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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雪漫天际,此时又接近戊时,医馆早已关了门。
沈曜抱着奚灵敲了一家又一家医馆的门,可根本无一人应答。
“大人,府中有些止血药.......”
跟在后面跑的小桃眼睛肿的像核桃,就在此时,突然想到这几日夫人受伤购回来的药物便急急出声。
这句话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最后一缕光亮,沈曜猛地回头:“你不早说?!”
小桃被他那赤红的双眼骇到后退几步。
沈大人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对待夫人虽不如旁的夫妻那般如胶似漆,却也是极尽礼数,待他们做下人的更是从未有过架子,甚至在宅院漏雨时亲自爬上屋顶修葺。
而今日这般寒意逼人又让人不寒而栗的模样简直前所未有......
小桃怔愣在原地,忧虑和惊惧交织的泪水在眼眶打转,而沈曜早已带着奚灵朝沈宅狂奔而去。
......
沈曜如今是大理寺寺副,位居从六品,每月俸禄不高,只能勉强够用府中日常开销,是以,除了奚灵的陪嫁丫鬟小桃,整个沈宅都没有几个下人小厮。
沈曜直直撞开沈宅大门,只听得那门板吱呀晃动两声,将倒不到,紧跟而来的小桃见状立马将那木板扶稳,再抬眸时,他早已将人带到了室内。
奚灵的面色煞白得厉害,她朦胧着意识,若隐若现地瞧见沈曜焦急的面容。
不知为何,竟有些开心。
“你终于......多看了我一眼......”
她艰难地扯着唇角,声音极轻,和以往大大咧咧的模样完全不同。
沈曜听着她话心口涩然,忽地脚步一个踉跄,看着她的手掌逐渐脱力下垂,只觉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掌捏住,他颤抖着声线:“灵儿,灵儿你醒醒......别睡——”
可回应他的却是女子缓缓阖上的双眼。
瞳孔放大,方才的心悸感再次涌上头顶,血液逆流而上,他几欲呼吸停滞。
不行,要赶紧给她止血。
沈曜终于从纷杂的慌乱中寻到了头绪,顾不上素常保持的男女距离,他手忙脚乱地扯开她的衣衫,入目所及的狰狞伤口让他指尖稍顿。
与此同时,小桃已然烧好了热水端了进来。
“大人......”
沈曜未曾抬头,他沉沉呼吸两下,冷静了心神,拧过帕子为她吸走多余血迹,可那手臂却愈发抖得厉害。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用药膏覆盖伤口,又缠上层层纱布,才终于勉强止住了汹涌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的他已经满手是血,浸红的指节颤抖着要为她拢上衣襟,却不经意间瞥到了奚灵手臂同样缠绕的纱布。
小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纵然夫人交代过此事不必让大人知晓徒增烦恼,可此情此景,她却忍不住了。
“大人,这几日一直有人跑到宅园门口叫嚷辱骂大人......还敲击宅院大门......这伤便是夫人同人争执时落下的......”
“但夫人并非故意,她只是......”
小桃还在说着什么,可沈曜已然快要听不见,他垂眸瞧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女子,缓缓伸出手覆上了奚灵苍白的脸颊,在那被长发遮挡的脖颈处一道淡淡的疤痕若隐若现。
见到那疤,小桃眼泪更加止不住:“......夫人怕大人嫌弃,便日日穿着高领衣裳,就连夏日炎热,也从未变过一次……”
那日太皇太后寿宴突遇刺客,他想去救奚蕊却差点被人刺伤。
那时的她也如今日一般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然后将他挡在身后。
而这疤,便是那时留下的。
思及此,沈曜只觉胸腔燃起的无名闷痛四处撺掇,让他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桃哽咽几下,擦了泪痕,看了眼男子呆愣的背影,最终朝外跑去开门。
未久,院内传来了她的声音:“大人,国公夫人身边来人了!”
......
奚蕊听到奚灵出事的消息时,还正在奚府和奚奶奶与月姨娘寒暄。
下午来时本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果然,奚奶奶和月姨娘并不知道爹爹出了事。
她手指收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想同她们告别。
“蕊蕊啊,你这成亲也大半年了,怎得肚子还没有动静?可是公爷他......”
见她要走,奚奶奶上前拉住了奚蕊的手,问出了担忧已久的话。
当初避子汤的事知晓之人不多,是以,见她许久未有身孕,奚奶奶只当是她身子问题,亦或是祁公爷不喜,甚少碰她。
急切着想去沈宅的奚蕊回握住奚奶奶的手,思忖半响,宽慰道:“公爷待我很好,至于孩子......还得看缘分。”
闻言,奚奶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然也知这个道理,她叹了口气,复而拍了拍她的手背。
“……若蕊蕊有空,可在你爹爹回府后来瞧瞧他,你也知你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自你出嫁后啊,便时常去沁梅院那边转悠,还念叨着你......他很想你。”
不提奚广平还好,一提奚蕊眼眶骤然酸涩。
又想到此时的爹爹还身处囹圄便觉呼吸艰难。
她急忙撇开眼,轻轻颔首,又故作轻松:“我知道的奶奶,等......等爹爹办案回来,一定会回来瞧瞧他的。”
“诶,好孩子。”奚奶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松开了手指。
待到奚蕊离了奚府,她才终于吐出那一口憋在胸腔的闷气。
她如何不知道爹爹刀子嘴豆腐心?
可现在......
奚蕊仰头看了看天,将那快要溢出眼眶的泪花生生憋了回去。
奶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月姨娘一介妇道人家就算是知道,除了徒增伤感别无他法,如今事情还未落定,这些变故暂且不同她们讲最好。
“四姐姐如何了?”她平复了会心情,侧眸问道。
文茵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而通红:“已经遣人去宫里找太医了。”
奚蕊点头,登上马车,眉目紧锁:“去沈宅。”
.......
沈宅。
奚蕊到时,入目所见便是一个极其简陋的院子,以及一扇将掉不掉的大门。
她抿唇朝内走去,只见沈曜满身血迹呆坐在桌案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表哥你这是?”她微微一愣。
听到她的声音,沈曜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移动瞳仁,对上奚蕊关切的视线,轻轻摇头:“我无碍。”
他又将目光投向屏风之后,奚蕊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恰好见着太医提着药箱走出。
“我四姐姐如何?”奚蕊急切地上前一步。
太医摇摇头,面色凝重:“回国公夫人,沈夫人她止血及时,暂无性命之忧,日后好生调养便无大碍,只是......这一刀正中夫人小腹......日后恐怕难以生养。”
此言一出,奚蕊倏得愣在原地,她下意识朝沈曜望去,只见他扶着桌角的手背紧绷显出条条青筋,可神情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沈曜闭了闭眼:“人没事便好。”
他会对她负责。
奚蕊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这是他们的家事,她自是不好插手,等到奚灵身子恢复大好了再让太医来看看,说不准能有其他办法。
“麻烦您了。”她垂眸,又示意阿绫将早已准备好的银两呈上,“若有人问及便说是我身子不适。”
太医不可私下为人诊治,今日是借了国公夫人的名号才得以派遣。
太医连连点头:“是。”
......
送走了太医,奚蕊这才问出了心中疑虑。
“四姐姐是怎么受的伤?还有......表哥可知我爹爹的事情?”
沈曜抬起眼帘,握住桌角的手掌继而收紧,他瞥了眼屏风,轻声道:“蕊妹妹,可否移步外间?”
奚蕊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踏出了房门。
而在门板阖上的瞬间,屏风后方的床榻之上,原本紧闭双眼的奚灵忽而睁开了眼,一行清泪顺着她眼角滑落,又润湿鬓角发丝。
半月之前,奚广平正在大理寺当职,彼时已是戊时三刻,大理寺中早已没几个人,沈曜同奚广平一道整理卷宗,却不想一队羽林军忽然包围了大理寺,并以因公谋私的罪名将奚广平押挟带走。
沈曜不信,上赶着要面圣,可对方亮出了御用令牌,并言明此事由陛下亲查,后便被人掣肘,再也无法动弹。
是以,这些时日,他一直在为此事暗中探查。
而今日回程遇袭,方才混乱中断了思绪,如今回想起来,那两人约莫便是因这个案子来恐吓于他的。
但越是如此,便越能证明,这其中定有问题。
“所以这件事并非公爷亲自督办?”奚蕊沉默良久,问出了声。
“不是。”沈曜摇头,面有凝重,“陛下亲自抓人,又直接移交刑部,且敌在暗......甚至不知他们目的为何,我们很是被动。”
果然不是祁朔,她便知道是裴青烟在从中挑拨。
但......依照方才沈曜所说,这件事是陛下暗中探查,那裴青烟又是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表哥可知爹爹在狱中的情况如何?”
沈曜抿唇,抬眸瞧她,刚想开口,应风便一手提着一人扔到了门外。
“夫人。”将人踢得跪下,应风抱拳,“属下方才辗转城中,抓到这两人正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
沈曜闻声望去,恰好见到其中一男子脖颈上被匕首划过的血痕。
而那男子在同他对视的瞬间忍不住颤抖地往后爬了一点。
“就是他们。”
语落的瞬间,两名男子开始战栗。
“什......什么?我们不知道这位大人在说什么......”
“不知道?”奚蕊支着头挑眉,“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大人?”
开口的那名男子脸色一白,双手撑着后退,眼珠转动,倏得起身就想逃跑。
砰——
应风拍了拍手掌,便见那男子又随着咔嚓一声,双腿腿骨尽折,整个人扭曲地在地板上蠕动。
奚蕊:“......”
虽然不是钧左,但和钧左的暴力没两样。
沈曜直起身,向来温润的眼角眉梢覆盖了冷寒。
“谁指使你们的?”
扭曲在地板上的男子痛到无法发声,而另一个早就吓到语不成句。
“皇城脚下,暗杀朝廷命官,你们可知何罪?”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因着常年审案办案有着说不出的威压。
两名男子到底只是普通人,暗杀朝廷命官这帽子扣下来,霎时间便将他们吓得身子抖得像筛糠。
“我.....我们......”
“我们只是看不惯你办案!两年前我的哥哥便是因你手下的失窃案逃跑途中摔落山崖身亡!”
“你哥哥,偷窃,逃跑,摔死,是沈大人的错?”听着他蹩脚的谎言,奚蕊冷笑一声,葱白的细指把玩着桌案上放置的茶盏,再抬眸,瞳仁中皆是冷冽。
“应风,你们镇北军的刑罚好像不少,好好招待一下二位吧。”
镇......镇北军?
那眼前这人是......
“是,夫人。”
语落,不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应风再次一手拎一个朝外闪身而去。
眼瞧着奚蕊这一连番流畅的命令,沈曜微有怔神:“蕊妹妹,你......”
以为他觉得自己鲁莽,奚蕊解释道:“表哥莫怪,此事这两人恐是突破关键,与其我们跟他们兜圈子,我想镇北军的效率会更高。”
“嗯,我明白。”他点头,瞧着眼前之人,熟悉,却又感觉陌生。
虽然她一如成婚前潋滟动人,可那通身上下的气场却又好似完全不同。
她要比以往更加沉稳、聪慧,以及,他在她眼底见到了对镇北军理所当然的信任......
不——
应该说是,对祁朔的信任。
“表哥,你可知爹爹在狱中如何?”方才被应风打断,沈曜并未答她,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神情好像很不对劲。
果不其然,沈曜闻言手掌倏得收紧,艰难闭眼:“奚大人他......中了烈毒,现下生死不明。”
话音刚落,奚蕊瞳孔骤然放大,捏着茶盏的手指不自主松开。
啪嗒一声,瓷片碎裂满地,全身血液直冲头顶,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晋城。
风雪一阵接过一阵,呼啸的北风冷冽如刃,雪地中疾驰的一队黑色护卫逆风而行。
“公爷,此处城镇临近京都,我们可稍作休息。”
铭右自前探路而来,黑色的斗笠上被雪层染白。
祁朔勒紧缰绳,马蹄猝然上扬,他眯起鹰眸扫视而去,确实见到炊烟灯火。
“京都如今情况如何?”
“奚大人身子暂时无碍,只不过......”铭右欲言又止。
祁朔横扫而去:“只不过什么?”
“夫人好像知晓了,并去寻了沈大人......”
闻言,祁朔拽着缰绳的手掌倏得收紧泛白。
“而且不知何人将此事泄露而出,现今京都似乎都已经......”
不待铭右话说完,便见他扬鞭再起。
“公爷?”铭右惊愕出声。
他们已经连夜赶路数日,况且公爷的身子还因以血作引之事消耗颇大.......
“全速前进——”
回应他的却是飘散在风雪之中,极致凌厉的男声。
铭右蓦地抬首,只见飓风已将祁朔高束的马尾拉成一条直线,然后迅速淹没在一片白茫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