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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凶器,毁掉之后就可以一了百了,为什么她不这么做?反而,要花费这么大的人力财力,甚至要您这些年来一直在海上漂泊,把佛郎机火炮藏到海上?”
听完我的这些话,铁面王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说不出是淡漠还是冷漠,我甚至看出了一点点的讥诮来。
我被他那一眼看得一愣。
可是,他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像是不屑于回答这样的问题似得,只冷冷的转过头去,又看向眼前那苍茫无垠的大海,不断起伏的波涛绵延向天际,越发让我们的这一段航程显得波谲诡异,前途未知起来。
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异样的冷淡,我犹豫了许久,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
头顶厚重的云层变成了阴暗的暮色,仿佛有人往天空总泼洒了一把浓墨,墨色慢慢的沉淀,将天空、四野,和苍穹下那无尽的瀚海都洇成了沉沉的暮色。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怪异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打破了甲板上的安静。
我愣了一下,而铁面王已经微微蹙眉的转头看向了我,又低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了起来,我顿时也红透了脸。
之前我也没有问过薛慕华,从他们把我们救上船到现在有多久了,至少从我醒来到现在已经大半天的时间,我茶米未进,难怪肚子会抗议了。
铁面王笑道:“饿了?”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了笑。
“你回房去吧,我让人给你送吃的过去。”
我点了点头,正要听话的回去,可刚一转身,就听见前面船头传来了几个船工突然大声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面色黝黑,头发蓬乱的男人跑过来,大声说道:“大哥,你快看前面!”
铁面王皱了一下眉头,立刻扶着围栏,探身往前看去。
我也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前方。
暮色越发的深重,天海几乎已经灰黑一片,成了一整块漆黑的幕布,而在那漆黑的远方,隐隐出现了一些闪烁的光点,随着海浪的起伏而不断的起伏着。
那是什么?
我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也探身去看,而铁面王目光如炬,似乎已经看懂了,冷笑一声:“麻烦的东西。”
那些船工纷纷说道:“是来拦咱们的路的。”
“看样子,来的船也不少。”
“大哥,咱们是不是要——”
铁面王冷冷道:“让吃完饭的都出来,准备迎战。”
迎战!这两个字刺得我一个激灵,顿时紧张起来,而铁面王一回头看见我还站在舱门口,便说道:“你还不进去?”
我急忙问道:“是,是有敌人吗?”
“海蛇帮的人,”他冷冷的,倒也没有太在意似得说道:“是来拦我们的路的。”
我忙走到他的面前:“他们来的人多吗?”
铁面王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光点已经在视线中慢慢的成型,变大了一些,但是和海面上闪烁着的波光辉映着,我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铁面王道:“不多,十来艘小船罢了。”
“要紧吗?”
“没要紧。”
我看着他淡淡的,甚至有些不甚在意的样子,虽然很担心,但也明白,他毕竟在海上漂泊了那么多年,也跟海蛇帮打了那么多年,对于双方的实力,他自然比我更清楚得我。
可是,我毕竟在他的这艘船上,任何一件事都关系着我的活命。
况且,我更担心的是——
“他们,万一他们找到佛郎机火炮了呢?”
“不可能的。”
“……”
铁面王说到这里,大手一挥:“你赶紧进房去。”
“我——”
“这些烦人的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我也不想在对付他们的时候,有一个完全帮不上忙的人在甲板上站着,会碍我的手脚。”
“……”
他的话已经明明白白,甚至有些嫌弃了。
但,当然是事实。
我只能回头看了大海上那越发靠近的光点一眼,转身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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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之前的路又走了回去,却意外的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站在我的门口,似乎要伸手敲门,却又有些犹豫。
我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而他,已经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一转头看见我,目光顿时闪了一下:“你回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
船舱里的光线很暗,我只看到他脸上那半张银色的面具闪着淡淡的光,却衬得他被低烧折磨得青灰的两旁更加晦暗,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甚至连站立都需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撑住,我说道:“你来找我?”
“嗯。”
“有什么事吗?”
“……”
虽然是他来敲我的门,但这个时候反倒是他有些犹豫了,两个人站在门口对望着,一时竟也无话。
打破我们之间的僵局的,是铁面王的一个手下,他拿了些吃的过来,一看见我们两站在门口,顿时皱紧了眉头:“两位要是有话要说,也进屋去坐下,待会儿只怕没这么稳的让你们这么站着。”
说完,把几个冰冷干硬的饼递给我,转身走了。
刘轻寒诧异的看着那人的背影,转头问我:“什么意思?”
我打开房门让他也进去坐下,把那几个饼放到桌上,才说道:“我刚刚从甲板上回来,海蛇帮的人似乎来拦我们的路。”
“海蛇帮?”
我这才想起,我知道的这些,他还完全不知道,便简短的跟他说了一下当前的情况,包括铁面王的事,他听得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我最后告诉他:“他们有十几艘船,虽然小,但声势不小。铁面王准备要跟他们作战了。”
他一听,立刻从椅子里站起来:“那我们——”
我平静的说道:“铁面王的意思是,这对他来说只是小场面。但他不想我们这样帮不上忙的人去甲板上分他们的心。”
这样一说,他倒也明白过来,又扶着椅子两边的扶手,慢慢的坐了下去。
如今我们一个病中身体孱弱,一个本来也没有什么缚鸡之力,上甲板去除了给人当靶子,给铁面王添乱,也实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还不如乖乖的呆在房间里,少一些祸害。
只是,话虽这么说,紧张的情绪却是难免的。
我看见他的手覆在椅子上,因为用力,手指的关节都挣得发白了。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说,那些海蛇帮的人有没有可能已经找到——”
“我也这么担心,但铁面王说,他们不可能找到。”
“他这么有信心?”
我想了想,虽然我也对他过分膨胀的自信心没什么信心,但毕竟,东西在他的手上,局面也是他控制着,只有他最了解其中的关节。于是我说道:“也许,东西是他藏的,别人找不找得到,他才最有把握吧。”
刘轻寒看了我一眼,目光显得有些深邃。
我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看,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怎么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我,轻轻说道:“你希望,那些佛郎机火炮被人找到吗?”
“当然不。”
“我说的,不是那些海蛇帮的海盗。”
“……”
“我说的,是我们这些人。”
“……”
“任何一个人。”
“……”
“你希望那些佛郎机火炮,出世吗?”
不知是因为外面的局面越来越紧张,还是因为海风越来越凛冽,在这间安静的,只有两个人呼吸此起彼伏的房间里,我的心跳却越发的剧烈起来。像是为了掩饰这一刻心中的悸动,也是为了为接下来要迎接的狂风骤雨做准备,我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一块干硬的饼,从上面掰了一块下来。
饼已经完全凉了,硬得跟石头一样。
我拿起那一小块要往嘴里送,但刚刚送到唇边,我还是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不是替皇帝出海找佛郎机火炮的吗?你现在这么说,难道你不想让那些火炮出现?你不想找到他们?”
他看着我,眉头也拧了起来。
我和他说话,也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迂回和遮掩,其实到了这一刻,再要迂回和遮掩,只会让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往我们期待的局面发展。
他说道:“夫人的意思呢?”
我的指尖微微一颤。
那块饼,吧嗒一声从指尖落下,掉到了桌上。
我回头看着他,一时失了声。
但立刻,我笑了一下:“刘大人何必如此反复?”
他似乎被我这句话刺了一下,整个人也有些僵在了那里,双手定定的扶着扶手,一时仿佛还拿不准该说什么做什么,只带着几分阴郁的看着我。
“刘大人既然有主意,就应该直接说出来才好。”
“……”
“何必还要来问我?让我猜?”
“……”
“误人,又误己。”
“……”
立刻,屋子里的气氛像是被窗外突然灌进来的海风所染,一瞬间冰凉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夫人……我有一些话,有必要跟夫人说明。”
我淡淡的看着他。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却停了下来,沉默了一刻之后,他突然起身走到门边,将原本敞开的房门关上。我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只见他回头看着我,原本青灰的脸色此刻越发的苍白了几分,甚至有些难以负荷似得,背靠在门上,微微的喘息着。
我扶着桌沿看着他,一动不动。
两个人的沉默,在这样风雨欲来的时候,越发显出了一种紧绷,甚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崩坏。
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也听得出那明显的犹豫和踌躇。
“夫人,乃是非凡之人。”
“……”
“在下对夫人,对夫人……十分敬重,也——”他重复了许久,那双被低烧折磨得反倒格外清亮的眼睛里,似乎都能看出许许多多的情绪,在这一刻纷繁复杂的纠缠着,他终于像是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看着我,坦然道:“也——极为倾慕。”
我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说什么?!
他说他对我——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刻在我的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也许外面已经打起来了,也许已经翻江倒海的打起来了,所以我的眼前,我的耳中出现了幻觉。
否则,他怎么会对我说这些话?
他怎么可能这样跟我说话?!
就在我被他这些话震得几乎完全失去反应的时候,他却又郑重的说道:“我引夫人为红尘中的知己,患难中的至交,如今开诚布公对夫人说这些话,绝对没有看轻夫人,要玷污夫人名节的意思。在下对夫人的敬重、倾慕,亦仅止于此!”
“……”
“我对夫人,有明珠之纇,无僭越之心。”
“……”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虽无懊恼的神情,却带着几分难言的尴尬,说道:“之前在岛上,在下对夫人……可能有一些过分之举,过分之言,但那是非常之时,非常之势。”
“……”
“但请夫人一定不要误会。”
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那目光清明而坦然。
仿佛万里瀚海,明月初升。
我看了他一会儿,慢条斯理的将手从桌沿上放了下来,微笑着说道:“什么非常之时,什么非常之势?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微微一怔。
“刘大人是否因为发烧,有些糊涂了?”
“……”
“我只记得,我与刘大人,还有子桐小姐在岛上同心同德,相互扶持,才终于度过了那个绝境,那个难关,至于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夫人,果然是非凡之人。”
说着,他抖了抖衣衫,朝着我长身一揖:“多谢夫人。”
我微笑着,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这才仿佛平静了一些,走回来坐到了椅子上,但也许是因为刚刚站了太久,有些支撑不住了,几乎是跌坐到了椅子里,也有些微微的喘息,但还是立刻说道:“那么,对于那批佛郎机火炮……”
我说道:“刘大人怎么看,但说无妨。”
他说道:“在下看来,这样的东西,戾气太重,不论事成功成,但绝非一件良器。”
“……”
“在下认为,这样的东西最好的处置就是——避世不出。”
我的心猛地一颤。
而就在他的话音刚落之时,突然外面响起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巨响。
我们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船身猛地一震,顿时,桌上的杯盏器物全都颠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而我和他被这一颠,几乎同时跌倒在地。
手肘和膝盖撑在地板上,痛得我几乎惨叫起来,而我们两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对方,都露出了惊恐不已的表情。
外面,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