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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原离开后的日子,袈措像平常一样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着平常该做的事。他终于体验到了当初西原从藏地回来后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唯一的不同是,那时候他会回到西原身边,而此时西原却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袈措整理了西原的画稿,让助理交给谢以忱和《世界地理》。
外界的扼腕惋惜之情持续了不到半个月,人们提起这个早逝的画家来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没有太多人记得西原的名字,更没有人知道她那么多故事。
西原不喜欢照相,现在整个西家也只有她的一张遗像。
这世上人很多,世事太纷繁。来来往往,离离合合,有太多的人、事不为他人所知,终会被时光掩埋封尘。
生活终归会继续,再深的伤痛,时间都会愈。这就是俗世红尘。
袈措在西原的画室里待了整整两个月,暮时花又落,站在窗前,桑南在帮老管家打理落叶枯花,袈措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老管家佝偻着背,抹了把脸对桑南说:“娃娃,这个要埋在土里,明年才会发芽。”
“谢谢管家爷爷,我来帮你吧。”
“娃娃,小小姐和我们小姐长得像吗?”
“小小西还在谢家姐姐家,沈医生每天都会去看她。”桑南握着摇摇头,他还没有见过西原阿佳的女儿。
老管家欲言又止,直起腰遥望着袈措欲言又止。
袈措关上窗。
他的西原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以后的日子就剩下他一个人。
嗯,还有沈西。
袈措锁了西原在老宅里的工作室,留下老管家看着老宅。
袈措带着桑南去谢家接沈西。
谢以潆再不舍,可袈措才是孩子的爸爸,而且她还有一双十个月大的孩子需要照顾。
谢以潆给袈措交代完所有的细节问题,袈措来到婴儿房,自从沈西来到谢家,谢以潆也就住到了婴儿房,谢以潆的奶水量少,每次都是先喂沈西吃母乳,给谢知和谢安冲奶粉。
谢以忱心疼谢以潆,但是他也无法说什么,他也会把最好的给沈西。
袈措记住所有注意事项就去沈西的婴儿房。
袈措推开门,桑南正趴在婴儿床上逗沈西。
“二哥,小小西又乖又安静,她都不哭。”
桑南对袈措和西原有种特别的亲近,比起他的家人,桑南更喜欢袈措和西原。现在桑南把所有的喜爱、亲近感转移到了小小的沈西身上。
“小小西的眼睛真好看,但是没有——”
桑南抿了抿嘴唇忽然不说了,又低下头去逗弄沈西。
袈措知道,他是想说沈西的眼睛没有西原好看。
怕小孩着凉,谢以潆把孩子的手都包在袖子里。
沈西的裹着小衣裳的小拳头在空中乱挥,袈措过去轻轻握住,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瞬间过后,袈措说:“沈西还小,等张开了就和她妈妈一样好看。”
“真的吗?”
“嗯。”
沈西忽然“哇”地开始哭。
桑南慌乱地问:“小小西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应该是尿床了。”
袈措解开裹沈西的褥子。
桑南很自觉地转过身去。
沈西果然尿湿了,袈措花了很长时间,很不熟练地给沈西换了尿不湿。
“好了。”
桑南转过来凑上来。
小孩喜欢被人逗弄,刚换完尿垫,沈西有点兴奋,小脚蹬出了绵褥。
桑南捧住沈西的脚。
绵软嫩白的小脚,肉嘟嘟的根本摸不到骨头和脚踝。
桑南第一次接触到这么绵软娇嫩的婴儿,有些惊奇地对袈措说:“二哥,小小西的皮肤好绵软。”
沈西仿佛知道有人在关注她,另一只小肉脚也蹬了出来。
袈措轻轻握住她的另一只脚。
桑南轻轻摩挲着沈西肉嘟嘟的脚腕,鬼使神差地,桑南没忍住亲了亲沈西的脚心,说:“小小西的脚真好看。女孩子都会喜欢跳舞,小小西会喜欢吗?”
十岁的桑南,他还小,但他眼睛永远有修持之人特有的至真至诚。
这双眼睛下的安静会不会打破,谁都不知道。人生之事,并没有早知道,就如当初西原眼中的桑南,苍生浮华过眼,一念须臾之间,无论怎样的取舍都是必经承受的感悟。
西原是这样,袈措是这样,桑南也会是这样。
袈措像以往十年一般,抚顶桑南,结发长生。
“不知道,她喜欢就跳,不喜欢就不跳。”
袈措包好沈西,收拾好东西就带着桑南和沈西一起回家。
不是西家老宅,也不是沈家,是一幢陌生的二层小洋楼。
桑南陪着袈措照顾了沈西两个月,他就要离开了,跟着他的父亲离开。
桑南临走时逗了会沈西,吻了吻她白嫩软绵的脚心。
沈西已经会笑了,不知道这是临别亲吻,咯咯直笑。
桑南告诉袈措,他会回来看小沈西的。
袈措说,好。
桑南高兴地对沈西说话。
此刻的小桑南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走,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袈措和沈西。
沈西很乖,就是小嘴有点刁,两个月换了三个乳母。
还有很多女人为了接近接触来当沈西的奶妈,抱有这种心思的女人往往在沈流年那里就被打下去了。
袈措对沈西很好,但他从没有把对西原的感情加注到沈西身上,在袈措眼里,西原就是西原,沈西就是他和西原的孩子。
袈措再没有提过西原。
沈流年都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他也希望哥哥和沈西能忘记西原好好活下去,但又替死去西原不甘,她的离开总有种悲凉的不甘。
即便如此,沈流年还是每隔一天都会来看沈西,他非常偏爱这个小侄女。
沈西五个月的时候更能闹腾了,三个奶妈的奶谁的都不吃。袈措一整天都没有去工作,就守着大哭的沈西哄她给她冲奶粉。
直到深夜沈西才吃饱安静睡着了,袈措打了通电话让第二天再换沈西的乳母。
袈措交代完后扔下手机去看了会文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袈措站在院子里看天边的月亮。
因为要晚上要时刻注意沈西的动静,袈措现在的洞察力越来越高了。
“谁?”
袈措心中一凛,看着墙头的身影。
“沈二哥好。”
潜进来的人大概没想到会在院子里碰见人。
“二哥还记得我吗,季风。”季风身手敏捷地从墙上跳下来,轻微的落地掩下一声闷哼。
蓝家的季风。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季风那边散来,袈措一眯眼,手背到了身后。
季风敏锐地察觉到了袈措的动作,站起来举起手,笑着说:“二哥别误会,我只是来看看沈小姐。”
“小西还小,当不起你这一面,更不会和蓝家人有任何瓜葛,请回吧。”沈西还在这里,袈措不想生出任何事端。
“沈二哥,我发誓,我季风此刻和蓝家毫无瓜葛。”季风不顾伤站起来对天起誓。
袈措的眼神放到了季风腿上。
季风主动解释:“挨了一枪,不碍事。”
袈措一声冷哼:“你想多了,你挨多少枪都与我无关。不管你和蓝家有关或者无关,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等等——”
季风镇定地挪步到袈措身边,递出一份报告,说:“这是我的身体检查报告,一切健康,我也在哺乳期。二哥,我愿意给沈小姐喂母乳,直到她断奶。”
袈措看了一眼季风的检查结果,说:“原来你早有准备,怪不得敢跟蓝家翻脸。”
季风终于松了口气,邪气一笑,说:“二哥宠爱沈小姐,满城找乳母,多少女人恨不得自己能立马有奶水,我没有万全之策也不敢在这个关头和蓝家叫板。”
袈措没有答应季风,但是也没有拒绝她。
让季风意外的是袈措叫醒了家庭医生来给她包扎伤口。
子弹还在季风小腿里。
医生要给季风打麻药。
季风能感觉到袈措正在看着她,针头快要刺进皮肤的那一刻,季风打掉针管说:“不用麻药,直接取吧。”
医生看了这个女人一眼,问:“确定?”
“确定。”
医生再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入肉取出子弹,然后缝合。
整个过程中季风都盯着医用针刀在她的血肉中进进出出。
季风咬住衣裳自始至终就闷哼了两声,从疼地钻心到整个麻木,季风都忍过来了。
袈措多看了季风两眼,毫无感情地说:“你过关了。”
“明天小西如果不肯让你喂,我会把你亲自送回蓝家。”
果然。
“成交!”
季风终于舒心了。看着被自己打掉的麻醉剂,不管那管麻药对母乳有没有影响,但她敢保证,如果她刚才打了麻药,现在她绝对会被送到蓝家。
袈措临出门又交代了一句:“小西喜欢干净,不要让她闻到任何异味。”
季风咬白了嘴唇,忍着疼说:“好!”
第二天,季风去见沈西前先洗了澡,洗掉了身上的药味。
无比冷漠的医生都忍不住说了一句不上药你的腿会感染。
季风朝医生一笑,说:“知道。半个小时后回来就上药。”
这是个狠心的女人。
季风看到的沈西很安静,不像是外界传说的骄纵哭闹的大小姐。不过是个五个月大的婴孩,你对她好,你让她舒服了,她自然与你亲近。
出乎意料,沈西吃了季风的奶水,也没有哭。
袈措遣散了其她人,只留下了季风照顾沈西。
因为两个月出去了很多人,不过几天功夫,外面就传言旧爱已逝的沈总另觅新心欢,那个女人已经进了家门。
沈流年见到季风后的第一眼就惊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就是西原回来了。
谢以潆要做沈西的干妈,袈措和谢以忱都同意。沈西满岁的时候,宴请了朋友。
季风抱着沈西出来的时候谢以潆也怔住了,她和西原太像了,外面和骨子里的气质都过于相似。
谢以潆问袈措:“你这是找了个西原的替身?”
“她对小西好。”
这是袈措给她的回答。
谢以潆回去哭了一场,想着西原哭了一场。
这世上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你走了,总会有人代替你的位置。
爱情、生活都是这样。
就好比她和谢以忱,遇到彼此固然圆满。可如果他们没有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他和她还是会遇到另一个人,也会有另一种圆满。
西原走了,袈措可以再找一个女人,不管和西原长得像不像,这都是他的权力。
谢以潆只是有些想念西原。
想念永不可能回来的西原。
宾客都离开了,袈措看着季风哄着沈西入睡。
季风在袈措面前晃了晃手,轻声笑道:“二哥把我当成谁了?”
袈措眼中一片清明。
“为什么会来照顾小西?”季风对沈西是真的好,袈措看在眼里。
季风笑着说:“二哥忘了,当日就连蓝老都说我和小西西的妈妈长得像,我这么做的目的二哥还不知道吗。”
“你一直在哺乳期,那你的孩子呢?”
季风眼神一迷,笑地越发妖娆,“二哥还没有说刚刚把我当成谁了,我不介意——”季风最后的话音酥.麻软到了人心里。
若说季风和西原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她过于英气,毕竟几十号男人口中的大哥不是白叫的。这样的女人风情起来,比媚.毒还要蚀.骨。
袈措站起来,说:“不想说就算了。不要吵醒小西。”
“这么晚了二哥不睡吗?”
“嗯。”
季风看着离开的袈措笑地更深了。
季风悄悄跟着袈措过去,他的桌上放着一个蛋糕,一杯艳红的石榴汁。
袈措一个人点燃蜡烛,吹蜡烛。然后他一个人开始吃蛋糕,喝石榴汁。
季风靠在墙上,她知道,那个女人是生下沈西后死去的。沈西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亦是她的生日。
怪不得他在安排沈西生日蛋糕的时候吩咐后厨做两份蛋糕。季风长吁了口气,这世间的男男女女啊。他是一刻也没有忘了那个为他戒烟的女人吧,他现在是在想她吧。念想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季风回到了沈西的小房间,亲了亲熟睡的沈西,想到了今晚听到的流言蜚语,季风不由一笑,她真还不知道外面有那么多女人羡慕嫉妒着她。他们都以为她和袈措夜夜缠.绵呢。
沈西一岁四个月断了母乳。
而季风却没有离开,依旧照顾着沈西。
沈流年隔三差五就会来看袈措和沈西。
初次见到季风照顾沈西,他以为她是为了大哥。
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了,除了沈西她和大哥真的没有什么交集。
沈流年调查过季风,那些资料不知道真假但却让他大跌眼镜。
实在忍不住了,沈流年问季风:“风哥,你是为了什么留下来照顾沈西?为了我大哥?”
“我是为了你大嫂。”
“你和西原认识?”
“一面之缘。”
沈流年不相信。
季风笑地邪气,“我喜欢你大嫂,她走了我当然要照顾她的孩子。”
沈流年想起了他调查季风时看到的那些资料,顾不上礼不礼貌,问:“风哥你真的人——”沈流年想了想,委婉地问:“以前真不是女人?”
季风笑地风情,指了指自己丰.满的胸说:“沈医生是想替我诊脉?”
沈流年皱眉,以专业医生的眼光,季风是个女人。
可是——
季风挑.逗似得弄了下沈流年的下巴,笑着说:“我不是女人你觉得沈西是怎么长大的。”
沈流年松了口气,把几瓶药交给季风说:“这是大哥的药,你既然喜欢大嫂,那就照顾大哥每天记得吃药。”
“沈二哥有病?以前怎么没听过?”
“嗯,心脏不好,没有发病是和大哥以前的生活习性有关。”
季风有兴趣地问:“二哥以前的生活习性是什么样?”
“高强度锻炼,一直吃素。”沈流年明显不乐于提及这些,简单一说,临走时又嘱咐季风,:“记得每天都让大哥吃药。”
“这还真不拿我当外人。”季风拿着药瓶一脸无奈。
没有西原的这几年,袈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沈西和工作上。
沈西四岁上了小学,袈措每天都会陪沈西写作业、做游戏。
袈措事业这三年来蒸蒸日上,沈家的产业涉及到各各领域。
谢知和谢安过五岁生日的时候袈措带着沈西也去了,谢以忱和谢以潆并没有宴请商业伙伴,但还是来了一两个。
还有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人,蓝莕。
蓝莕当年被袈措拒婚,伤心的蓝莕嫁了位中东富豪,做了三年阔太,蓝莕离婚了。
她是从蓝家那些保镖口中得知季风这四年多来一直陪在袈措身边。
蓝莕过来和袈措打了招呼,现在想起那个叫西原的女人,蓝莕觉得自己赢了,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她觉得自己的少女心又活了。
沈西过来拉低袈措的衣裳说:“爸爸我要告诉你个秘密?”
蓝莕看跑过来的沈西,放下身段主动说:“这就是沈西吧,长得真好看。小沈西要说什么秘密呀?”
看见生人,沈西有点害羞,但还是拽着袈措的衣裳有礼貌地说:“阿姨好,阿姨你也很美。”
蓝莕是个美人胚子,这几年为了保养更在脸上动了不少心思,沈西只是单纯地说出她所看到的。
蓝莕自然高兴。
“哎呀小沈西小嘴真甜,阿姨等会给你买漂亮衣服和娃娃好不好?”
沈西躲到袈措身后摇摇头。心里默默说: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
袈措转过去,摸着沈西的头发,柔和地说:“回家再给爸爸说你的小秘密好不好?”
“好。那爸爸我去吃蛋糕啦!”沈西高兴的点点头。
“去吧。”
沈西和谢知谢安一起玩了。
谢知和谢安是龙凤胎,谢知比谢安提前两分钟出生。谢知是男孩子,带着两个妹妹玩他的枪、车玩具,谢以潆最近送谢安去跳舞,谢安放了音乐给沈西跳舞。三个孩子玩得很开心和谐。孩子的教养品行与父母的言传身教非常重要,谢知和谢安聪慧又懂礼,沈西也一样。
蓝莕看着这一幕感叹地说:“袈措哥对小沈西真好,这么多年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吧。”
“没有。”沈西真的比一般的孩子要懂事、听话,袈措并没有觉得沈西是累赘。
除了西原和沈西,袈措又恢复了以往的严肃,冷漠。
蓝莕接下来对袈措讲了自己近几年的“不幸遭遇”。
临走时,蓝莕主动约了袈措,说是想给沈西买点东西,以表心意。
袈措说不用。
回到家后,袈措问沈西:“小西要给爸爸说什么秘密?”
沈西凑在袈措耳边小声说:“爸爸我和妈妈的生日马上要到了,我也想像安安姐姐一样跳舞,爸爸你不要告诉妈妈,吃蛋糕的时候我自己给妈妈说。”谢知和谢安比沈西大五个半月,其实离七月十三还很远。
袈措的心间一颤。
“好。爸爸不说。”
“爸爸去洗澡,你去找风哥帮你洗。”
“好。”
沈西蹦蹦跳跳地去找季风替她洗澡。
季风搓着沈西圆鼓鼓的小肚皮,笑着问:“小西西,今天都吃什么好吃的了?”
“蛋糕、菠萝、巧克力、冰激凌……嗯还有好多好多!”
“吃这么多,小心今晚肚子疼。”
“嘻嘻,风哥骗人,肚子不疼。”
沈西撩着水忽然说:“风哥什么是人妖?”
季风的手一顿,问沈西:“小西西今天遇到了什么人?”
“嗯……遇到了好多好多人,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阿姨。”
“她叫什么?”
“杏子……嗯,不记得了。”
“是不是蓝莕?”
沈西瞪大眼睛高兴地点点头。
“风哥你是女人吗?”
季风没好气地捏了捏沈西的鼻子说:“又是那个女人作妖说的?”
“嗯~”沈西点头。
“那小小西说风哥是不是女人?”
沈西捏了捏季风的胸,说:“有奶,风哥是女人。”
季风夸赞道:“好,哥没白奶你!”
“以后遇见那个女人绕道走,她是坏女人,居心不良,一直想接近你爸爸,嫁给你爸爸。你妈妈也讨厌她。”
到底是小孩,沈西一脸恼怒地说:“她为什么要嫁给我爸爸?”
“所以说她是坏女人呀!”季风替沈西洗完澡穿好衣服说:“其实也不全怪她,是个女人都想嫁给你爸爸。”
“为什么?那风哥你是不是也想嫁给我爸爸?”
季风笑着说:“这个时候哥就不是女人了。”
“啊?”沈西没有听明白。
谢知送给沈西很多琉璃弹珠,季风一边替她整理,一边说:“你还是小孩子不懂这些。去,小西把那边的药拿去给你爸爸,你流年叔叔刚送来的。”
“哦。”
“记得一定要看着你爸爸吃下去——”
“每次我送的药爸爸都扔了。”
季风的话猝然停住。
“沈西你说什么?”
沈西捏着手里的药,黑莹明亮的双眸看着季风说:“每次我送给爸爸的药他都没有吃,扔了。”
季风瞬间觉得凉风上身,琉璃弹珠落了一地。
沈流年曾经告诉她,他害怕他的大哥会随西原而去,可是季风却不这样认为,毕竟还有个沈西存在。自从沈西三岁起,季风就教沈西给袈措送药,季风觉得,袈措就是为了沈西也会保重身体。
可是没想到——从三岁到现在,快两年了。
季风第一时间就赶紧联系沈流年。
袈措在洗澡的时候恍惚做了个梦,他梦到西原了,但是西原的脸很模糊,袈措猛地惊醒躺在浴池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永远不同,西原离开时不止一次地说过总有一天他会忘了她,会有全新的生活,袈措当时无法用语言证实他的心,他不会忘了西原。
他始终不明白他那么爱西原,就差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可西原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惧怕、不安。
而此时,他明白了。
这一刻他也惧怕了,怕忘记西原的模样。
五年了,他守着沈西这样想了西原五年。
他们之间没有一张照片,他把西原所有的模样都印刻在心里。
说五年依旧,那太虚假。
她的样子真的有点模糊。
但他的思念为什么也不随着她的模样日渐模糊。
他的这一生,只爱西原一个人,只会为她心疼。
“西原,我想你。”袈措潜到水底,四面八方的水波涌进他的身体,穿透他的细胞,袈措想在水里就这样溺死。“西原,我很想你。”
“二哥二哥!”季风管不了太多,冲进了袈措浴室,把袈措从水里拽出来。
“你干什么?”
季风讪笑着说:“没事,我以为二哥你——”
袈措不洗了,只围着下身从水里出来。
这是他在除西原之外的第二个女人前露身体。
袈措穿好衣服出来时,只有沈西一个人坐在他的床上。
“爸爸我想和你睡。”
“好。”
“爸爸,风哥说刚洗完澡喝水对身体好,我去给你倒水喝。”
“好。”袈措擦干头发说:“不要水,给爸爸倒杯石榴汁。”
沈西给袈措到了杯新鲜艳红的石榴汁。
“爸爸又想妈妈了。”
沈西知道她的爸爸想妈妈时就会喝石榴汁,偶尔会抽烟,会喝酒。
袈措的脸上开始过敏,大片大片开始红。
沈西替袈措吹着脸,问:“爸爸疼吗?”
“疼。”
沈西知道她的爸爸想妈妈时就会疼。
沈西躺在袈措身边,过了很久,闷声问:“爸爸,你会去找妈妈吗?”
袈措没有回答,亲了亲沈西的额头。
沈西哭着睡着了。
袈措抱着熟睡的沈西。
“爸爸真的太想妈妈了。”
袈措第一次发病是在六月份,熬了两天夜就住院了。
变异的先天性心脏病,医院拼全力救了回来,但必须立马进行手术。
成功率百分之五十,袈措没有接受手术,沈流年百般劝说,袈措只是说他不想死在手术台上。沈流年知道这只是他的借口,否则他也不会从两年前就停止吃药了。
袈措出院后带着沈西去西家取出了西原生前的画,她一心想举办画展,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是她辛苦熬夜创作出来的,有关生命、有关爱的主题,自从她去世后就没能面世。
袈措和沈西替她举办了画展,西原的这些旅行遗作震惊了整个书画界。
“没有买卖,没有杀戮”西原的这幅有关生命的主题画震撼人心,她的每一笔线条,动物的每一个眼神都透露出它们也会渴望生命。有人出了天价买这幅作品,袈措拒绝了。
袈措把它以西原的名义无偿捐赠给了公益。
西原大概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的画作会被这么追捧,也只有她知道这些最初的体验感悟来自于哪里,那些人,那些事,而现在,这些画作背后的故事都随着她的离开永不为人所知。
沈流年大概明白了袈措想要干什么,大哥终究还是忘不了西原吗。事已至此,沈流年再说什么都无益,他提出让袈措把沈西过继给他。
袈措竟然没有同意。
袈措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决定。
他带着沈西去找了容璟。
这是袈措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谢以忱和谢以潆是对沈西好,但他们毕竟有自己的孩子,沈流年还未婚,沈西不可能和他生活,季风更不可能,如此一来,最合适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容璟。
容璟是真的喜欢西原,只不过他的方式用错了。
这五年的来往,袈措笃定容璟会把对西原所有的歉疚和遗憾全部用在西原身上,他会疼爱她。
袈措问沈西,愿不愿意和容叔叔一起生活。
沈西低下头,说愿意。
袈措长叹了口气,西原留给他的这个女儿真听话懂事。
袈措给律师交代完了所有事情。
这五年来他把沈氏经营的很好,沈家的钱他一分都没动,留给了沈流年。除了留给沈西的,他把他的房产、股份在两个月前就全部暗中售出。
顿珠的学校是西原注资建立的,以前谁都不知道,西原去世后,顿珠把学校的名字改成了西原学校,并且和五年前愿意留在高原的那名女大学生结了婚。
袈措给了顿珠一笔钱,让他用于学校的建设。这是袈措五年来必做的。
袈措并不是想让所有人都记得西原,他只是想替西原做她未完成的事。
有他一个人记得就行了。
袈措站在公路上,想他一个人度过的这五年,想他和沈西一起度过的这五年,想西原离开的这五年,从当年的继承人到现今的富商,他有很多钱,他可以随心所欲做很多事,但唯有一样,他无法令西原重回他身边。
时间、繁华都没有动摇他分毫。
西原,只爱你,只有你。
袈措慢慢地跪了下去,开始向那片高原朝圣。
西原,我要为你磕完十万等身长头。
刚开始的时候,路人会驻足观看,以为这是哪个疯子,谁都不会想到,这个落魄的,沿着公路磕长头的男人会身价有多么惊人。
而对袈措来讲,这都不重要。
此时的他没有姓氏,没有家庭,没有身份,他只是袈措,深爱着西原的袈措。
袈措走了三十五天才踏上了进藏的公路,就没有人会在意多了几个朝圣者,少了几个朝圣者。
沈流年终于带着沈西找到了正在磕长头的袈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落魄的男人是他的哥哥。容璟不会让沈西离开自己的视线,当然也跟来了。
袈措没有起来,一直保持着他跪地的姿态。
“爸爸。”沈西过去也跪在了袈措面前。
朝圣者们会带护膝和头带保护膝盖和额头不受伤,而袈措却不戴。
他的额触地,没有一丝阻碍,从一开始的破皮流血,现在已经结痂长茧。
沈西忍住哭,小手摸着措的额头,问:“爸爸疼不疼?小西给爸爸呼呼。”
沈西站起来,前倾身体为袈措呼额头。
“哥,回去吧。你的身体再经不住这么折腾了。你为小西想想。”
袈措没有回答,拉着沈西的小手,说:“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
一个多月不见,沈西长高了,细胳膊细腿,不管从身形还是眉眼间都越来越像西原,只是西原冷,而沈西是静。
袈措摸着沈西的脸蛋,她稚嫩的眉眼和她妈妈如出一辙,袈措平和地问:“小西希望爸爸回去吗?”
沈西没忍住,嘴巴一撇就哭起来。
她用小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见她在哭,她的哭声很低,抽噎稚嫩的哭声里回出了让容璟、沈流年都惊讶的话。
“呜——不——呜——不希望。”
“小西!”沈流年叫了一声。
沈西再说不出话来,袈措就等着她哭完。
这一幕,沈流年和容璟都看地红了眼眶。
沈西哭了很久,袈措就看她哭了很久。
“以后难过了就哭,不要忍着,哭完了小西还是那个快乐的小西。”
沈西安静地摇了摇头。
袈措和沈西的相处,容璟当头棒喝。
这几个月,他真的没有见过沈西哭。
她很安静,安静到他以为她开心的。
“爸爸不是好爸爸。”
沈西泪花又上来了,倔强地摇了摇头。
“爸爸不负责任,对不起小西。”
沈西摇摇头,哽咽着说:“不。”
“沈西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沈西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五岁的沈西什么都不懂,但她又什么都懂。
“爸爸,你走吧。去找妈妈吧。”
“爸爸找到妈妈就不用再疼了。”沈西边说边哭。
沈流年和容璟都看地红了眼。
袈措就看着沈西哭。
过了很久,沈西止住哭声。
她抱着袈措的胳膊,用那双和西原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袈措,说:“今天七月三号。爸爸你能提前给我生日吗?”
“好。”
“流年,给我买两个生日蛋糕。”
“两个?”
沈西转过来说:“那天也是妈妈的生日。”
高速路上,沈流年开车走了两个小时才从最近的小镇上买了两个蛋糕。
袈措就在公路上给他爱着的两个人过最后一次生日。
沈西吹了蜡烛,然后和她爸爸一人一块蛋糕,每一年都会如此,这已经是父女两的惯例。
沈西一块,袈措一块,每年他们一定都会吃完。
吃过了蛋糕,袈措把沈西交给了容璟。
容璟说:“我会把沈西当做亲生女儿对待的。”
事实证明,袈措的考察和选择的确是对的。
容璟在的确把沈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养,他对沈西的感情远远超过了苏婉如给他生的儿子。
这回的沈西没有哭,她笑着对袈措说再见,爸爸,你去找妈妈吧,找到了妈妈记得告诉她,沈西也很想她。
袈措说,好。
袈措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见到沈西过得很好,袈措心里轻松了很多。
进了唐古拉山口,信徒更多了,袈措就不显得扎眼。
一群小藏民拿着工艺品等待进藏的游客,袈措呼吸有点紧,他们以为这也是位初来藏地的游客,拿着手工藏品涌上来。
袈措一笑用熟稔的藏语和他们交谈。
这些小商人瞬间失望的离开了,重新找买主。
只有一个小孩不明白伙伴们为什么走,还问袈措要不要藏红花和蜜蜡。
藏地不产藏红花,真的蜜蜡也很少见。
小孩有点局促。
袈措看着他的手指头,不管蜜蜡是不是真的,但都要他亲手打磨。小孩的指头全部用胶布缠着,露出来的几个指甲都磨掉了一半。这里的孩子早熟又淳朴。
袈措给了他两百块钱,随便挑了一件顶次的蜜蜡项链。
小孩盯着袈措。
“钱不够?”
小孩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够了。这是他第一次做生意。
小孩开心地走开。
袈措又叫住了他。
袈措把买的蜜蜡项链还给他。
小孩不接,死死按住口袋里的“巨款”盯着袈措。
袈措说,我不要钱,这个项链送给你。
袈措把蜜蜡放到他的担子上就离开了。
袈措想,如果是西原遇到刚才的事会怎么做呢?她肯定对自己的做法嗤之以鼻。那个口冷心热的女人,袈措兀自一笑,偏偏那样的女人,他就爱到了骨子里。
远处有经轮、五色风马、玛尼石堆,从那片浮华中出来,袈措的心开始归于平静,他开始正大光明的想念西原,没有一丝悲痛,只是想念,久别重逢前的那种想念。
袈措跟着朝拜的队伍往前走,别人的眼里、心里都供着佛,袈措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西原。
大昭寺下长眠着佛,信徒都在叩拜佛。
而袈措只想西原。
我的西原,你就是我的信仰我的佛。
袈措怀着对西原的爱踏上了羌塘无人区。
罕无人烟的生命禁区,从西原拿着那个镯子寻找里面的故事时,袈措就知道她对这里情有独钟,知道她羡慕镯子里的爱情,那种不顾一切的爱情。
好,她喜欢,那他就给她比生命尤重的爱情。
袈措没能出了羌塘无人区。
不知道是袈措没能只身穿越无人区,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从羌塘活着出来。
他在一片冰川前洗手时病发,沉入了水底。
念着西原沉下去。
风雪、诡云,一切归于平静时整个羌塘又寂寞了下来,壮阔无声就是极致寂寞。
千万年的寂静和辽阔,这片风马藏地里,没有几个人会记得陈渠珍和他的西原。
亦没有几人会记得袈措和他的西原。
到底还有多少爱多少恨悄无声息地掩埋在了这方万籁俱寂的世界里,无人得知。
七七四十九念心经的距离,那是人心至近至远的空隙。
我需要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来爱你。
西原,只爱你,只有你。
——
全文完
《心经》作者如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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