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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国公府。
奚蕊单手撑着腮帮,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目光无神地透过窗沿瞧着外面那灰白色的天空,心有犹疑,一口气叹了又叹。
阿绫今晨便出了门,如今已过午时,怎得还没回来?
那日经林知眠所言,京都琉璃阁打着自己的名号提高胭脂标价之事一直在她心中来回辗转。
是以,今日一大早她便派了阿绫去购上一份回来瞧瞧,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精品。
就在她等得快要睡着时,阿绫终于持着小巧的锦盒踏入了门槛,双颊被冷风冻得通红,一看便是在外面吹了许久。
“夫人,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去购来那琉璃阁今日所上胭脂了。”
奚蕊直起身子接过锦盒:“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阿绫脸色发苦:“夫人有所不知,为了抢这胭脂,许多世家妇人小姐的丫鬟们不过卯时便去等着了,夫人又吩咐不可暴露辅国公府的身份,奴婢便生生排到了午时。”
闻言奚蕊稍稍蹙眉,宽慰道:“阿绫辛苦了。”
只是这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
“花了多少银子?”
阿绫眼神闪躲:“......一百两。”
“......?!”
若是还在奚府的话,这都赶得上爹爹两个月的俸禄了!
打开锦盒的手指微微颤抖,奚蕊眼皮跳个不停,可那入目所见的胭脂也并非想象的那般惊艳。
她十分肉疼地用指尖抹开了一点,放到鼻尖嗅了嗅,又晕散在手臂上借着日光观察半响。
“......”
这……和那一两银子一盒的削价胭脂有什么区别吗?
“奴婢瞧着好像还不如夫人自己做得成色好。”文茵在侧看了看,道了句。
“何止是不如夫人做得好?简直是天差地别好吗!”阿绫瞧着,也附和道。
“奴婢觉得他们就是利用夫人之名博人眼球!”
“就是就是!”
......
奚蕊听着二人愤懑不平的一来一往,复而转眸,指尖轻轻摩挲过锦盒边缘。
只觉不光是肉疼,头也有点疼。
虽然以她目前的身份来说,这等小事本不该去参与,可越是这样暗示自己,脑海里那股隔应之感便愈发的强烈。
若是以前的自己便也罢了,毕竟思维常年被那什么琉璃阁、锦和楼牵着走,倒也没想那么多。
可现在,许是通过德叔涉猎了不少管理产业之事,也或是此番南下所感所知对她影响颇大,亦或是前几日入宫见到林知眠所提倡勤俭之言,她竟觉得有几分不妥。
再者......
她嫌弃地瞥了眼越看越不顺眼的胭脂。
这也委实抢钱了些。
“对了夫人,今晨奴婢去琉璃阁的路上遇上了崔大当家还有大少爷及大少夫人。”
大舅舅还有大表哥和大表嫂来了京都?
奚蕊略有诧异,她记得崔家人对京都很是抵触,只有她成亲之时才来观了礼,后来更是一日都未驻足,连夜赶着回了丹阳县。
“可知晓他们前来所为何事?”
阿绫摇头:“奴婢不知,崔大当家还让奴婢莫要惊扰夫人,以免麻烦。”
“他们住在何处?”
“好像是......城郊的一处客栈。”
听言奚蕊眉头拧得像麻花。
旁的人来京都若是有些亲戚不说上赶着去,总是也会稍稍寻些帮衬,怎得到了崔家这边便是避之不及?
更何况崔家人待她极好,无论如何他们来了京都,她也是不能让他们住在那种地界的。
思及此,她起了身:“文茵备车。”
“夫人您这是......?”
“去城郊。”
......
南平王身为当今圣上之皇叔,陛下对此番归京极为重视,并派遣迎接使去城门之外接洗风尘。
而萧凌早在数日之前便亲自请命作为使者,在南平王归京车队距京都百里之外就起了程。
安阳候府。
北风吹打着窗台伶仃,女子清雅的低音顺着朔风飘散:“春月。”
“世子还没回来吗?”
春月咬着唇看着自己世子妃毫无血色的侧脸,心中为难与担忧交织。
自上次世子与世子妃不知因何不欢而散之后,世子妃便一直是这样郁郁寡欢,终日不见笑颜的模样。
“世子妃忘了,世子爷去迎南平王,哪有这样快便回来?”
是啊,离京都还有百里地他便去了,这一路上风雪交织走走停停,待到回京,也不知还要耗上几日。
江予沐低敛着眸扯动了下唇角,交叠于小腹的手掌收拢,一双剪水秋瞳中此时黯淡无光。
她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当这一日真的来临时却发现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她不断暗示自己他不过是和平常一样,外出处理公务要离开三五日,很快就能回来,可越是这样逼迫自己去想,那心中的压抑与窒息便愈发强烈。
他定是见到了南平郡主吧?
他们会谈些什么呢?
是述说这分别十年来的日日夜夜?亦或是再续先前阴差阳错的遗憾......?
“世子妃!”见她突然拧眉弯腰,春月大骇上前。
江予沐捂着小腹喘了几口气,脸色更是煞白了几分。
“......我没事。”她推开春月,自顾自地想要起身,可终究是颤巍了两下,依着春月扶起才能站稳。
“世子妃,奴婢去请医师......”
“不必了。”
小腹中方才的抽痛逐渐平缓,江予沐缓缓站直了身,又往外走了几步,冷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云鬓雾鬟中染尽苍白又破碎的美。
“世子妃,您的这一胎本就不算安稳,还是需要仔细着身子。”
春月知晓自家世子妃若真是执拗起来也是无人能劝,虽满目担忧却也只能持着披风为她披上。
江予沐就这样瞧着外面的风起叶落,出神了不知多久。
忽然天空飘下来簌簌白雪,她缓缓伸出右手,见着那一抹鹅毛状的丝绒落于手心又瞬间消融。
不知怎得,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像如此。
江予沐其实很羡慕奚蕊,想当初她为了拒婚都可以做到以自己的名节为代价终身不嫁也不从,而分明二人年纪相差无几,自己的心境却没有她半分朝气与果决。
她也憎恨于自己的优柔寡断,明明只需要好好做萧凌的世子妃,相夫教子便够,可不知在何时开始,竟想要奢望更多。
只是奢望终究只是奢望,她不能激怒他,也不敢激怒他。
毕竟......她如今能倚仗的,也只有他了。
可......
“春月,备车。”
“世子妃您是要去......”
“去城门。”
江予沐转过身,不再看外边的雪。
拳头攥紧再松开,她吐了口浊气,又闭了闭眼。
她只去瞧一瞧,远远的瞧一瞧,就好。
奚蕊在城东那家破败不堪的客栈下房遇上崔家人时只觉得满目心酸。
这才知晓他们来京都的路上被人顺走了钱财,不得已只能变卖了身上的值钱物件才得以有个落脚之地。
奚蕊不知晓他们究竟和爹爹有何恩怨,甚至于到这种地步也不肯去找奚府半分,但她肯定是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住在这里的。
于是经过几番说服劝慰,半推半就地终于将他们带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蕊蕊,我们这等出身乡下的百姓如何能住这......这等高贵府邸?”
刚下马车,大舅舅崔平便将眉头拧得极深,说什么也不肯往内走半步,而跟在后面的大表哥崔越和大表嫂更是面面相觑。
奚蕊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宽慰道:“大舅舅,大表哥,大表嫂,你们莫要担忧,国公府人烟稀少,却又厢房极多,放着也是浪费,在你们找到新住所时暂住几日也无妨。”
“可......”
见崔平还要说什么,奚蕊打断了他:“再者,我夫君人很好,不过就借住几日,他不会说什么的!”
许是她的话说得太有感染力,崔平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却在抬头的瞬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挺拔男子。
呼吸瞬间停滞,那深邃且锐利的目光直逼而来,与之前在丹阳县的匆匆一瞥如出一辙。
“国......国公大人......”
崔平吞吞吐吐地开口,连带着身后的崔越和大表嫂都白了脸,差点就跪了下来。
倒是奚蕊神色无波地啊了一声,随即转过身轻笑着朝祁朔挥了挥手。
“夫君,这是我丹阳县的大舅舅大表哥还有大表嫂,他们在府中借住几日可以吗?”
祁朔的视线在见到她的那一瞬开始柔化了冷冽,浅浅颔首,算是默认:“大舅舅不必多礼。”
大?舅?舅?
淡淡的一句话使得崔平那半曲的双膝彻底跪到了地面。
“爹.......?”崔越见状眼尾一抽,急忙同大表嫂一道将他搀扶了起来。
奚蕊并不知他为何突然跪下,只是微蹙了眉担忧道:“大舅舅确实不必多礼,你看我夫君他确实很好相处呢。”
崔平:“......”
崔越:“......”
大表嫂:“......”
......
崔平觉得答应奚蕊来国公府是自己近日来最错误的决定,他想起当初为了寻奚蕊时将祁朔当作山贼所做的大逆不道行径便觉得后背发凉。
本以为这样见过一面倒也罢了,却不想还要一道用膳。
可他们这等平民百姓何时同这样大的人物距离这般近过?
当下皆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生怕提及旧事,算些旧账。
好在国公大人有大量,用膳期间除了偶尔和蕊蕊交谈两句,并未同他追究什么,思及此,崔平愈发奚蕊嫁对了人,自己窘迫些倒也不算什么了。
“大舅舅,你们此番前来京都可是有什么要事?”奚蕊终于问出了先前便疑虑的问题。
崔平下意识地看了眼祁朔,见他神色无异,才清了清嗓子道:“崔家世代在丹阳县虽根基极稳,却也颇有局限,京都乃丰朝都城,我们崔家自是也想来闯荡一番的。”
说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了丝丝向往。
其实他们很久之前便有了这个想法,只是当年因为崔绒和奚广平之事,崔老太太一怒之下同京都断交,于是那些刚刚萌芽的心思自然也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现在见着奚蕊嫁了如此好的人家之后,那些前尘往事的恩恩怨怨也逐渐消散。
与此同时崔家的后辈也开始崭露头角,他们终究是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丹阳县的。
而这一次崔平与崔越前来便是为了之后崔家的发展打个头阵,却不想遇到了这样的事。
奚蕊似懂非懂地摸了摸下巴,又笑道:“原来如此,大舅舅也可不必拘束,若有需要国公府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崔平闻言连连摆手,看都不敢看一眼祁朔:“国公大人日理万机我们这等小民哪敢叨扰,能让我们住些时日已是恩赐,蕊蕊可莫要再言这般麻烦之事!”
语落,身旁的崔越和大表嫂也跟着直直点头。
奚蕊还想说什么,却在见着他们紧张的面孔后欲言又止。
算了,若真需帮助便自己暗中来就是,他们初来京都定是不适应的。
……
用膳完毕,奚蕊便让德叔带着他们去西厢房。
可还未踏出门槛,忽而衣摆被拉了拉,她下意识朝旁边看去,便见大表嫂朝她招了招手。
“大表嫂?”
大表嫂瞧了眼不远处的祁朔,压低声音问道:“蕊蕊,那日我给你的小册子......可有学习?”
奚蕊满脸茫然:“什么小册子?”
大表嫂抿抿唇,又朝她靠近了些:“就是......”
奚蕊蓦地将头转过去,轰的一下脸就红了:“大表嫂......这......”
这还需要她学吗??
见她这般羞怯,知晓小姑娘脸皮薄,大表嫂了然一笑也没再多言,只是在走之前多嘱咐了句:“蕊蕊,我们皆是些乡下来的人,旁的事情许是不会,可却能感受到公爷待你之好,算起来你们成婚也有了大半年,该要个孩子了。”
奚蕊哪里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当下只是僵硬地笑了笑,道了句知道了,然后在人远走之后瞬间耷拉下了脸。
......
月上梢头,夜幕沉沉。
奚蕊靠在床沿心不在焉地反动手中的书册,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不远处案前的男子身上。
烛火的光晕流转于他通身,不管见了多少次都足够让她感到惊叹艳绝。
可只要一想到方才大表嫂走前的最后一番话,本还算好的心情彻底郁闷了下来,而这般郁闷却又只能自己咽下,无法与旁人述说。
孩子孩子,又是孩子,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若没有孩子,终有一日会成一个弃妇。
脑中思绪纷杂又混乱,她趴在床榻上将脑袋蒙到被子里,越想越难受。
“夫君。”
奚蕊一把拉下被子起身,取过挂在一侧的狐皮披风披上,踩着鞋靴朝祁朔那方走去。
“嗯?”
听到她的声音祁朔抬起了头,狭长的眼尾上挑,拉长的尾音在此静谧之际显得尤为暗昧。
奚蕊站定到他身前,烦躁地扒拉了两下头发,眼神飘忽:“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祁朔支着头,瞧着眼前女子纠结不已的神情复而想到方才所听之言,约莫能将小姑娘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只是他却并未应答,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案上的书册,忽地向前一推,挑眉勾唇:“是这本册子?”
“......??”
只此一眼,血液逆流冲顶,奚蕊几欲站不稳。
他竟然……竟然听到了刚刚大表嫂说的话!
所以——
她方才纠结地要死的时候,他一本正经地模样是在看这个?
可......他不应该在处理政务吗??
思及此,奚蕊羞愤转身,刚想迈步忽而身子一重,整个人便被环抱而住。
他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指尖轻勾起她的下颚,含笑的黑瞳撞入她潋滟的瞳孔:“确实可以学习一番。”
不等她惊愕回神,他再没给她机会。
……
今天的夜空是难得的无风也无雪,皎洁的月光倾洒至飘渺的火烛。
就在她以为要和外边的月光一道幻化于这片朦胧中时,忽地感觉男子的动作骤然顿下。
祁朔单手撑在她耳际,深邃如夜的瞳仁开始变得迷惑。
而那指尖沾染了丝丝绕绕的血迹。
“......”
“......”
此间静谧无声,只剩彼此心跳此起彼伏。
男子咬牙切齿的低声瞬间击散了所有旖旎。
“你来葵水了……?”
奚蕊侧过头,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从胸腔传来的笑鸣:“咳……好像是。”
不知为何,莫名有些解气。
“......”
祁朔沉沉呼吸两下,从她身上翻身而下,随即侧卧着搂住了她的腰身。
忽地忆起她先前的不适,又缄默良久,手掌覆盖上她的小腹轻轻揉捏:“可有不舒服?”
正沉浸在幸灾乐祸中的奚蕊被这猝然而起的询问惊了回来。
竟还在关心她的身体吗?
思及此吗,她顿觉有些感动,喃喃摇头:“......没有。”
宫廷御药将她的身子调理地极好,甚至使得她能忘记自己来了葵水,更别谈不适。
听到她的回应,祁朔下颚摩挲着她的发顶,然后收紧了手臂:“嗯。”
突然手腕被握住,奚蕊被灼到心惊,紧接着男子低笑引起的胸腔轰鸣如雷阵耳。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