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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轺的目光与项未冬的双肩在一条直线上。
缓缓地,公交车超过了项未冬后,苏轺大约看清了这个倔强少年的模样,脑中即刻浮出“眉目清朗”四个字。
项未冬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端端正正地走着。苏轺望着渐远的他,心头好生同情这个少年。忽地,公交车猛地刹车,车上全员发出“啊!”地一声,节奏感十足。
原来是前方一辆桑塔纳强行变道,差点被公交车追尾。公交车司机暴躁地骂了一句,忽然意识到声音被玻璃隔着,于是他拉开左侧车窗,探出头,对着桑塔纳又重复了两遍怒骂。
在司机的骂声中,项未冬已经追上了苏轺的目光。这一次平行,苏轺捕捉到他的短袖左肩上烂了一个洞。项未冬忽地向左而望,两人眉眼相撞。苏轺不禁一慌,生怕被看穿自己一直盯着他的身影看。
其实,项未冬并没有注意到贴在公交车前门玻璃上的苏轺。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为父亲伸冤!眼前混乱的交通,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仍往前走。
不远处就到下个站了,苏轺忽地猜想:“或许他要搭乘公交车?会不会正好是这一辆?”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但是,这辆公交车上,只能塞下空气了。
公交车终于再起步,项未冬的背影在苏轺的眼里越来越清晰。再一次,苏轺的目光与项未冬的身体平行,尽管只是一霎那交为一条直线。
苏轺心道:“公交车超过了他,就算是他正好要搭乘这辆公交也赶不上了!”然而,真是心里不能瞎胡想,一个红绿灯又搁浅了这辆公交车,步行的项未冬再次超过公交车里的苏轺。
项未冬在公交站牌那里停下来了,苏轺心道:“他莫不是真会搭乘这辆公交!”
公交车到站,前车门正好停在项未冬跟前,车内的苏轺尽量侧过头去。万万没想到,司机大喊:“上不了人了!等下一辆吧!”司机只开了下客车门,而无人下车。司机紧闭着上客前门,而门外挤着许多人。
霸道的公交车司机师傅,撂下这句话,也不管车外的人听没听见,踩了油门,驶离了公交站。苏轺大喘一口气,忽地失落起来。那个少年停在站牌旁不行进了,苏轺和他不会再交汇。
仔细一想,刚刚车停在站牌时,是看清这个少年面容的绝佳机会,但是苏轺别过了脸,就那样错过了。
脑海里,对这个少年,苏轺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回到家,苏轺就开始研读天泰水泥厂的案件资料。当苏轺投入到一件事里,她是忘乎所以的。就像此刻,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少年起了相助之心,竟然熬夜梳理了一堆资料。
高律师的结论没有错,项荣挪用公款是事实。因挪用公款,导致水泥厂资金链断裂,工人闹出人命也是事实。或许,项荣是被人唆使或者与人合谋动用了公款,但是明面的资料上都指向是项荣一人做了此事。
翻案并无胜算,苏轺筋疲力竭,又想到那少年落寞的背影,心生难过。
过了两日,正好是周六,苏轺按照钱阿姨给的地址,找到了项荣的家。走到小区门口,苏轺不禁叹道:“临泉居然还有这么高档的小区!”
苏轺在楼底摁了房间号,反复摁了三遍,才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问:“谁啊?”苏轺的声音有点颤抖,她突然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是不是必要的或者正确的。
苏轺回答说:“您好!我是公诚律所的见习生,我——我是那个高律师——其实我是想跟您说说项荣先生的案子。”一时间,她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甚至怀疑自己是疯了。
门铃那头的声音静默了好一阵,才说:“你进来吧。”
项荣家在二十五层,电梯每爬升一层,苏轺的紧张就多了一层。
屋门已经开着,苏轺在门口问:“请问郭阿姨在吗?”仍是那个虚弱的声音道:“进来吧。”
苏轺进到屋内,看到这是个复式房屋结构。见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只躺椅着一个消瘦的女人,她的长发缠在脖子里,闪着油光。大热天里,苏轺已经出了汗,那女人却盖着一个小毯子,屋内并没有开空调。屋内也没有那个少年。
那女人道:“坐吧,姑娘。”
苏轺问:“您就是项荣先生的夫人郭妮女士?”她点点头。苏轺道:“郭阿姨您好!我是公诚律所——”
郭妮问:“是高律师派你来的?”苏轺摇头说:“不,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郭妮一听,来了点精神,问:“你自己为什么要来?”
“是因为看见了您儿子无助而落寞的背影令我伤悲——”这是苏轺的真实原因,但是她藏在了心底,而是说:“我帮高律师整理天泰水泥厂的资料时,发现项荣叔叔的死并不是完全属于意外,我想或许你们可以起诉——”
郭妮长叹一声,说:“不管是不是高律师的意思,我们都不想再纠结官司了。人已经死了,我和儿子还要活着,我们不再上诉。”她以为苏轺是被公诚律所派来拉客户的。
苏轺道:“郭阿姨,您先别气馁!没有任何人让我来劝您上诉,我只是公诚律所的一个见习生,我刚大学本科毕业,还要继续读书,还不准备工作。我是真心觉得项叔叔的死是外部压力所致,天泰水泥厂的领导要负责任。项叔叔挪用公款,有白纸黑字为据,不能更改。但是项叔叔的死,却是另一个案子,您可以起诉天泰水泥厂的管理层渎职,以致于没有处理好工人闹事而出人命,进而激化了项叔叔突发疾病。以我的判断,您不会败诉的。最不济,法院会驳回,但是项叔叔的名声也被尽力去维护了,否则那个工人的死因会永远扣在项叔叔的头上!”
郭妮眼里浸出泪来,她唉声叹气道:“项荣不是个坏人,我跟他过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一时鬼迷心窍,觉得挪用一点钱,过几天再还回去,不会有麻烦。唉,小心驶得万年船!偏偏就是那几日,厂子里就发生了事!项荣他有罪,我们不起诉!”
楼顶忽然有重物坠落般,苏轺猛然惊了一下。
郭妮仰面喘着气对着楼顶说:“冬儿,什么东西砸了?”
一直在二楼仔细聆听的项未冬,见母亲一再拒绝起诉,他很恼火。但是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不会与母亲起正面冲突,也不会当面做母亲反对的事。正是母亲不愿再起诉,他才会偷偷跑去公诚律所里找高律师。
母亲的问,项未冬没有应答,他只能用制造出噪音来表达自己的反对不满。
郭妮对苏轺说:“是我儿子,马上高三了。”
苏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郭阿姨,那个我把上诉的材料写好了。我不是要干涉你们家的私事,您就当是我一时技痒,就当我是急于交了一份作业!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我很抱歉,但是我仍想把这个写好的材料给您,或许哪一天您改变主意了,可以用它为参照。虽然我干啥啥不行,但是就我所学的法律专业这一块,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郭妮瞧她说的认真,为自家的事不计报酬,这么上心,已是感激了。她说:“姑娘的心地真好,以后会是个好律师!资料我先收下了,谢谢你!”
苏轺开心一笑,说:“郭阿姨,您不用谢我。我还要谢您呢,这要是按古人的说法呢,这是我写的第一份状子,您能收下,已是对我莫大的鼓舞!”
郭妮眉开眼笑,说:“你这个孩子,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