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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皇城分东西两市,由朱雀街至皇城分在两翼。西市又称为利人市,白日里,商贾云集,贸易往来,邸店林立,甚是繁茂,商贾多为平民。而东市是都会市,商贾受官府插手管辖的方面较西市要多一些,但正因为如此,但凡能在这东市开店的,多多少少都与官家脱不了干系,商贾之间明争暗斗,互相倾轧,比得便是官家后台的实力。
如今长安东市开得最大一家,不是什么酒楼,亦不是什么客栈,倒是闻名全皇城的“烟雨楼”。
这“烟雨楼”是家青楼,生意红火那自是不在话下,因为这商贾的后台便是当朝大权在握的丞相李林甫。故而甚至有些西市的商贾,若想在长安打好关系,做好生意,便也要常常往这“烟雨楼”送东西。
然而这长安城内,有一处倒是例外,几乎不受这股风气的影响,只因它的后台更大,或许应该这般说,这处地儿,是奉了御命,圣上钦点的圣地——大慈恩寺。
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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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这一特殊待见,不为别的,倒是全因了这大慈恩寺中有位得道高僧,名曰金刚智。
金刚智,本来自西域,是应南天竺国王之请,到大唐传授密宗佛法。
跟其付法的弟子众多,随行从西域南天竺出,经由各地,到达东土大唐,现在此长安大慈恩寺,与众弟子编撰《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和《南海寄归内法传》。这些全是这位高僧西行取经,与弟子从西域回返后,从佛法中受得的教业。
金刚智仁慈为怀,一心广布佛法,或开坛为万民祈雨,或为妃嫔、公主加持除病。当今皇上也为之感动,遂颁旨下诏,封金刚智为大唐国师,在大慈恩寺潜心研习佛法,编译《金刚顶经》、《瑜伽念诵》等密宗经法,普度世人,地位之尊崇之极。换句话说,大慈恩寺甚至可以不受任何的限制与约束。
是夜,大慈恩寺阑夜寂静无声,偶有几只蝈蝈,在长夜中出极细微的叫声,那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主持禅房,窗前青灯下,一老和尚,年逾七十有余,眉目清癯深陷,鼻梁高挺,淡黄须,淡黄长髯,深蓝色凹陷的眸子,空洞而深邃,似乎能看透一切一般,那模样倒也和普通中原人士不太相同。
虽已夜深,但他却穿得格外齐整。
内裯是黄底禅衣,外罩红底金丝袈裟,头戴高高的禅帽,手里拧着一串佛珠,盘腿坐于禅床上,看了一眼外面的暗红色的夜空,倒有处变不惊的安详,自顾自的,口中咪咪嘛嘛地念着经文。
他身后离床一尺高的墙上,有一个深凹进去的佛像,是尊释迦摩尼佛金身像,在青灯下烨烨闪着金光。禅房中间有一张土褐色的木桌子,摆了一副简单的水碟茶壶用具,整洁之余,倒也十分简陋。
右下方,是一四十出头的和尚,下颌四周的虬髯微卷,也同老和尚一般,有着深蓝色的双瞳,但却没有老和尚那般神态自若。
虽口中也不停歇地念叨着《大般若经》,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盘腿而坐于另一张禅床上,微微蹙着眉头,不时的焦虑地看着窗外的夜空。
两人都在冥思,却各怀心事,口中虽念念有词,似在说着什么佛法,却如耳边嗫嚅,恐怕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在念什么。
禅房内,看到高僧入定打坐,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这禅房今夜却有不同,只因房内还有一人,却是个傻子,本来是个男人,却在脑侧扎了个翘着的小辫,还戴了不知从何处采摘来的草花,,在屋内背了手,走来窜去。
傻子见两人盘腿而坐,裂了大嘴一味傻笑,时而瞅瞅这个,时而又摸摸那个。他不知两和尚在干啥,索性伸手去推推老和尚,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瞅了一阵子,忽然瞄上老和尚那修长淡黄的胡须,立即笑得更开心了,似乎找到了玩物一般,伸出手去,下了大力,使劲往下一拽——
傻子不知轻重分寸,手重,竟然将老和尚的一撮淡黄白胡须,给生生揪了下来,捧在手里,当作宝贝一般抚摸,瞅了又瞅,喜不自胜。
原道那人会痛得叫出声来,那才着实有趣得紧。但那老和尚连哼都没哼一声,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只是兀自坐在那里。
傻子顿觉无趣,瞪大了眼睛,嘟了嘴,傻乎乎地嘟囔了一句:“哎呀——原来你们都是死的啊!”眼珠一转,复又吃吃傻笑,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立即跑到老和尚的那张禅床旁边,大**往上一坐,学着老和尚的模样盘起腿来打坐。
他是傻子,倒也不懂尊卑,什么长幼有序之类,不知道禅房中的禅床,正那老和尚的位置,旁人是不能乱坐的,不然便是目无尊长,若是寺中的和尚高僧犯了,也是要受杖责之刑的。
可他又懂什么受戒禅意?奈他是个傻子嘛!世人笑我太疯癫,我还笑人看不穿呢?
傻子半天才扒了腿,学了老和尚的模样,坐在一侧,不多时,脑袋便耷拉下来,开始打起了瞌睡,嘴里更出响亮的鼾声。耳畔传来两和尚,枯燥念诵经文的声音,他索性把头一歪,*在老和尚的左肩上,嘴巴不时的吧嗒,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流出一长溜哈喇子,浸湿了老和尚整洁干净的袈裟。
寺外,阵阵喧闹之声更甚,坐在下那和尚,微微睁开了双目,又向窗外探视。
高高的寺墙外,通天的火光映得原本就红漆的墙更加火红一片,喊声震天。他不禁又忧心忡忡地看了看那闭目不言的老和尚,却瞄见了老和尚旁边流口水的傻子,不觉一愣。
他不知那傻子几时跑到了老和尚的禅床上,更自忧心,忍不住出口,唤了一声:“师父——”
金刚智不语,面无表情,听到那人兀自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才睁了双眼,不紧不慢道:“不空,你可知何谓不空?”
不空垂,双手合十,答道:“不空不灭,万物皆空,万法皆空,但唯因果不空……”他心中尚有疑问,却不敢多言惊扰了师父。
金刚智又道:“不空,可知人生在世,也惟有不空者留名?”
不空兀自思量,不解道:“众生,为因果转,既昧因果,又落因果。我佛明明可以不现因果,可以出世,逃得因果,又何以还是不能逃离这般因果,入世苦难?”
金刚智叹了一口气,道:“我佛现因果,不逃因果,那是因为我佛慈悲为怀,以自身受无量劫渡众生之苦难,才入世受难普度,不逃并不是不能逃,而是选择不逃。”
“可是既然万法皆空,又如何因果不空?因果难道不在法内?”不空总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可却见师父金刚智只道一句,“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便又合上了眼,不再多言。
不空暗叹,自从十三岁跟随师父修行若此,只是到了今时今日,都还是不能完全参透佛法,要到何时,自己才能如师父金刚智这般遇事不紧不慢,不焦不乱?
看来那人已去找姐夫了,这骚乱许是因那人而起吧!只是不知,二十年前,那莫邪谷中的佳人一笑驻下的因,可便是今日种在他心中一直挥洒不去的果?
难道真的是逃不过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