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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京都虽算不上凛冬极寒,但也在初雪的笼罩下染尽冷意。
此间月朗星稀,停了风雪的虚空之中笼罩下淡薄的月光。
勤政殿外。
玄衣男子大氅着身,黑靴踏地,迈着修长的双腿一步一步朝台阶上走去。
太监总管见状立马低眉垂头带着身后一众太监宫女垂首行礼。
“国公大人,陛下已等候多时。”
“嗯。”
祁朔未曾侧眸,门板拉开,紫檀木雕金镶纹龙案边,一袭明黄龙袍的裴云昭负手背身而立,在听到动静后他立马转过身,眼眸染起笑意。
“回来了。”示意宫人赐座,又呈上一壶新茶,门板再次被拉上,此时此刻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倒是无需寒暄。
“洧水一事倒是朕始料未及。”裴云昭微微蹙眉,开门见山。
祁朔此番南下所行之事皆以书信传至京都,是以,裴云昭对这些事情并非完全不知。
本是想着去查筑堤官银流失去向,却不想查出了这样一桩大案。
洧水源头为景州之下的平海镇,只是这运往何处,又做何用......往深处去想,实在是令人心惊。
“臣已部署林家之人渗入其中,陛下不必担忧。”祁朔微敛着眸,随即呈上了近几月所探消息。
许是身在高位,见到的与感受到的太多太杂,裴云昭已鲜少有须臾安心。
可现在看着眼前那被茶盏中淡淡白汽缭绕的男子,通身上下散发的泰然自若,不知怎得便让他这数日难免的心境安抚了许多。
林家虽出了林知眠这一贵妃,但因林太傅早年便入了仕途,同主家断了关系,明面上看并不会有人将他们同皇族联系到一起。
再者当初裴云昭登基之初,为了将林家用作自己的暗处底牌,特地营造了一番他们与皇族不和的局势。
因此,即便是有人去查到了这层关系,也不足为惧。
思及此,裴云昭握着那封封信件低笑一声:“玄羿办事朕自是放心——”
“你在景州直接取而代之了赵家……?”
“是。”
裴云昭咳了两声,更加不解:“为何?”
这般铤而走险且不算稳妥的做法并非良计,也不是他记忆中的祁玄羿会行之事。
祁朔低头品茗,不为所动:“有些碍眼。”
“......?”
这是什么理由??
裴云昭缄默片刻:“不过朕倒是很好奇,平海镇并非景州必经之路,你又是如何想到前去此处?”
“臣妻身子不适,稍做了歇息。”
裴云昭:“......”
他看着祁朔那微弯的唇角,颇有些见了鬼的错觉。
若他没记错,先前上元灯宴,太皇太后为他选妻之时,这位奚小姐也在,怎得也没见他多瞧几眼?
祁朔倒是对他的狐疑惊诧置若罔闻,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景州有外邦匈奴人的踪迹。”
他继而出声,使得裴云昭骤然坐直了身子,又听他解释道:“这些匈奴人暗中同涉及洧水的赵家商线有来往,只是最近颇有些矛盾,臣未留下任何痕迹,若说是仇杀十分合理。”
提及此,他眼角眉梢勾起上扬的弧度,淡漠的瞳仁覆盖了层柔光,却又在下一瞬闪过冷冽。
倘若不是奚蕊遇险,他倒也根本查不到那青楼是一众匈奴男子的暗下聚集之地。
祁朔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相反,他生于战场,先前的二十多年中见过最多的便是血海,若论雷霆手段,任何人都比不过他。
只是如今还朝,宛若利刃入鞘,他虽敛下了那些年少时的锋芒毕露,但依旧未曾改变刻入骨子里的果决狠辣。
此番伤了她,他出手便从未犹豫考虑过对方究竟是何等身份。
裴云昭只觉眼前的祁朔十分陌生,虽一如既往地稳妥自持,可......总有哪里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就好像......曾经冷若冰霜的外壳突然注入了暖意,然后开始融化,鲜活。
定是与他的夫人脱不了干系,裴云昭想。
“这外邦之人......若是寻常商队便罢,可这能和洧水扯上关系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只是普通人。”
而丰朝与匈奴打了太多年的仗,边境百姓皆苦不堪言,要是真的再来一次......
就在他陷入愁思之际,祁朔突然抬眸:“匈奴归顺大丰签下的协议与两国皆有益处,他们没有理由反水。”
“陛下可有想过,无论是丹阳官盐走私,还是南方筑堤官银,亦或是此次平海洧水,它们或许都归于一个源头。”
如今的丰朝暗中之局宛若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它们盘根错节,交织复杂,而那背后操纵之人,远非三年五载便可达此地步。
一语惊醒梦中人,裴云昭蓦地睁大双眼,颤动着瞳仁对上眼前之人的墨眸。
“你的意思是......”
“若不能从外击溃,便从内瓦解。”祁朔接下他的话。
裴云昭握住杯沿的手掌开始收紧,正欲开口,外面忽地传来了太监总管的通报。
“陛下,娴贵妃娘娘来了。”
闻言,裴云昭手刚想拒绝,却瞥见窗外枝头的簌簌白雪,想来是夜深寒冷。
于是手指捏着眉骨,闭了闭眼,声音缓了几度,“让她进来。”
林知眠提着裙摆踏入门槛见到祁朔之时愣了愣,随即恢复浅笑:“臣妾参见陛下。”
后面的婢女将方才熬好的姜汤置于桌案之上后又退下。
“夜深露重,陛下喝点姜汤暖暖身子罢。”林知眠亲手为他置上,又转眸瞧静静瞧着他们二人的祁朔,略带歉意道,“不知玄羿今日回京,也没备个双份。”
“你是朕的妃子,又不是他的妃子。”
裴云昭不悦的声音骤然响起。
祁朔:“......”
林知眠:“......”
“看来臣来得不是时候。”祁朔挑眉。
林知眠面有窘迫,朝裴云昭浅浅福身:“臣妾姜汤既已送到,便先告退了。”
说罢她朝外退了身,依旧是挑不出丝毫破绽的贵妃姿态,可那耳根却染上了可疑的红晕。
裴云昭看着他的背影,手指随意搅动了两下姜汤,一时竟忘了方才说到了哪里。
少顷,他终于想了起来:“从内击破......便只能依靠你这次留在那里的林家内线。”
祁朔支着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不错。”
裴云昭抿抿唇,忽而抬眸,皱眉道:“你这什么眼神?”
“臣是以为太皇太后有一言不假。”
“何言?”
“陛下该立后了。”
语落,裴云昭搅动汤匙的手指一顿:“你怎么也......”
祁朔低声道:“朝中多少人对后位虎视眈眈陛下该比臣清楚。”
裴云昭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他心中比谁都明白林知眠是这后位最合适的人选。
可......
他转眸透过窗外瞧见外面的夜空,瞳仁中覆上一层雾气,似乎看到了经年之前,一道模糊的人影,出口之声似是低叹:“十年了,若阿妆还在的话,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提及祁妆,祁朔收起了方才漫不经心,手掌微攥成拳,嗓音低沉:“若阿姐还在,她不会愿意见到陛下此般模样。”
祁妆是祁家一条支脉的女儿,许是继承了祁家世代征战沙场的血脉,她自幼便随着伯父,也就是老国公远在北境。
只可惜后来遇伏,同老国公一道死在了异乡。
裴云昭自嘲一笑:“朕明白的。”
其实就算她在,他也知晓她这样的女子不该被深宫束缚。
手掌收紧,他垂下了头。
祁朔向来不是喜爱参与这些事情之人,话已至此,便也无需多言。
“夜已深,臣先告退。”
“这便走了?”裴云昭抽出思绪,数月不见,倒是还想多聊会,毕竟此番本该是他南下游历。
“是。”祁朔颔首,淡道,“臣的妻还在家中等臣。”
裴云昭:“......”
这熟悉的话。
好一个睚眦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