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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华夏这样一个农业大国而言,老百姓的春耕秋种都是件很隆重的大事,过去皇帝都要祭天,祈求风调雨顺,因为一旦天公不作美,那意味的是千千万万靠天吃饭老百姓的活路。果然几天后,这件事就越演越烈了,国家还成立了‘赈灾委员会’,民间也成立了救灾组织。
雪兰觉得很生气,陕西的百姓们在饿肚子,卖儿鬻女,家园离散,军阀们却领着陕西的部队对峙在北平……
国内许多人捐款捐物,国家倒也播了款赈灾,可惜这赈灾款却陕西、甘肃、河南三个省分,分到手里再换成粮食根本是杯水车薪了。而且读过这段历史的雪兰知道,根本不能靠政府,靠他们就不会让一个省整整饿死几百万人了。
一连几天,雪兰也不上学了,就天天叫剩他爹出门打听情况,她自己在家看报纸,最后她锁定了一个民间组织,是北平地区的商业联合会,她决定向这里捐钱。
雪兰写了两本书,又出了唱片之类的东西,赚了不少,但是她们一家基本没花过钱,全都存在银行里贬值。这些钱比起杯水车薪,更是指甲盖一点的微薄帮助了,但雪兰想能帮一把,总比置身事外强。
这天晚上,雪兰对李氏和三姐说了这件事。
李氏愣了半天,皱眉道:“你疯了吧你。”
说完,她离开屋子,去了院里。
连三姐都有点舍不得:“大家都捐钱,我们报社也捐了,但大家最多就捐一连个月的工资,你要是有心,咱们捐一半存款也就是了,没必要全捐,做好事也要量力而为。”
雪兰追着李氏去了院子,她正坐在外面的槐树下纳凉,春喜在给她扇扇子,李氏看到雪兰后,又站起来走回屋子,雪兰也跟着她屁颠屁颠回屋子。
“你跟着我干啥?”李氏道。
“娘,您看我说的咋样?”
“什么咋样?我看你疯了,你看谁家捐钱把自己全家的家产都捐上的?”
“我以后还会赚钱,还会赚很多,没啥大不了。”雪兰说。
“不行,你别听风就是雨,疯疯癫癫,胡说八道。”
雪兰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李氏说:“娘,我决定了,这事就这么办。”
“你决定就行了吗?我还决定不许呢,你非要捐,捐个几万块钱撑死了,谁傻的全捐上啊。赶明你要用钱了,谁给你钱,上街要饭去吗?”李氏激动地说。
钱是个好东西,雪兰自然也不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更不是什么耻于谈钱的清高人物。相反她是个市侩的小市民,经历过后世那个奢靡的金钱社会,她更加不觉得拜金是多么糟糕的事。
因为她的母亲也为了她的病起早贪黑工作,还不都是为了钱吗?
只有真正因为钱陷入困境和绝望的人,才能真正看清楚这个社会的残酷。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却万万不能,这是世界的真理,所以即使心里有爱的人,也渐渐会被这份残酷磨得冰冷。
有一位青楼女子叫金花,她才貌双全,懂外文会交际,她凭着自己妓女的身份帮助义军筹粮,还凭枕边风吹得外国将领没有在北平滥杀无辜,可是她无处可依,到处飘零,死在烟花巷深处的时候,又有哪个人来看过她一眼呢?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的,也许要比另一种人活得聪明,但这个世上却有千千万万甘心为天下人付出所有的人,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有些人的人生太贵重了,贵重到金银不可买,唯有心中的义气方能让他们侵尽所有。
雪兰写了一个大侠的故事,她告诉人们要‘言必信,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如果连区区钱财都舍不得拿出来,帮助困于苦难中的人们,那她又有什么脸面去写那些大侠们的故事呢?即使写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故事了,遑论别人。雪兰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她像所有后世的人一样,有点自私,有点冷漠。但同样也是因为她来自未来,她跟这个时代自卑觉得没有出路的人不一样,她心怀希望和自信,她尊重那些为了民族呐喊拼搏的人,她也鼓励人们变成这样的人,那么首先就要让自己变得大胆起来。
雪兰没有跟李氏解释,她只是拍了拍李氏的肩膀说:“娘,你别怕,钱还会再挣的,我们才出来两年而已,不就有了这么多钱吗?你还怕以后变穷?”
李氏急了,抓着雪兰的手说:“娘不是不让你捐,你捐一部分,捐一半,但别全捐了啊。你这两年起早贪黑,写了多少纸,熬了多少灯油,手指都写出茧子了,娘是舍不得,就是舍不得。”
雪兰慢慢走近李氏,把她的头搂进怀里,这一刻她觉得很幸福,因为有一个人在疼她。
“再说你全捐了又有什么用啊,谁知道你是谁?你这是图什么?”
“图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上是真有侠客的。”雪兰说,“娘也知道我写的是什么故事,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侠士吗?真的有会为了别人的事情拼命的人吗?所以我需要做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有无数可怜人需要帮助,我们这些钱,与其放在银行蒙尘,不如拿去救人。更是因为,当有人质问我现实中是否真有你故事里那样的大侠时,我可以坦坦荡荡地告诉所有人,有。”
李氏很久都没有说话,她背对着雪兰,忽然抽泣了一声,最后叹道:“随便你吧,反正我又管不了你。但是娘唱曲赚的那些钱,不许你捐出去,那是我挣的。”
后来,李氏再没对这事说过一句。
雪兰要把自己的钱通过民间的赈灾组织捐出去,而且需要是信誉良好,还要有一定能力的。她锁定的商业联合会就是这样一个组织,听名字就知道了,这是北平当地的商人协会。你要捐钱,而且要捐这么一大笔钱,肯定不能扔在人家门口就完事了,得见见人家,听听人家到底是怎么组织赈灾的才行。
她觉得自己这次不能隐姓埋名给人家送钱了,有时候名声也是一把利器,她是雪后山岚,这个名字不算大人物,但也算响当当的有名人了。如果这个组织敢和北洋政府一样昧良心,贪污捐款啥的,也要考虑一下,会不会有捐款者出面声讨他们。当然雪兰在选定这个组织的时候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个组织的会长王品宪先生是个很有风骨的人物,虽然是商人,不过人家祖上也是大官,他也算是个儒商吧,是个一直支持国家工业的爱国人士呢。
雪兰就跟许编辑说,自己打算见见他。她没告诉许编辑自己打算捐款的事情,毕竟做这事也不是为了出名,让报社知道,说不定会炒作的沸沸扬扬,那就跟她做这件事的初衷相违背了。于是她只是含含糊糊地跟许编辑说,自己想找这位先生帮个忙。
许编辑只得找到人家,然后含含糊糊地说了请求,谁知人家一听,万分惊讶。一再跟许编辑确认身份后,就急切地说,山岚先生有任何请求,只要我王某人做得到,一定义不容辞。
然后雪兰就收拾好,带着银行存单去见人家了。
她不知道,这一头王少爷家里正鸡飞狗跳。
“你要去见雪后山岚!”
雪兰的读者群很广啊。
狗剩这样七八岁的小孩爱听,十几岁的少年也爱看,不过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孩子也就听个热闹,只有真正内心成熟的人,才能读懂作者隐匿其中的感情。
没错,这位王品宪先生其实也是雪兰的读者,而且他儿子就是那位风流少爷王程彦。最初的时候吧,王少爷是自己看雪后山岚的文章的,由于报纸都精心做了剪报,没事抱着看,于是渐渐地他妈看了,他哥哥看了,不知道啥时候他爹也看了。有一天王少爷回家,翻箱倒柜找不到自己新买的书了,一到楼下,就发现自己爹正带着眼镜用功呢,从此之后,默默等报纸的人又多了一个。
这天晚上回家后,王先生把这事一说,全家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尤其是王少爷。
“啥?你认识雪后山岚?你见过他?你怎么认识的他?你怎么之前没跟我们说过?”王少爷一开口就一大串问题。
“我不认识他,他主动联络的我,说是有事情要拜托我,所以请求见一面。”
“哎,是什么事啊?”王太太问。
“那编辑也是含含糊糊的,要见了面才知道,如果不是太麻烦的事情,我就帮了人家,毕竟能写这样故事的人,不会太令人失望的。”王先生道。
“山岚先生能有什么事求你?爹你带我一起去见见他吧。”
“人家交代了单独见面,我带你去干什么,平时让你跟我出去见客推三堵四的,现在倒来劲了。”
王少爷就是求妈妈告奶奶都没用了,王家老爷是比较强势,说一不二的主,王少爷死皮赖脸跟到大饭店门口,王老爷指挥了一下饭店领班,少爷就被凄惨地挡在了门外。
“瞎了你的狗眼,敢挡我,爷爷我来你们这儿花的钱少吗?”
“王少爷你看……王先生吩咐了……”
“我爹跟我闹着玩呢,就你们这些蠢货当真,快让我进去!”
于是王少爷还在大门口撒泼耍赖的时候,王老爷已经在饭店前厅的镜子前整理了下领口,向约定的包间走去了。
一进包间,王老爷就愣了一下,本以为会见到一位先生的,谁知里面坐着一位年轻小姑娘。
“王会长您好,初次见面,我是雪后山岚。”
“……”
王先生愣在那里,嘴巴张了好几张,什么话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