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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廷尉张汤步履匆匆往宣室殿而去,在他身后跟了一个手托木椟的小黄门,“陛下可在殿中?”张汤问向殿外值守的宫人,宫人道:“张廷尉稍候,适才尚书令领了信使前来谒见陛下,眼下还在殿内议事。”
“好。”张汤应道,垂手立于一侧静候。
殿内信使大声念道,“…我军出塞七百余里,夜间围匈奴右贤王,王惊夜逃,带壮骑数百名,突围北去。擒右贤裨王十余人,余部一万五千余人,牲畜百万,引兵而还。我军大获全胜,特此禀奏,陛下长乐未央!臣卫青叩首!”
“好!好!”刘彻听闻不由抚掌朗笑,“此战朕心甚慰!果然扬我大汉国威,朕看日后这匈奴还有谁敢在我大汉土地上耀武耀威!”
“恭喜陛下!”尚书令道,“此一战甚是扬眉吐气!”
“哈哈哈!卫青实乃我大汉福将,朕得卫青,边关可定!赏!”刘彻唤来左右,道:“传旨!赐卫青黄金万两!南海珍珠十斛,湖绸十匹,即刻送往长平侯府!”
“诺!”近侍领了旨意正待下去,忽又听得刘彻道:“慢!”
近侍忙止了步,询问道:“陛下还有何旨意?”
刘彻沉吟片刻道:“将朕的大将军印拿来,交予信使带回军中,即日起擢长平侯卫青为大将军,掌虎符,诸将皆受其节制!”
旨意一下,尚书令与信使皆贺道,“恭喜陛下!恭贺大将军!”
待尚书令等退出,张汤便带着小黄门入内谒见,“陛下!臣已将董博士奏疏带回,请陛下御览!”言罢,小黄门躬身上前呈上手中的木椟。
左右侍者打开木椟,将椟中的一卷木简拿出呈给刘彻,刘彻接过木简徐徐展开,慢慢看了起来。
张汤口中的董博士,便是建元年间长安策问中以“天人三策”作答的董仲舒,当年他被窦老太后赶去了诸侯国,期间一直以博士之身传扬儒家学说。至窦老太后薨,刘彻本想把他召回长安,但董仲舒婉言谢辞,多年来一直著书立身,宣扬大一统儒家思想,深为刘彻所看重,故此番朝廷欲设立太学之事,刘彻便遣派张汤前去询问董仲舒的建议。
太学之名始于西周,为国家最高学府,关系国家人才的培养和延续,刘彻仔细读着木简上的话:?“…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痒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
“好!董仲舒果然有见地!”刘彻读完击节称赞,见张汤还躬身在侧,不由问道:“董博士在胶西国如何?”
张汤恭敬道:“回陛下,董博士虽不在朝堂,但盛名远播,前来求学之人络绎不绝。董博士广设教坛,下帷讲诵,弟子者众多,民间声望日隆。”
“嗯…”刘彻点点头,道:“董仲舒满腹经纶,堪为大用,虽无朝廷之绶带,然其功业远在庙堂之上!”
“陛下所言极是!”张汤颔首相应。
“尔等下去吧!”刘彻罢了罢手,忽而又道:“朕赐给董仲舒在长安的宅子,他可曾入住过?”
张汤仔细想了想,回道:“不曾。”
“那就在广川寻一处宅子给他吧。”刘彻思忖片刻后道。
“诺!”张汤恭敬应了,悄步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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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印很快便由信使带回军中,卫青领着众将朝长安方向行叩首礼,感念皇恩浩大。不日大军班师回朝,刘彻与百官在未央宫中迎接凯旋之师。
“臣卫青不辱使命,领军还朝!”大殿之上,卫青沉稳英武,这些年的战火硝烟早已将他锻成百练之钢。
当着文武百官,刘彻赞赏之情溢于言表,扬声道:“有臣如此,朕心甚慰!此一役我军毫发无损,而全歼匈奴右贤王部,着实令朕扬眉吐气!加封大将军食邑八千七百户,其子均为列侯,食邑各一千三百户。”
“谢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当!”听闻封赐,卫青忙跪地辞恩道:“臣得陛下青眼得以戎马军中,仰陛下圣明,方有我军大胜,此乃将士齐心力战之功!陛下幸已益封卫青,青子尚幼,未有寸功,怎敢列土封侯?请陛下收回成命!”
见卫青如此谦逊,刘彻越发赞赏,朗声道:“大将军不必推辞!此乃大将军战功应得,若朕的将军都如大将军一般骁勇善战,朕便可安枕无忧!”
刘彻如此一说,卫青若再推辞倒也却之不恭,故而领道:“诺!臣谢陛下隆恩!”
朝后卫青一心惦记着家中妻儿,正准备出宫回府,未料刚出宣室殿便有小黄门上前道:“大将军,皇后有旨,请大将军前往椒房殿!”
卫青情知姐姐一直惦记着自己,并未深想,忙礼道:“有劳侍者,卫青即刻便去!”
椒房殿中卫子夫还在前思后想,思虑着怎样对卫青开口说府中之事,正踌躇间忽然听得一声“姐姐!”抬眸一看,卫青已是一身戎装走了进来。
“青儿!”卫子夫惊喜道,“快让姐姐看看你!”数月未见,卫青面容虽清瘦了些,但英武挺拔,精神奕奕,卫子夫不由安了半分心。
“姐姐,天岚该是生了吧?”卫青笑道,“原还想着早些归来,赶上天岚生产,如今算来孩子都有月余了。”
“姐姐,天岚给我生的是男儿还是女儿?”卫青笑着追问道。
卫子夫闻言心中绞痛了起来,挤出半分笑容点了点头,道:“天岚给你生了两个儿子!”
“双生子?”卫青脸上绽放着光彩,欢喜言道:“没曾想到,这次竟一下有了两个儿子,真是太好了!”
“多谢姐姐!”卫青道,“这段时间卫青不在京中,想来诸事都是姐姐操劳,回头我带天岚过来谢过姐姐…”
“青儿…”未能卫青说完,卫子夫便一把抓住了卫青的手,眼眶中含了泪珠,哽咽道:“天岚,天岚…她…”卫子夫终究没能再说下去,禁不住掩面而泣。
“天岚…她怎么了?”卫青见状心中没来由的十分慌乱,望着卫子夫紧问道,“姐姐,天岚究竟怎么了?”
“天岚…天岚,她…”卫子夫看着卫青神色不宁,终于将心里盘了无数遍的话,艰难说了出来,“那日晚间大风沙,天岚产下一个孩儿后,因气血不济又强力生下了第二个孩儿,当时血崩不止,孩儿出来后…便走了…”
“什么?姐姐是说,天岚刚生下孩儿…便走了?”卫青此时脸色苍白,唇间发紫,卫子夫见状忙让芸娘去请侍医,卫青罢了罢手,道:“无须。”
卫子夫抚着卫青落泪道:“青儿,姐姐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也怪姐姐为何当初不告诉你实情,都是姐姐的错,是姐姐没有替你照顾好天岚!”
卫青闭目道:“与姐姐无关,卫青身负皇命,焉敢有失?一切皆是命数,半点不由人!”
卫青如此说,更让卫子夫难受不已,她太了解这个弟弟了,一直以来他处处替别人着想,时时克己为人。遇到萧天岚,二人琴瑟相谐,有她为他洗去征战之苦,为他生儿育女,本想两人安然相守一生,却不料携手之人遭此祸事,留下幼儿撒手人寰,这如何不令人肝肠寸断?
“姐姐,我回去了。”卫青起身告礼,头重脚轻地往殿外走去,卫子夫心急,忙扶了道:“我送你一道回去。”话音未落,只听“咚”地一声,卫青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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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已近黄昏,府里各处掌起了灯,“青儿,你醒了?”一旁的卫子夫一直看着睡中的弟弟。
“姐姐。”卫青应了一声,支身坐起,卫子夫扶将起来,道:“陛下刚走,太医令给你开了药,说你极伤攻心,才会突然晕厥。”
“青儿!”卫君孺、卫少儿抱着两个孩儿,带着卫伉、霍去病走了进来,“听下人说你醒了,快看看你的孩儿吧!”
“父亲!”卫伉扑了过来,呜呜哭泣,小小的人儿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晓母亲离世,父亲又许久不见,一时心伤便不会如成人一般隐忍,哭的两腮带泪,双眼通红。
“伉儿!”卫青虽是极隐忍之人,但丧妻之痛如同箭插心头,如何能不心伤?加之幼子哭泣,两儿尚在襁褓亲娘便就离世,更是心痛如绞,动容中热泪滚滚而下。
卫子夫见卫青终于哭了出来,心中反而安定了许多,卫青昏厥椒房殿时,太医令便说此种极伤,不可捂于胸中,若不及早发出必会伤及身体。眼下卫青伤心之情喷薄而出,众人只是陪着抹泪,也并不劝阻。
许久,卫青终于敛容,拱手道:“有劳各位姐姐替卫青照料府邸,照顾孩儿!”
卫君孺道:“青儿,我们都是一家人,天岚走了,我们都很难过。但再怎么难过,人都要往前看,天岚留了三个孩儿陪着你,就像她还在你身边一样,你好好的,孩儿好好的,天岚才会走得安心。”
众人亦是纷纷好言劝慰,但卫子夫知道这种伤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减轻的,望着自己的弟弟,卫子夫唯有寄希望于时间,慢慢去抚平卫青心中的伤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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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由春而夏,由夏而秋。虽然天气依然有些燥热,但一场秋雨一场凉,落叶纷纷中带来秋的萧瑟。长安城外,北邙山脚,一座新坟前燔黍为祭,烧成灰的黍稷梗随着秋风四处飘零。
暮色四合,秋季的黄昏在凄风苦雨中更显愁煞,回城途中一间透着烛光的小酒馆在潇潇暮雨中如此可亲,卫青不由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推门而入。
意料之中,人不多,有的是路过的客商,有的是村农,皆是一壶酒就着三两小菜,慰藉着黄昏微寒的孤寂。只角落一个女子衣着虽朴素,但气度雍容,卫青看着侧影不免眼熟,恰好此时那人抬眼看来,卫青当下不由怔住,“平阳…”话到嘴边,卫青急忙咽下,只见平阳公主朝他颔首微微一笑,卫青颔首以回礼,走了过去。
“坐!”平阳公主一抬手,示意卫青在侧坐下。
卫青微微一礼,落座,道:“此处如此寒微,主家如何来了这里?”
平阳公主斟了一杯酒笑道:“你不也来了此处吗?”
卫青含笑以答,道:“也是。”言罢,一招手让店家打来一壶酒,二斤牛肉。
“相请不如偶遇,来,卫青先干为敬!”卫青满斟一杯,一饮而尽。
“好个相请不如偶遇,来!”平阳公主亦是满斟饮下。
酒馆外的雨时而如玉珠落盘,时而淅淅沥沥,两人亦不多加言语,皆是自斟自饮,时而相互邀盏,时而听得客商说起沿途经历,生动处不觉莞尔。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夜色深邃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