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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6章 从始至终,他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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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虚掩的门板被人大力踹开。

    带起的劲风让因疼痛本就手指不稳的奚蕊霎时错落了位置。

    她失了重心,扬起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

    与此同时,还来不及碰到奚蕊的两名叛军被骤然扯离,身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又猛地撞击到墙面。

    大排的火把将室内照的透亮,镇北军单方面的厮杀与叛军的惨叫悲鸣混乱交织,响彻在这本该寂静的夜空。

    背后火光冲天,极致的喧嚣响在祁朔耳畔,可他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锃亮染血的长剑划过大地,血珠凝聚顺着剑端流向地面,带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祁朔紧盯着不远处缩成一团,看不清面孔,身下浸满血水的女子。

    视线略向她高隆的腹部,瞳光有一瞬间的碎裂。

    那人是......

    他同以往一样,一步一步地朝内踏步,棱角分明的侧颜看不出半分情绪,只是那握着剑柄的骨指却颤抖到暴起条条青筋。

    手中的剑随着距离渐近逐渐变沉,沉到让他几乎再也握不住。

    哐当。

    剑柄顺着指尖跌落地面碰出轻响。

    祁朔单膝跪地,手臂刚刚探出,可心底忽然漫出前所未有的害怕。

    仿佛过了半生那样久,微抖着手指终于撩开掩盖了她面容的墨发,入目所见正是他日思夜想,却又不想在此时看见的面容。

    小姑娘蜷缩躬身,紧蹙着眉,汗水浸湿了她的碎发。

    她的嘴唇煞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身下的血迹蜿蜒浸透了整个衣摆。

    “......蕊蕊?”

    熟悉的轻声低唤如同他们此前温存的每一次呢喃耳语,奚蕊在剧痛的漩涡中倏然听到了一丝清明。

    卷长的鸦羽悬着将落未落的泪与汗,又慢慢打开。

    有人说,人在临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然后见到那个她最放不下的人。

    她现在,似乎看到了。

    只是他的瞳仁不复淡然与柔光,在那眸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龟裂。

    祁朔虚握住她肩的手克制不住地发颤。

    那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纵然敌众我寡,依旧气定神闲的男人,在此刻,像是怕将她弄碎了,甚至不敢多碰她一寸。

    奚蕊想扯动唇角叫他一声,可疼痛的哽咽让她发不出声。

    她缓缓伸出手握住他的腕,又放到自己的腹部,吸了好几口气才组成一句话:“孩子......你的孩子......”

    不知是虚幻还是现实,她只是这样重复着这句话。

    “孩子,是你的......”

    “......我知道了。”喉间滚动着难以出口的话,祁朔回握住她的手抵在唇边,眼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

    听到他的声音,似是证实了眼前之人是真的,那滢聚的泪珠串串断落。

    奚蕊唇瓣喏动,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可我......好疼啊......”

    瞧见她愈发抽离的意识,胸口的窒息快要将他淹没,肝肠寸断。

    祁朔咬紧后槽牙,一把勾住她的身子搂入怀中,又猛地起身。

    头顶殷红的盔缨穗搭于侧脸,他瞳仁猩红:“快传太医!”

    “传太医——”

    .....

    一盆盆血水从室内端到室外,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夫人使劲啊!已经看到头了!”

    “夫人深呼吸——”

    ......

    奚蕊的意识愈发模糊,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听着产婆的话用力,只觉得整个人从下而上,都快要被这剧烈的疼痛撕裂。

    “公爷,夫人力气太小,再拖小世子怕会窒息而......”

    “救她。”

    稳婆怔住,似是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

    “孩子可以没有。”

    祁朔半跪在塌边,摸着她的脸,喉咙发紧,字字句句像是从齿缝中挤出,艰难无比:“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要你们全部为她陪葬!”

    男子声音森然厉绝,仿佛浸染了雪山之巅的冷冽,一字一顿,似要将此处冻结成冰。

    产婆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当下吓得脸色煞白,双腿止不住哆嗦。

    男子的手掌穿插过奚蕊的五指,掐入他手背的指甲已经渗出了丝丝血痕。

    她想要松开,却被他握的更紧。

    看她口中快要咬烂的被角,祁朔心如刀绞:“咬我。”

    他眉尾下撇,轻声哄着让她松口,却不想奚蕊微侧过头躲了过去。

    她紧拧着眉,大口喘息,氤氲泪花的眼堪堪对上他眼底快要溢出的疼惜。

    她勉强地扯起惨白的唇:“可是我......舍不得......”

    语落,祁朔胸腔蓦地收紧,刚想开口,便见她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了二人交握的手掌上。

    她闭了闭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握住他手掌的手缓缓收紧,又高扬起脖颈。

    “啊——”

    伴随着女子撕心裂肺的痛呼,一声婴儿的啼叫响彻室内。

    外面着急打转的一众人瞬间听下脚步,就连清醒了一些又嚷嚷着折回来的太皇太后都停滞了呼吸。

    “生了,生了,是个小世子,母子平......”

    稳婆手持刚被开水烫过的剪刀剪断脐带,恭贺的话未说完,便见奚蕊唇边溢出了血。

    “这......这......”稳婆慌忙地往下看,可是并未有血崩的征兆。

    “蕊蕊!”祁朔心口一紧,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脉象虚弱无力,不对......生孩子怎么会吐血?

    视线忽然扫视到她脖颈处一抹淡淡的血痕,他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

    指尖颤抖着覆盖上那抹血丝,可怖的猜想顿现。

    祁朔僵硬着转过头,瞧见不远处一只小巧的银镯开着口跌落在不远处,而在那之上,极细的银针朝外冒出了个尖。

    她用他给她防身的毒针......

    刺伤了自己。

    “蕊蕊,别睡.......蕊蕊......”祁朔耳边嗡嗡作响,素常的理智消失殆尽。

    他手掌哆嗦着想去擦拭她唇边的血,却引得她咳出更多。

    “太医——”

    顾不得什么产房血腥之防,祁朔蓦地起身绕到屏风外拽出太医院正扔到榻前。

    太医院正连滚带爬着起身,可搭上脉搏时得出的却是同样的答案:“夫人中的这毒......见血封喉,只是她刚刚不过擦伤,本不致命,可生产血气涌动,这才啊——”

    话未说完,整个人便被祁朔一把掀飞。

    他不想听这些,他一点也不想听这些!

    大口的血从奚蕊口中溢出,她虚弱地抬起眼皮,微凉的手指摸到他的腕:“夫君……咳咳……”

    听到她的声音,祁朔立马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脸边:“我在。”

    “我突然想到……好久之前我说心悦你……要为你守上三年……”

    奚蕊努力弯起一抹浅笑:“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就……这般有气节……”

    “我若是死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要给我守节三年.......”

    “蕊蕊!”祁朔红着眼打断她,声音颤抖得厉害,“你不会死的......”

    “......不守也行。”奚蕊沉沉喘息,她倏地忆起他那些冰冷又孤独的过往,眼眶又有点酸。

    她的夫君以后,不会孤单了吧?

    “给孩子找个好......后娘......”

    “要比我温婉、端庄......”

    “别说了……”他抓住她的手,目光近乎哀求,“我求求你…..别说了……”

    瞳孔开始涣散,奚蕊愈发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只是能隐约见着男子慌忙着想要人来救她。

    “你也别......怪我们的孩子......”

    挣扎着碰到他的脸,她移动瞳仁,想要看清不远处被稳婆抱在怀中的小小一团。

    才八个月啊,她要是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撑到孩子足月了。

    “他很乖,没有折腾我。”

    “是我......不想连累你......”

    语及此,奚蕊突然笑了:“院中的梅花……快开了吧。”

    感受到她脱力的手掌,祁朔目眦欲裂:“蕊蕊——”

    悲鸣的嘶吼贯穿苍穹,又荡出回音。

    她缓缓闭上了眼。

    “我想回家了......”

    她好疼啊。

    可她也好舍不得。

    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他。

    ......

    林知眠站在裴云昭身侧,太皇太后裹着厚貂裘,听着室内的动静心也跟着揪起。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板被缓缓拉开。

    林知眠刚想上前询问状况,却见祁朔怀抱着奚蕊缓步踏出。

    他身上的铠甲沾染着斑驳的血污,分不清是谁的,却触目惊心。

    “玄羿,蕊蕊刚生完孩子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冻,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太皇太后满脸不赞同。

    祁朔好似没有听见,只是往前走。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太皇太后杵着拐杖怒气冲冲。

    “夫人她中了烈毒,本因剂量小不至毙命,可方才生产之时血液涌动剧烈,使得那毒传到全身,若三日之内醒不过来,怕是就永远也......”

    太医的话如一击重锤落在众人心上,太皇太后后退几步差点没能站稳,又看到那被稳婆抱出来的孩子更心疼地不行。

    “陛下。”

    没有理会旁人还在说什么,祁朔伸手为怀中之人扯了扯包裹她的大氅,又站定到裴云昭身前。

    “叛贼已除。”

    他单手执起镇北军令交递过去,黝黑的瞳底死气一片:“臣告退。”

    裴云昭愣愣地接过他的军令,待到回神之时,他蓦然回首。

    只见男子的背影孤傲又落寞,纷乱的墨发因走动起伏和黑夜并融,人已经走了很远。

    ......

    夜色苍茫,暮云缭绕,寂黑的夜空中忽然飘下了今冬的第一缕白雪。

    祁朔的步伐沉重,一步一步踏过地面,纷纷雪绒落到他的发梢与肩膀。

    他带着她从内宫一路走到宫外,看到那熟悉的宫门,眼帘微动。

    似乎又瞧见了那个明媚如风的小姑娘提着裙摆扑向自己怀里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在很久之前,她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那时候他远在北境都听到了那离奇的退婚缘由。

    他是刀尖上舔血而生的人,自是不会将这些玩笑放在心上,也犯不着为此去寻她什么麻烦。

    后来上元灯宴,他看到她一舞倾城,又被人陷害差点身处危机。

    他顺手救了她一把,而因那和自己母亲如出一辙的身姿,也让他时隔经年再次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密室。

    原来她就是母亲生前遗愿中那个好友的孩子,母亲说希望她平安顺遂。

    于是他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他记得成婚之初,她会因为筹办宫宴愁眉苦脸,会说害怕给自己丢人,亦会因他一句话喜笑颜开。

    他们一起南下,她偶尔会闹些别扭,但也很好哄。

    「你抱抱我......我就好了......」

    她会吃醋,会口是心非。

    「是你欺负我......谁让你长这么好看的?」

    她也会心疼,会在乎他的一切。

    「......可我还是很喜欢你。」

    她爱胡思乱想,但更相信他。

    「可我觉得,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我在想......你的骨子里是有温柔的。」

    再后来,满院朔雪中,风铃窜动轻响,她说她喜欢他。

    「生辰快乐,二十五岁的辅国公大人。」

    「我好喜欢你呀。」

    ......

    雪下得越来越大,此时本是夜半之际,可整个京都却灯火通明。

    等待胜利宣判的百姓们翘首以盼,却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战神从纷扰的风雪中步步而来。

    男人的身姿如长松挺身,而他低敛的眉目极尽缱绻。

    德元在收到宫中消息之后便一直大敞着门等着归人,却不曾料,入目所见,却是自己公爷只身一人,浑身是血地立在门前。

    “备水。”

    他的嗓音沙哑地可怕,德元一震,目光落在他怀中女子身上,即便是裹挟重重,依旧能看到她的小腹不再隆起。

    可怕的猜想顿现,此情此景和二十多年前老公爷简直如出一辙......

    德元不敢细想,只是连连应声,然后遣人准备。

    祁朔将奚蕊放置到他们卧房的床榻上,饶是隔了这么久,空气中依旧浮动着丝丝绕绕的少女清香。

    他低垂眼眸,取过巾帕,沾过温水,一寸寸擦拭过她面颊旁干涸的血痂。

    突然喉间一紧,他猛地侧头。

    “噗——”

    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祁朔愣神地瞧着那鲜红和巾帕上奚蕊的血迹交叠重合,久久未能回过思绪。

    他这一生浴血而生,却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这红如此刺眼。

    与此同时,那未曾关严的窗户被寒风吹开。

    祁朔迟缓地抬眸,只见窗边的一支梅花枝头随风摇曳。

    右手指腹抹过唇边的血迹,飘渺的火烛笼罩着他落寞的身影。

    祁朔敛下眉目,喉结滚动半响,终于晦涩出声:“蕊蕊,梅花开了。”

    他倏尔想起那些抵死缠绵的夜,以及那铭记至深的女子清甜。

    「她们很辛苦,却又满怀期待地将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

    「毕竟我们......就是她们最好的生命延续,不是吗?」

    ......

    「我想和你生个孩子,像你,也像我......」

    过往的回忆如同刀刃,少女娇憨的笑和记忆深处低绵的呼唤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分分寸寸啃噬心弦。

    俯身抵上她的额头,祁朔轻轻吻上了她毫无血色的唇瓣。

    胸腔的剧痛快要让他窒息,他像是在呢喃,又像是在自责:“是我来晚了......”

    被他握住的床梁开始出现裂痕,分明的骨节收紧到泛白。

    “......为什么要用针对着自己?”

    “我不是说,不要孩子也可以吗......”

    “还是那么傻......”

    前所未有的无力让这个大军压境也未蹙眉分毫的男人丢盔弃甲,几欲溃败。

    “蕊蕊,蕊蕊......”

    祁朔只是抵着她的额头,唇瓣摩挲着她的鼻尖再往下。

    他一声声重复地低唤着她,那嗓音喑哑沉重,好似孤狼呜咽,艰难到喘不过气。

    “我们......回家了。”

    在最初的最初,他曾以为照顾她只是母亲的寄托,以及作为丈夫的责任。

    只是情愫就像是无形的毒药,在不知不觉的日日夜夜里深入骨髓,血肉交融。

    此时此刻,祁朔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心境。

    他想要的哪里是她生命的延续?

    从始至终,他在乎的,都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