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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没过多久有一次刚下过雨,空气中和着的全是泥土和稻谷的香味。
村里同龄的小伙伴们,男孩子光着脚丫,女孩子则穿着浅口的胶鞋,在深浅不一的水坑里踩来踩去,一脚下去那水坑里的水就溅得到处都是。
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一大片,几乎每个男孩子那短头发茬上都戳着水珠,女孩子额间的发丝全都像被502胶水粘贴在脸上一样。
我的母亲在后院的走廊下面裁剪旧衣服的边角料,我走了过去。
“妈,外面雨停了,我想出去转转。”
“出去干啥啊,刚下过雨都是泥,脏兮兮的。”
“可外面好些孩子在玩。”
“人家干啥你就要干啥,你看他们一个个搞得还成孩子样吗。”
“我就想呆在边上看看。”
“看啥看,到时候溅得你一身泥,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妈……妈……我就看看……”
“好了,听话进屋写字去,我看你爸不是早上又给你写了几个字。”
无奈我只能进了屋,桌子上放着爸爸写的:日、月、天、左、右。
我完全没有任何写字的心思,我将那盒水彩笔的包装隆重地拆开,然后一根根隆重地摆在桌子上。
随后将我的新书包,周周整整地摆在床上,抬头看一眼,然后就低头画一笔,觉得自己那时的架势就像电视里头放的大画家一样有气派。
没过多久书包的轮廓就大致勾勒完毕。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上色了,书包是蓝色的得用蓝色的水彩笔,拉链用黑色的,蝴蝶结用粉色的……我在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
我端坐在桌子前,一本正经地上色,颇有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韵味。
万春他妈妈来我家拿磨好的辣椒面,见我在书桌前坐得端正便开口:
“芳啊,我看我们这整个村就数你家这闺女将来能成大事,你望望这学习态度。”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但愿她能一路好好走。”
“我看这刚下过雨,这外面的孩子哪个不玩成了泥水鬼,就你家闺女爱干净。”
“是啊,孩子玩成那样,衣服爹娘也难洗。”
“这辣椒面我先拿走了啊,赶明让棉去我家菜地摘几条黄瓜回来吃。”
“你拿你的,都邻里邻居的还客气啥。”
万春妈妈走后,我人生第一部彩色作品也即将完成,见我妈即将动身往我屋里走我赶紧将爸爸写的那张纸盖到画的上面。
“丫头,都写到哪了啊,你爸规定的都写完了没。”
“我这就快写完了。”其实当时心里慌得要死,我哪里快写完,简直还没动笔。
母亲过来伸头一看,看到父亲写的那几个字还孤零零地立在纸上,便脑怒了起来。母亲虽字写得好不好看不清楚,但是字的数量有无变化她还是知晓的。
“你这丫头倒是给我说说,你这半天到底在这干什么,啥字还没动。”
我身体朝后面缩了缩。
“妈,我看书的,刚刚一直……在看书。”
“看啥书了,桌子上干干净净也没看你放啥书啊。”她边说手还在我桌子上不停地翻来覆去。我心里顿时被紧张情绪灌满,不敢去看他手里的动作。
但是我母亲像一位机警的司令员,很快就发现了敌情,任何防守在她面前都趋向功亏一篑。
她立马抽出字帖下面的那一张画,动作干净历练。
“这是啥,新书包嘛,画得不错啊。”她伸出右手揪着我的耳朵,用她的左手指着我的画作嘀咕。
“妈,我本想来画完就……就立马写字的。”
“小小年纪,你现在学会对你亲娘撒谎了啊,长大谁还能管得了你。”
父亲和我哥此时刚好回来,刚到院子大门口就听他俩在嘀咕。“这次这个雨下得好,孩他妈,快来看看咱爷俩这收获。”
父亲他们是去打鱼的,每次夏天的雨后,村里的人都会去田里打鱼,他们把电瓶装在一个塑料盒里背在身后,然后往手握的渔网杆上通电,所以但凡渔网杆下水碰到鱼就会立即把鱼给电晕。
至于为啥雨后出门打鱼,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只要下过雨,水一涨,就会把鱼给涨出来,打起来就会比平时顺手得多收获也最大。
“你回来的正好,你看你闺女,一早上过去,你布置的那几个字,一个都没写。”
“那她在干啥。”
“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父亲那穿的捕鱼的皮衩还没来得及换,一身湿漉漉的就往我房间小跑来。”
“看见没,你给买到水彩笔,买的书包,看看你惯的好闺女。”母亲拿起我的画作在父亲面前绘声绘色地讲解了一番。
我哥也走了过来“她画就画呗,不就一幅画吗。”
“你这臭小子说啥呢,现在不管,到时候和你一样吊儿郎当,趁早给我起开。”
我的母亲趁机把我哥又骂了一顿,他灰溜溜地出去,坐在门槛边,听屋里他们对我的训斥,他好像都已习以为常了,无论这训斥对我还是对他。
“你这丫头,也让我和你娘不省心啊,对得起你爹给你买的这些东西吗。”
“你就说,你学习上的东西我们亏待过你吗。”
“可是你得把东西用在正途上,画画是正途吗,画画能给你画出一个好大学吗。”
父亲说着说着,就突然伸手从母亲手里抽过那幅画,将它撕得粉碎,那碎的纸张落在父亲踩过的地面上,那地面也是湿漉漉的,水彩笔的颜色在水渍的溶解下,立马变得丑陋不堪。
在他们走后,我将房间门重重地带上,砰的一声随之传来。
门外我的父母嘀咕着。
“这丫头闹脾气了看见没。”
“爸妈也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快点写哈闺女,写完吃饭。”
“今晚让你爸给做鱼。”
“你这臭小子看啥看,我和你妈真后悔你小时候没这样多管管你。”
“也是,说不定咱儿子这时候也回回考试第一名。”
我的泪水顺着两颊缓缓地滴落在那些“日、月、天、左、右”上,一滴、两滴、三滴……
后来无论是学校里的老师还是同村的谁问我,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或者想当什么,我从来不敢再说和画画沾边的话,我一个劲地摇头“不知道,我只想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