息。”崔期颐认真说道。
“神藏穴?崔姑娘你怎么知道它和玄气有关?”
“这穴位名中,‘神’对‘鬼’,指外界之气,而‘藏’对‘收’,便是收入体内的意思。‘神藏’二字连在一起即是将外界的玄气化为己用。我刚一戳它,你就痛得叫唤,明显是这一线穴道都岔气了。”
“崔姑娘真是博学!”李幼安红着脸,感叹不已。
几步开外,赵侯弘大呼:“别磨磨唧唧的了,没死的就赶紧上来!”
少了崔、李助战,现在只剩他和路行云两个夹击金刚僧,已经大处下风,有守无攻了。
崔期颐帮李幼安整好衣襟就要起身:“你在这里待着。”
“不可!”李幼安挣扎要站起来,“我怎能让崔姑娘独自再去冒险!”他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只是屁股刚抬起几寸,身子就不听话地重重坐了回去。
“你没个半日光景恢复不了,别逞强!”崔期颐蹙眉对他道,回眸再看金刚僧那里,路行云已给金刚僧的拳风逼得节节后退,很是吃力的样子。
路行云正巧也望过来,忙里抽闲问一句:“人没事吧?”
崔期颐应道:“气乱了。”
“接着!”
路行云边喊边抛来一个东西,崔期颐接过一看,是个小瓷瓶。
“这是青光寺的半心丹,给他服了!”
“好!”崔期颐无暇多思,转身走到李幼安身前蹲下,并从瓷瓶里倒出一粒丹药。
“我不要姓路的假仁假义。”李幼安扭过头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
“你不吃吗?”
崔期颐一瞪他,后头的话还没撂出来,李幼安已经满脸堆笑:“吃,吃,崔姑娘吩咐,岂敢不吃!”末了不忘补充,“这是崔姑娘的恩情,和那姓路的无关!”说着苦中强笑,眯眼貌似在等待着崔期颐喂自己吃药。
“你还愣着干什么?”崔期颐忽然嗔道,顺带将那粒半心丹和瓷瓶都塞到了李幼安手里,“先服一粒,感觉不行酌情再服吧。我先走了!”
“好,好!”李幼安顿时大窘,才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了,还想说两句话化解尴尬,崔期颐纤影飘动,已经重返战局,接着对金刚僧展开攻势。
僵持至今,路行云渐觉疲惫,体内元气也不如开始那样源源生发。抢眼观察赵侯弘与崔期颐,同样气息不匀。再看那金刚僧,一双醋钵大的双拳依旧大开大合,舞得虎虎有力,当真是越打越带劲。
“这样耗下去,对我三人不利。”
路行云很确定金刚僧虽然长得有个人样,但身体内外构造必然异于常人,绝不能以常理揣度。激战中,他几次三番尝试寻找金刚僧的罩门软肋,但金刚僧全身上下暗青色之处,处处坚如磐石,剑刺不穿、拳打不动,连同下三路亦是无懈可击,似乎没有弱点。
“咳咳,或许让定淳师父或燕少侠进来和赵前辈、崔姑娘配合,能制住这怪物。选我来,真是他们看走眼了。”
路行云蓦地心生几分沮丧。披荆斩棘通过下、中、上三场比试,辛辛苦苦到得这遮雀寺,没成想最后仍不免功亏一篑,金雀徽到底是那看得见摸不着的镜花水月。他不为自己生气,却因为辜负定淳与燕吟的信任而感到愧疚。
然而思及此处,他心头猛然咯噔一响。
“且慢......看走眼......眼......”
一瞬间,他似有拨云重见天日的感觉:“果然当局者自迷,费了这么多劲儿,怎么就没想到这怪物的那只大眼睛极可能就是它的弱点所在!”
既然金刚僧的暗青色皮肤坚硬异常,那么就只能找它身上没有暗青色的地方下手。最明显的目标自然就是它那只大过笆斗的独眼了。那里,也是它周身唯一看得清有血液充盈之处。有血就有肉,血肉终究难敌利刃。
可是,要怎么才能贴近金刚僧,袭击它的大眼呢?
金刚僧凭借一双铁拳和飞扬的僧袍死死将围攻的三人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外。别说贴近了,就看自金刚僧袍中不断震荡出来的劲风,靠近了都需要凝聚元气全力抵挡,否则眨眼便要给它激出内伤。
“别伤崔姑娘!”
正在焦急思索,冷不丁凭空炸响一声巨吼。路行云惊讶看去,半空中日光一黯,李幼安竟然出其不意一跃而起,以力劈华山之势,手持大剑砸向金刚僧的脑壳。
为了尽快恢复元气,心急如焚的李幼安吃饭一样一口气将瓷瓶里所剩的七八粒半心丹全部吞下肚,果真瞬间筋舒脉畅,聚气充盈。他本身的元气已算上乘,且自幼修练玄气,这一招“高山流水”更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劈斩直下。
大剑破风呼啸,雷霆万钧。
“畜生,去死吧!”
李幼安双目暴突,咬碎钢牙。
连同路行云在内,崔期颐与赵侯弘都给这无与伦比的气势逼得气窒。无论金刚僧再怎么坚不可摧,都架不住这足以开山断崖的一剑。
肆无忌惮的金刚僧在这一刻鲜见地表现出了畏惧,路行云看得分明,它往后退了两步,明显有些慌乱。
“好机会!”一个声音从路行云的心底传出。
李幼安这一剑蕴含力道实在太大,大到连他自己也难以掌控,所以金刚僧稍一闪避,剑刃无法随机应变,笔直砍到了地面。
只听“咯嘣”声起,一条裂缝犹如长蛇蜿蜒,迅速从剑锋一点弯弯曲曲延伸到数十步外,所经之处雨水泥水同时自两侧流入缝隙。裂缝尽头,神觉塔塔门外,陡然炸起扬天的污秽泥渍,稀稀哗哗四散坠地。
“李公子!”
崔期颐捂嘴惊呼,怔怔目视力竭的李幼安呻吟摔倒在地。
同一时刻,赵侯弘也叫起来:“路少侠!”
再看过去,只见路行云趁着金刚僧方寸微失的这个瞬间,出人意料地扑到了它的后背。
不同于此前的笑,金刚僧这时候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它疯狂抖动着双肩试图将路行云震下去,可是,猿猴般矫捷的路行云左手死死勾着它的脖颈不放。
“路少侠!”
崔期颐一横剑,就想出手相助,不过赵侯弘却喊道:“慢着!”
原来身躯庞大的金刚僧无论双臂如何挥舞,却是半点也摸不着自己的后背,这恐怕就是为什么它抵死都不让旁人贴近它身躯的原因所在。看它那抓耳挠腮又无计可施的毛躁模样,若非刚刚经历生死考验,崔期颐与赵侯弘甚至都忍不住要轻笑出来。
“它死定了。”赵侯弘长吁口气,始终紧张的双臂放松垂下,“谁能想到,如此凶悍无俦的怪物,到头来却奈何不了跳上自己身子的小虱子。”
“嘻嘻嘻嘻!”
金刚僧那瘆人的奸笑迭至,可是,当下听来,是透着绝望的凄凉。
“抱歉。”路行云低吟一句,右手绕前猛然发力。金刚僧独眼占据面部的比例令他无需定位就能准确将剑锋送达。
随着水球爆裂般的噗呲一声,一股血柱从金刚僧的独眼中喷射数尺。正当前方的崔期颐与赵侯弘赶紧跳开,才避免为血雨淋到。血喷少顷,路行云只觉左腕箍着的金刚僧脖颈突地一松,赶紧抢在它状如小山的身躯轰然斜倒之际将将跃向几步外。
雨落簌簌,偌大的金刚禅院,瞬间复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