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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有大丧,天下知。自王太后薨已数十日,长乐宫中依旧处处缟素绢白,全无半分生机,与殿外聒噪热闹的蝉声和密密匝匝、绿得耀眼的荷叶仿佛隔着一个世界,除了死气沉沉,依旧是死气沉沉。
平阳公主眼窝深陷,双颊苍白得竟无半点血丝,才短短数十日,人便仿佛瘦下去一半,全无平日里的半分神采,她将王太后平日的用具一件一件抚了过来,眼泪不住地往下滴。
“公主,太后已经去了,你再伤心下去只怕是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啊!”不知何时,卫子夫也步入了殿中,看着平阳公主这般模样,心中十分不忍不由好言劝慰道。
平阳公主眼眶又是一红,大颗大颗的泪珠涌了出来,“我与陛下自幼得母后疼爱,如今长乐宫依旧,母后音容笑貌尚在眼前,而人却已不在,你让我如何能接受?”声音沙哑暗沉,令卫子夫听得心中酸楚,不由地上前握紧了平阳公主的手,“公主,妾身知道你伤心,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再这么伤心下去,不但非太后所愿,亦是毁了自己的身子啊!”
平阳公主泣道:“皇后所言我岂能不知,只是想我天家富贵,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生离死别竟由不得我半分,由不得我半分啊!”
平阳公主低低哭诉,哀恸悲戚,卫子夫心下悲恸,抚着平阳公主柔声道:“公主,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哭出来你心里也会好受些!”
平阳公主伏在卫子夫身上,哀哭声声,如泣如诉,卫子夫只静静陪着她,良久待哀声平复,卫子夫轻轻递上帕子,温声道:“公主好些了吧?”
平阳公主接过帕子拭去泪痕,低声道:“好多了,多谢皇后。”
卫子夫见平阳公主一番哭诉心中哀痛尽出,便执起平阳公主手,好声道:“公主,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平阳公主微微颔首,依着卫子夫并肩走出殿中,一阵微风拂过,送来远处荷花的清香。举目远眺,不远处的莲叶早已绿得葱葱茏茏,透着蓬勃的生机,两人就这样沿着曲折回廊慢慢朝河边走去,平阳公主望着曲水流觞、映日荷花不觉又是悲从中来,“昔日母后就是这样与我一起漫步堤岸,看那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只是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公主,还有妾身呢。”卫子夫微笑着拍了拍平阳公主的手,望向她的目光里透着温柔和平静,平阳公主不由动容微微点头。
卫子夫柔声道:“记得儿时我与弟弟淘气,将隔壁人家晾在外面的衣物弄脏,母亲责罚我和弟弟不许吃饭,事后又心疼饿着我们姐弟,只是我没有公主这么好的福气,可以在母亲身边侍奉这么多年。”
“你母亲如今何在?”平阳公主不禁问道。
“母亲很多年前就离世了,只是如今想起仿佛一切还是昨日一般。”卫子夫轻轻叹道。
“对不起,为了陪我反倒让你伤心了。”平阳公主心下不忍,面有歉意。
卫子夫摇摇头,道:“公主言重了,人总有生死命数,我一早便接受了这件事。母亲一生别无所求,盼的就是我们姐弟几个都好,如今我们都生活的很好,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是啊,天底下做母亲的心都是这般无二。”平阳公主喟叹道,“当年尚是太子的刘荣欺负弟弟年幼,总能无端挑起是非,刘荣母亲栗姬更是颠倒黑白,常在父皇跟前诽谤母后无德育子,而母后竟然委曲求全,对那栗姬处处低眉顺眼。我问母后为何要这样委屈自己,母后告诉我,宫中人心险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和弟弟,只要我们姐弟好好的,她做什么都愿意。”
“是啊,做母亲唯一盼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好。如今陛下君临天下,根基已稳,公主又觅得良婿,婚姻美满,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太后欣慰的呢?公主当重新收拾心情,好好生活,太后才会走的放心啊!”
平阳公主面色犹豫微微颔首,似有什么话要说,末了终只是点头道:“我会的…”
“陛下如何了?这些时日他的哀痛不会比我少。”想起一母同胞的弟弟,平阳公主抬眸问道。
卫子夫闻言神色不觉黯了几分,自责道:“太后骤然离去那几日,陛下几乎不吃不喝,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前些时日听闻匈奴又攻代郡、雁门,陛下下令专力筑守朔方城,以固边防。陛下既为太后之事伤心又为国事烦忧,是妾身无用,不能替陛下分担分毫,只能一日日看着陛下消瘦却无能为力。”
“皇后切勿自责,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为国事操劳自是应当,我相信有你在他身边陪着他,开解他,他会好的。”平阳公主执着卫子夫手,殷殷劝慰道。
卫子夫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两人沿着河边曲廊慢慢走着,令平阳公主的心境平复了许多,夕阳的余晖给荷塘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红色,曲水流觞间,时而一两声蛙鸣从荷叶深处传来,盛夏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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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国查探有何进展?”宣室殿中刘彻虽清瘦许多,但依旧目光如炬,不怒而威。
廷尉张汤小心回道:“回陛下,淮南王刘安防范甚严,臣派出去的探子眼下还未查到一丝端倪。”
“你是让朕夸刘安谨慎还是责你无能?”刘彻神色虽不起一丝波澜,但问话的语气已是冷到极点。
张汤闻言冷汗涔涔,伏地叩道:“陛下,请陛下再给微臣一些时日,臣定然揪出刘安的马脚。”
“哼。”刘彻不置可否,只冷声道:“匈奴外忧,刘安内患,若是假以时日待刘安万事俱备,朕岂非极是被动?”
“臣该死,臣该死。”张汤伏地叩首告罪,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了几层。
刘彻似有所思,挥手道:“你下去吧,朕给你的时间不多。”
“诺!”张汤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战战兢兢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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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到!”长长的通禀声在殿外响起,殿内的两人不觉都变了神色。“陛下如何这个时辰过来了?”刘陵望着王仪问道。
话音未落,便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王仪忙拉了刘陵俯身接驾:“臣妾、淮南翁主刘陵,参见陛下!”
刘彻拾步入殿见刘陵也在,微微一愣旋即便笑道:“平身!今日和欢殿来了贵客啊!”
王仪看了刘陵一眼,忙应道:“臣妾今日去长乐宫,恰好遇见翁主也在缅怀太后,故此邀了翁主前来一叙。”
刘陵闻言会意,忙续道:“太后生前对臣女极好,如今太后驾鹤西去,臣女思念无法遣怀,只有在长乐宫臣女仿若太后依旧尚在。今日去长乐宫拜祭太后恰遇王夫人,夫人好客邀我至殿内一叙,多有唐突请陛下恕罪!”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刘彻心中不免暗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赞道:“难得你对太后还有这份心意,日后常去长乐宫拜祭吧!”
“多谢陛下!”刘陵俯身道,“臣女不打扰陛下与夫人,先行告退了。”
刘彻点点头,刘陵行礼退了下去。待刘陵离去,刘彻面沉似水,冷声向王仪问道:“她来何事?”
王仪心下一紧,忙回道:“回陛下,刘陵前来询问陛下近况,臣妾记得陛下嘱咐,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无关紧要?哼!”刘彻眉毛一挑,冷笑道,“朕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眼里从来没有无关紧要。”
“她们?”王仪诧异道,“还有何人?”
刘彻淡淡道:“你无须知道这么多,朕问你,你与刘陵相识至今,可知她有何喜好?”
“喜好?”王仪思忖片刻,犹豫道:“有件事妾身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但说无妨。”
“那刘陵素来心高气傲,当年陈皇后犹自不放在眼中,如今对卫皇后更是视若眼中钉。”
“这是为何?”刘彻睨了一眼王仪,不解打断道。
“陛下莫急,听妾身慢慢道来。”王仪继续道,“当年刘陵扶植妾身上位,一来是为打探陛下动静,二来,妾身猜度着,也是为了遏制卫皇后专宠。”
“她为何要如此?”刘彻眼底浮起一丝疑惑。
王仪徐徐道:“依妾身看来,多半是女人的嫉妒,上次刘陵借耳坠一事陷害皇后,便是最好的证据。”
“女人的嫉妒?”刘彻越发不解,“朕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王仪小心觑着刘彻的神色,含了恭谨的笑意道:“陛下,妾身说句不恭敬的话,刘陵怕是中意陛下,只是陛下不知而已。”
“中意朕?”刘彻颇为意外,闻言不觉哑然失笑,王仪接着言道:“这一点妾身也是慢慢琢磨过来的,先前刘陵曾不经意在妾身跟前流露对陛下的爱慕之情,只是她掩饰的很好,不将事情一件件串联在一起,很难知道她有这个心思。”
刘彻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不觉想起当年王太后曾有意撮合自己与刘陵,只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罢了,不过今时今日有这么一层微妙的关系在里面,倒是对自己有利无害。如此想来,刘彻含了一丝淡薄的笑意:“她想接近朕,朕就给她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