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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指点迷津

作者:月明碧琉璃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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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淅淅沥沥,连绵下了数日,天色灰暗而迷蒙,一如人的心情。

    椒房殿内静谧而安宁,刘珏依着卫子夫,眼圈通红,低声道:“母亲,他究竟中的是何蛊毒,竟如此厉害,数年来都未能消解?”

    卫子夫轻轻抚着女儿,眼中有泪缓言道:“此蛊名为金蚕蛊,乃是西域蛊毒中最为厉害的一种,中蛊者要承受蚀骨锥心之痛,非下蛊者不能解。而给去病下蛊者乃是匈奴休屠王部巫师,在休屠王哗变之时便被去病所杀,故此蛊无解。”

    “那…这些年来,表兄岂非日日承受蚀骨之痛?”刘珏想起,不由一阵伤心。

    卫子夫缓缓点头,道:“这些年来,这孩子从未在人前表露半分不适,即便是被你姨母发觉有所不妥,亦强忍无事。此事你姨母每每言来,都泪流不止,责备自己未尽母亲之责。其实此事如何怪得你姨母,是去病这孩子太过要强,不愿留半分弱在人前…”

    刘珏垂首不语,泪凝成珠,卫子夫心疼地搂着她,好言道:“珏儿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送给去病的玉珏,他带走了,也总不负你的一片情意。日后你的路还很长,要学着把过往放下,好好地和襄儿在一起,他才是陪伴你一生的人呐!”

    “嗯嗯…”刘珏含泪点头,泣声道:“母亲,珏儿知道。也只有在母亲这里,珏儿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日后天高云阔,便也就统统忘却了这前尘旧事。只是若有来生,珏儿只想做个布衣百姓,和心爱之人一蔬一饭,共度一生。”

    “好孩子…”卫子夫轻轻抚着刘珏,心中暗自喟叹。是啊,若有来生,自己又何尝愿意入得宫门,即便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但终究抵不过寻常夫妻的你侬我侬,温暖相伴。

    殿外,细雨绵绵,依然像浓得化不开的愁,一点一滴,深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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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广利之事,陛下是何态度呀?”昭阳殿中的漏刻一滴一滴行走,似在追赶光阴的脚步,李延年跪坐于席上小心问道。

    “唉…”李妍将手中剥了一半的贡橘放下,叹气道:“陛下依旧说要斟酌斟酌。”

    “以往卫霍二人独揽军政,如今霍去病已亡,而卫青又不得信任,陛下还有何处需要斟酌?”李延年摇摇头,似有不解。

    “兄长糊涂!”李妍目光一挑微微轻睨,带着一丝责怪道:“若是那李广利自己争气,又何须我劳心费神向陛下进言。”

    “妹妹说的是,都怪广利不争气,终日里无所事事,是难得陛下青眼。”李延年作势拍了自己一下,自责道:“是我糊涂了。”

    李妍见兄长如此,倒是有些赧然,温声道:“那李广利是平庸无能,但既是我李妍兄长,我亦会尽力而为。”

    李延年点点头,好声道:“兄长在宫中多年,深知要得圣眷长久,必得有可靠之人在前朝,如今妹妹已有髆儿,兄长我虽得陛下青眼,然终是一名乐者,倘若广利能在军中谋个职位,再若运气好些,立下军功,那意义就不一样了,妹妹。”

    李妍深以为然,点头道:“难为兄长苦心,妍儿一定会寻机再向陛下进言。”

    李延年满意颔首,又从袖中拿出一张乐谱,摊开道:“妹妹,我刚谱了一首新的曲子,可有雅兴弹上一曲?”

    “兄长又有新曲?”李妍来了兴致,笑道:“我来看看。”

    李妍照着琴谱纤手一拨,几缕丝竹入耳,时而如平湖烟雨,时而入山林幽径,弦声清越,款款而来,令人听而忘忧。

    只可惜如此清音出自宫廷,若是来自布衣山间,或许会更带几分出尘的气息。

    ----

    山风掠过一片树林,将一座新墓前的草灰吹的四处飞扬,卫青将一坛酒在墓前徐徐洒过,喃喃自语道:“去病,舅父带了一坛好酒过来,你慢慢喝…”

    “还有你喜欢的卤花生,舅父也带来了。”卫青从怀中掏出一包包好的卤花生,打开,缓缓放在墓前。摩挲着光滑的石碑,摸过一排排碑文,卫青靠着墓阶坐了下来,泪如雨下。

    “去病,你知道吗?舅父有多舍不得你啊,虽然你走了这么多天,可舅父…舅父怎么就觉得你还在呢?你跟我说,你从未生出和我相争之心,傻孩子啊,你在舅父身边这么多年,舅父难道不知你的为人吗?舅父如何会以为你与我相争呢?去病啊,就是因为你性子太过率直,而又得陛下隆宠,故此舅父才会小心翼翼与你保持距离,为的就是不引起陛下的猜忌啊!舅父也想过告知你苦衷,可又不免担心你年少气盛,会特意在陛下面前维护于我,那样反而会让陛下更加忌惮。”

    一声长叹随风飘向远方,山林寂寂,只听到树叶哗哗作响。卫青眼中有泪,思绪恍然又回到甘泉宫猎场。“那日你见舅父被李敢以箭相胁,竟丝毫不念己身处境当即将李敢射死,此事我虽对李敢有愧,但更多的是感动你对舅父的一片赤心。可是去病啊,君心难测,你如此维护舅父,舅父若事事与你同气连枝,只怕你也要受陛下猜忌啊!”

    “你知道吗,那日你在舅父门前甩手掷酒,那哐当一声也是砸在舅父的心上啊!舅父如何能不知你对我的用心,可朝堂之上暗流汹涌,若不是陛下对你偏爱有加,李敢之事断不会如此草率收尾,故此舅父让你深刻反省,避免日后行事鲁莽而惹下祸端。”

    “但是舅父再怎样也没料到,你竟身中蛊毒数年,独自一人熬过那些痛楚,傻孩子啊,你为何不告诉舅父?哪怕此毒无药可解,但总有法子续你寿命,你为何要一人独撑啊?去病…”

    卫青徐徐说来,早已泣不成声。这种切肤之痛,在当年萧天岚撒手人寰时他已体会过一次,如今不过数年,霍去病又骤然离世,这些至亲之人的离去,像是烙在身上的伤痕,每每想起,总让人肝肠寸断。

    残阳如血,山风呜咽,回首来时路,隐于天地空茫间。人生亦是如此,真真切切,虚虚幻幻,一念起,缘生,一念住,缘灭。

    ----

    自霍去病病逝,刘彻的心情便没有一日好过。当初雄心万丈,枕旦待戈,誓要将匈奴王庭连根拔起,可如今主帅离世,军心低迷,这一场战还怎么打?

    迷茫与犹豫,如影随形,令刘彻寝食难安,放眼朝中,竟无一人可替代霍去病,刘彻不觉悲从中来,难道此战,真是天不绝匈奴吗?

    ----

    平阳公主府位于北宫之南,与武库一街之隔,朱门玉阶、金兽衔环,偌大的宅子占地极广。随着一阵马蹄声,一行数人在府门前停下,其中一位身着玄衣窄袖的男子上前轻叩大门,并未一会功夫,平阳公主便匆忙赶来,对着立于一旁器宇不凡的锦衣公子躬身语道:“不知陛下亲临,平阳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刘彻笑道:“皇姐平身,朕今日微服来此,无须多礼!”

    平阳公主微笑应诺起身,道:“陛下请!”随即将来人迎入府中。

    正堂坐定,平阳公主屏退左右,笑问道:“陛下今日来此,是有烦心之事吗?”

    刘彻微一颔首,洒笑道:“皇姐如此聪慧,当真是明白人。”

    平阳公主笑道:“你我姐弟数十载,陛下有心事,平阳如何看不出呢?只是不知陛下所忧为何,不知平阳是否可解。”

    刘彻闻言,长叹一声,道:“朕所忧,只怕皇姐亦无良策。只是朕心中烦闷,无人可诉,思来想去,便也只有皇姐这里了。”

    “多谢陛下信任!”平阳公主浅浅一笑,道:“敢问陛下可是在为出征匈奴一事,举棋不定?”

    “正是!”刘彻目光中颇有几分赞许,点头言道:“皇姐果然知朕!如今骠骑将军骤然离世,一时之间,朕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可以率军出征。可若是半途而废,朕又于心不甘,毕竟此战朕筹备已久,亟待将伊稚斜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平阳公主微微颔首,凝目道:“陛下不是还有大将军卫青吗?卫青无论实力还是资历,为一军统帅,亦是当仁不让啊!”

    “这个朕知道。”刘彻眉峰蹙起,忧声道:“皇姐必然还记得,皇祖母在世时外戚专权,朕这个皇帝有名无实,事事要看皇祖母脸色行事。外戚掣肘如此,朕亲身经历过,怎能再重蹈覆辙呢?”

    “但…骠骑将军不也是外戚吗?”平阳公主眼波流转,微一沉吟依然问道。

    “霍去病虽为外戚,但毕竟年少,其天分在于领军作战,无心派系之争,朕封其为大司马,亦是让其与卫青相互牵制,不至于让一方独大。”刘彻面色肃然,徐徐说来。

    平阳公主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带了些许凝重,道:“陛下如今犹豫不决,是担心卫青一人独掌军政,而后宫又有皇后与太子,日后会相互倚重,重蹈皇祖母当年之患吗?”

    “皇姐以为呢?”刘彻轻呷了一口泡好的龙井,望向平阳公主的眼神带着一丝询问。

    平阳公主执壶斟茶,语调平和道:“皇后性情纯良温顺,多年来后宫祥和,其行事与皇祖母相去甚远。大将军卫青多年来战功累累,却居功不傲,为人有情有义,平阳以为陛下有否过虑了?”

    “想不到皇姐对卫青如此赞赏!”刘彻轻叹一声,话锋随即一转:“虽然眼下他们谦逊低调,但孰知将来如何呢?若朕不早做防范,到时祸起萧墙,只怕悔之晚矣!”

    “陛下!”平阳公主凝目而视:“将来之事如何,谁又能说的清呢?还不如过好当下,该信任之人全心信任,当做防范处做好防范,但切莫过犹不及!”

    刘彻闻言心中一动,朗声道:“皇姐所言及是,顿时让朕豁然开朗!先前郁结在朕心中的疑烦,大有一扫而空之感。”言罢,一口饮下杯中茶,连连点头。

    平阳公主见刘彻如此,不禁莞尔一笑,亦轻轻啜了一口热茶,忽而又听刘彻道:“自皇姐嫁入夏侯家,朕甚少见过夏侯颇,想来皇姐这姻缘,还是母后让朕给指的,不知皇姐是否满意?”

    平阳公主低头放下茶盏,淡淡一笑道:“这些年,也就习惯了。”

    听平阳公主语调轻淡,刘彻不禁追问道:“可是有不舒心之处?”

    平阳公主的眸底划过一丝幽怨,但转瞬即逝,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道:“多谢陛下挂心,一切安好。”

    见自己的姐姐不愿多说,刘彻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心里疑窦顿生,看着窗外日色渐移,刘彻不禁起身道:“时候不早,朕也该回宫了,此行颇有收获,看来日后朕有何难题,少不得来此请皇姐指点了。”

    平阳公主忙欠身一旁,语调谦恭道:“陛下言重了,陛下与我一母同胞,能为陛下分忧乃是平阳之幸,何来指点二字?”

    刘彻微微点头一笑,旋即迈出正堂。严冬已过,暖阳慵懒,斜斜的光束下,公主府的鸾鸟衔枝青灰瓦当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墙角的一株绿植已吐出嫩芽,春天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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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回宫后,旋即命人私查夏侯颇,很快就有了结果。看着呈上来的一卷竹简,字字触目,条条惊心,刘彻顿时怒由心生。

    “夏侯颇,世袭汝阴侯爵位,元光二年嗣侯。元朔元年娶平阳公主,元朔四年为翠玉阁姑娘寻死觅活,元狩二年因晴芳楼头牌与人大打出手,元狩五年在碧波舫重金买花魁初夜…”

    刘彻越来越看不下去,这是怎样的浪荡好色,素日里倚红偎翠,流连烟花之地,真不知贵为公主的姐姐这些年是怎么忍下去的。

    “元鼎元年与其父侍婢通奸,被其父发觉,父子反目…”

    “啪!”重重的一声竹简掷地的声音,连带着御案上的茶水都被一齐带翻,溅落了一地,吓得侍立在殿中的小黄门赶紧过来收捡。刘彻面如沉水,冷声道:“宣御史。”

    不过数月光景,汝阴侯夏侯颇便被“藐视宗堂、不守祖制”为由,被朝廷问责,抓入狱中。不久后,平阳公主便与其和离,再不久,夏侯颇在狱中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