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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国公沈烨被降级的事情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在京城里传开,圣上这回震怒不已,根本没有给定国公辩解的机会,就当朝做了判决。勒令刑部立案,勒令吏部草拟降职文书,沈烨卸去身上一切职务,留效查看,既定事实,再无更改可能。

    一时间朝堂内议论纷纭,在京城贵圈也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波,从前以定国公府马首是瞻的府邸如今也是竭力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到,人人自危。

    谢嫮被沈翕先安顿在城南燕子巷中的一座三进的宅院之中,院子坐北朝南,前院后院种满了桂树,如今九月里,正值桂树开花之际,月桂飘香,处处都洋溢着香气。

    谢嫮让人在后院的廊下摆放了一张躺椅,谢嫮躺在上面赏花静养,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色皂衣,腹上盖着一条纤薄的毡子,看着花意竹情领着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摇桂花树,金黄色的米粒花瓣如雨般洒下,落在细密的竹筛之上,桂花若是不采集,等到再过个十多日,也会自动掉落,竹情想着,反正是掉落,干脆再未落之前采集了做桂花蜜,将来无论是做糕点还是做菜都可以。

    谢嫮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把丹雪和长寿从保定接了回来,丹雪是谢嫮怕长寿有危险,所以特意派过去保护长寿了。半年不见,长寿又明显长高了一些,脸上也晒黑了,身子看起来壮实了不少,见到谢嫮原本还挺高兴,可是在得知谢嫮受伤之后,那脸色就一直没有好过,盯着谢嫮,幽幽的瞪着,就好像现在,谢嫮觉得他这眼神实在有些让人受不了,才忍不住说道:

    “长寿,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呀。你都这么大了,先生没教你非礼勿视吗?”谢嫮想缓解缓解气氛,故意这么说的。

    长寿冷冷白了她一眼,把头转了过去,仍旧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丹雪在旁说道:

    “长寿定是心疼夫人了。夫人都不知道,这小子在二夫人那里,每说五句话,就有两句是问夫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夫人都快被他烦死了。如今见您受了伤,他不心疼才怪呢。”

    长寿听了丹雪的话,突然就怒瞪她,冷冷的说道:“要你多嘴!小心将来给配个瞎眼瘸腿的老头,叫你嘴快!”

    这是长寿回来之后的第一句话,虽然不太好听,不过总算是说话了,丹雪倒是不和他计较这些,只用鼻孔对他哼哼了两声,这才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长寿觉得自己耍了好几天的酷全都被丹雪这个丫头给破坏了,见谢嫮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瞧,不禁红了脸,说道:

    “你看什么看!你怎么这么笨啊!其他人都没受伤,怎么就你受伤了?”

    “……”

    谢嫮看着突然发飙的长寿,真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丹雪也吓坏了,在长寿背后推了推他,长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谢嫮惊讶的目光,长寿这才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好像是有点不太对,敛下了眸子,站起身就推开丹雪,离开了这里。

    “这小子的脾气太怪了,说话阴阳怪气的,谁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丹雪的脾气在丫鬟中算是好的了,一般不是惹急了她,都不会发怒的,能让她现在说出这番话来,看来她和长寿在保定的日子,估计也不是那么太平就是了。

    想想长寿这孩子的脾气,谢嫮又是一阵叹气,说道:

    “唉,那孩子小时候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又没有那份心智去判断对错,习惯性的攻击,其实我看他也未必是坏心,只是不太会说话,他平日里要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可得多担待,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啊。”

    丹雪连连摇手,说道:

    “夫人,您说的哪里话,奴婢怎会和他去计较什么呢,只是恼怒他对夫人也这态度罢了。也是想说,如果这种性子且由着他发展,今后未必就能走到正道去。”

    谢嫮见她话中有话,不禁问道:“此话怎讲?他在保定做了什么事吗?”

    丹雪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对谢嫮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两个丫头说了几句他不爱听的话,他就生气了,趁着夜色,躲到那两个丫头的房间,把她们打昏了绑在椅子上,然后,把她们的头发眉毛全都烧掉,脸上也给划出两条血痕。那两个丫头第二天就哭闹着要悬梁自尽,幸好被人发现的早,救了下来。二夫人怕把事情闹大,牵连到夫人,所以就给了那两个丫头一大笔钱,把她们遣送回乡了。”

    “什么?”

    谢嫮大惊,猛地坐起,却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让她蹙眉嘶了一声,丹雪立刻倾身来扶她:“夫人您当心啊。”

    靠着丹雪片刻之后,谢嫮才觉得稍微缓解了一些,然后丹雪才跪下说道:

    “夫人您息怒,奴婢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出来,让夫人动怒了,奴婢该死。”

    谢嫮拉着丹雪:“你起来。去把那小子叫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吗?”

    长寿很快被丹雪擒到了谢嫮面前,对丹雪所说的事情供认不讳,并且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并且态度恶劣:

    “你要打就打,少说废话!我原以为你是不同的,没想到你也跟那些欺负我的混蛋一样!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我……”

    ‘啪’!

    谢嫮一个巴掌打在了长寿脸上,气急的说道:“打不死你,你想对我怎么样?是想杀了我,还是也想划花我的脸,或者烧掉我的眉毛头发?你做错了事,还强词夺理,你那些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真的是气急了,对长寿这个孩子,她自问是尽心尽力的,始终觉得他那样的坏脾气是因为自小生长的环境有问题才导致的,可是如今看来,天生的秉性能彻底改变的可能很小。纵然她对他倾尽心力,说不定他最后还会反口咬夫君一口,那她……不就成了帮凶吗?

    长寿被她一巴掌打的头都偏了过去,有些发蒙,捂着脸颊,难以置信的张着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盯着谢嫮久久不说话,谢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指着长寿说道:

    “把他关进禅房里,抄三十遍无量心经,不抄完不许出来!”

    长寿直到被押走时才有了反抗,说道:“谢嫮,你想干什么!你也想关我吗?你给我记着,你给我记着!”

    两个婆子捂住了长寿的嘴,将他拖离,关入了三进院内最北面的那间禅房之中。

    谢嫮觉得情绪波动太厉害,就让花意竹情扶着她去房间,静静的躺下,睡了过去。

    *****

    沈翕晚上回来,看见谢嫮还睡着,大致问了一下白天的情况,听了长寿说的那些话之后,眉头微微蹙了蹙,然后便屏退了丫鬟,自己走入房间,去到谢嫮睡觉的软榻前。

    站了一会儿后,才决定坐下来,伸手捏了捏谢嫮的耳垂,谢嫮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微微睁开了眼睛,就看见唇边浅笑的沈翕,之前为了照顾她,瘦了的那些肉还没有回来,看起来依旧比从前瘦了不少。

    “别睡了,再睡夜里就该睡不着了。”

    谢嫮揉了揉眼睛,借着沈翕的力气坐了起来,沈翕给她后面垫了一只缎面绣吉祥如意的软枕,谢嫮这才看着他问道:

    “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见你还在睡,就特意来闹你了。”见谢嫮唇边有了笑意,沈翕这才又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是沈翕每天必问的问题,谢嫮早就习以为常了,抚了抚肚子说道:

    “还可以啊。吃的也挺多的,他也挺乖的,今天就吐了一回,舒服多了。”想起下午长寿的事情,谢嫮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今天还有一些其他事,我把长寿关在禅房里抄经文,这孩子的脾性实在叫人心里没底,就像是一只不通教化的狼崽,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

    沈翕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头,温和的说道:

    “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绝对,从前我是想把他关着,等他过了这段叛逆期再把他放出来,不过你坚持不关他,要教养他,我也没有反对,事实上,我觉得其实你这样做也是对的,他在保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虽说做的也很不对,不过在我看来,他已经有了很大改变,至少他没有要了那两个丫头的命。”沈翕的话让谢嫮面上微微一怔,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翕见她这样,又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整那两个丫头吗?”

    谢嫮看着他,摇了摇头,沈翕就接着说道:“我后来问了丹雪,是那两个丫头问他是不是我的私生子,他娘又跟了几个男人,还当着他的面说你的不是,他这才忍不住动了手,这是现在的他,若是从前的他,这些刺激他的话,足够让他动手杀人了,他最恨的就是旁人说他娘不贞……”

    “……”

    谢嫮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才呐呐道:“夫君的意思是,我错怪他了?”

    沈翕摇头:“不是,你没错啊,就算他没有杀人,可是他终究就是做了错事,不过,也许是你关心则乱,气他在岳母那里做出这些事来,没有往里探究罢了。关他几天没什么,等到他要崩溃的时候,再放出来就好了,这样一张一弛,才能更好的收拢人心。”

    谢嫮原本听的很认真,可是没想到沈翕最后给她来了这么一句话,还收拢人心……那只是个孩子啊。

    不过,虽然对长寿为什么那么做的理由有所了解,不过还是无法完全认同他的做法,关是必须的,等到他抄完了经文,哪怕她再去给他道歉也没什么,总要让他知道,他做的事情,是有人管着的。

    *****

    聚贤雅居内,沈翕、傅清流、吴骏、苏三郎、常林和赵淼,这六个人聚在一起,因为沈翕不喝酒,所以一室茶香。

    傅清流最先忍不住说道:

    “这下你爹可傻眼了吧。这些年,定国公府在京城里多威风啊,他定国公一无功绩,二无才德,他凭什么占着加一品的头衔?好些个世家都已经看不过眼了,如今他一降级,你看从前那些依附他的人还有多少敢和他有牵扯?”

    沈翕坐在窗边,很少发表什么。大多数时候,还是听他们说话。

    苏三郎接过话题:“这回我还是料错了。我原本以为,这么大的罪,怎么说也得降个三四级吧,没想到皇上对这定国公是真不错,这样了,都没舍得动大刑。”

    常林有些不懂,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沈大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定国公可是他亲爹呀。”

    吴骏拍了拍他,说道:“亲爹又怎么样?沈大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啊?那是个亲爹该做的事吗?”

    吴骏的话让常林没了声音,沈大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他知道,别看他现在威风八面,处变不惊,小时候瘦的跟小鸡子似的,成天手脚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定国公打他,却从来不打脸,专打他手脚胸腹,旁人也看不见,恶毒的很,所以沈翕自小就知道拼命读书,拼命挣钱,这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我和他的恩怨,你们就别说了。这件事过后,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小心点。老匹夫发飙了,我从广东回来的路上就遇袭,差点死在半路,他知道这件事是我策划的,又不敢闹到台面上,要真被他暗地里杀了,那咱们也没有说理的地儿。”

    沈翕站起身来,从二楼雅间往下看着街道。

    “杀手?要不是这话从沈大嘴里亲口说出来,我都不敢相信。一个老子,会派杀手杀亲生的儿子?沈大,你确定你是那老匹夫的亲儿子?”

    赵淼的心直口快不亚于常林,不过他却比常林敏感的多,有些话也更敢说一些。

    沈翕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赵淼却脸上一变,赶忙闭上了嘴,还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表示自己错了,今后绝不会再说这些。沈翕才收回了目光。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上回二皇子去芙蓉园闹了那么一出,现在外头可都在说,咱们这帮人已经归顺了二皇子,大皇子那儿也知道了,明里暗里传了我几回,我都打哈哈掩饰了过去,不过听大皇子的口吻,若是这一回沈大你再不表态,他可就真没有耐性了。到时候咱们别两面不是人,大皇子和二皇子那儿都落不着好。”

    苏三郎的嫡亲姐姐是肃王侧妃,所以,肃王经常召见苏三郎也是应当的,而苏三郎也向来担当肃王的传话筒,把他的一些事情,告诉沈翕这边知道。

    听了苏三郎的话,吴骏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

    “其实沈大,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反正咱们是想做一票大的,当一当那开国功臣,说实话,你是看好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不会是三皇子吧?”

    赵淼跟着大叫:“三皇子?就那头肥猪?还是免了吧,要是跟他,那我赵淼还是跟着我爷爷去漠北吃草算了。”

    众所周知,三皇子封嵘肥硕似猪,蠢笨似猪,总之就是猪一样的男子,他是最不受天和帝重视的儿子,他的母妃只是个小小的美人,母族也不显赫,和毓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和淑妃所出的二皇子,那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三皇子就算了吧。大皇子和二皇子,沈大你看好谁?都这么多年了,咱们和他们打太极也够了,本来就是想让大皇子和二皇子都看出咱们的本事,让他们不敢小觑咱们,如今他们既然都想来招笼咱们,不正是个好时机吗?”傅清流拿着茶杯走到了沈翕身前说道。

    沈翕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张口说道:

    “那你们知道,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谁比较有优势?势均力敌!对不对?我可以说,这两位皇子如今身边不缺谋臣,他们之所以要笼络我们,就是怕我们投靠了另一边,我们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追随他们其中一人,你们觉得我们会得到重用吗?不会!因为他们谁都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信任我们!我敢说,只要我们一旦确定了身份,那就一定会是另一方群起而攻之的对象,因为不管是哪一方,我们都是最后进去的人,身处最外围,遭受的是最强烈的攻击,可是得到的信任,却是最少的。我不会带着你们去做那依附旁人,并且对那人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鸡肋一样的谋士,我们图的是天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够格让我们依附。”

    其余五人听了沈翕的话,全都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赵淼胆大,对沈翕问了一句:

    “那沈大你的意思是……三皇子?”

    当今圣上,总共也就只有三个儿子啊!他不依附大皇子和二皇子,那剩下的,不就只有那个肥猪三皇子了?

    沈翕站起身来,勾唇一笑:

    “所谓皇子,就是仍未登峰,不足以使我们兄弟依附,我说的是这世间唯一已经登峰之人,至尊天子尚在,我等为何要屈就那青涩小儿?”

    “……”

    聚贤雅居的二楼雅间内,一时气氛凝滞不已,五人早已阵亡惊呆。

    闹了半天,沈大的野心也够大了,根本看不上人家儿子,直接就是奔着人老子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