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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是今年各宫遣散的宫女,请陛下阅览!”玉堂殿中内侍快步入殿,将遣散宫女的花名册上呈给刘彻。
每三年遣散一批旧宫女入民间自行婚配,以此恩示皇恩浩荡,乃是汉宫中素来的惯例。刘彻正与韩嫣调试着弓弦,准备去上林苑行猎,闻言不耐烦道:“名册拿与椒房殿即可,如何这等小事也要来烦朕?”
内侍急急上前,小心回禀道:“启奏陛下,皇后已盖过玉玺,然尚需陛下印玺加盖方可。”
刘彻冷冷撇了一眼侍者手中的竹简,皱着眉头放下弓弦,道:“呈上来!”
内侍小心呈了上去,只见竹简上都是各宫各殿呈报上来遣散宫女的名册,刘彻漫不经心的扫了一遍,正欲在皇后玉玺后加盖皇帝玺,不料却见其中竟有卫子夫的名字,刘彻心中一惊,拿着玉玺的手悬在了半空,定睛又仔细确定了一遍,果然是‘撷芳殿卫子夫’。
刘彻又急又怒,放下玉玺,厉声喝道:“此事何人督办?”
内侍见皇帝大怒,不知所以,吓得忙伏低了身子,战战兢兢回道:“启禀陛下,此事由黄门魏敬负责。”
刘彻双眉紧锁,声音冷若寒冰:“着魏敬即刻觐见!”
少顷,魏敬满头大汗出现在玉堂殿,俯身兢战道:“老奴魏敬叩见陛下!”
“魏敬,此事可是由你督办?”刘彻将名册朝魏敬扔了过去。
魏敬哆嗦着接过名册仔细看过,诚惶诚恐回道:“陛…陛下,此事确是老奴负责。”
“朕记得这撷芳殿的卫子夫是建元二年入的宫,宫龄未足三年如何会在此次遣散之列?”刘彻的问话不怒而威。
魏敬伏低身子恭声回道:“启奏陛下,遣散宫女素来由各宫各殿按资历呈报,老奴负责将各宫殿确认好的名册交与陛下与皇后御览,这卫子夫宫龄未满三年老奴确不知情,求陛下恕罪!”
刘彻似是自言却又似对魏敬道:“朕记得撷芳殿是父皇先前的妃嫔田美人所居,她为何要遣散她呢?”
魏敬听得糊里糊涂,不知刘彻说这番话所谓何意,只能战战兢兢应道:“陛下,这…这个老奴也不知情…”
刘彻默然沉思,魏敬不明圣意自是低首不敢动弹,良久,刘彻方沉声道:“把卫子夫给朕带来!”
“诺!”魏敬巴不得刘彻早些言明圣意,一听忙不迭地正欲退下,又听刘彻道,“此事若泄露半字,小心你项上人头!”
魏敬毕竟在宫中待了这些年,听闻此言虽是忐忑,心中却也隐略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恭声应道:“诺!”
待魏敬退下,一旁冷眼相看的韩嫣笑问道:“陛下所传召的卫子夫,可是上次在平阳侯府带回的那位姑娘?”
刘彻点头道:“正是!此前你我曾在长安城外遇见过她,可还有印象?”
韩嫣闻言略一思索,不由笑道:“原来是她!那位姑娘确有倾城之姿!”
“姿容出众的女子放眼天下比比皆是,却唯有她让朕无法忘怀。”说起卫子夫,刘彻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她是如此温婉柔顺,善解朕的心意!”
韩嫣道:“陛下既是不舍卫姑娘,何不禀明太后,请太后成全?”
刘彻摇摇头,眼中全然自责之色:“此事只怕母后有心无力,先前是朕想的太过简单,才会造成今日之困。”
“陛下…”韩嫣不明所以,只能好声劝道,“船到桥头自然直,陛下勿要忧心!”
刘彻苦笑着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朕要好好想想。”韩嫣微微低首,轻声掩好殿门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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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是卫子夫,卫姑娘?”永巷中各宫宫女正低头浣洗着衣物,跟在魏敬身边的一个小宦官扬声问道。
宫女们闻声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诧异,有几个宫女窃窃私语,不时回首看看正在一边专心浣洗的卫子夫。“哪一位是卫子夫?”魏敬望着小宦官重重地咳了一声,小宦官会意地复又问道。
“卫子夫,喊你呢!”不知哪个宫女朝卫子夫嚷了一声,卫子夫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眼前竟多了两个内侍。
“你就是卫子夫?”魏敬闻言朝卫子夫问道。
卫子夫见来人向自己问话,忙在襦裙上搓干手,起身施礼道:“奴婢卫子夫,不知大人找奴婢何事?”
魏敬见卫子夫虽是宫婢打扮却是一身清丽之态,心中更是证实了之前的猜想,上前一步言道:“卫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魏敬寻了一个僻静处,好声言道:“卫姑娘,陛下有旨,宣玉堂殿觐见!”
卫子夫闻言心中骤然一紧,许久未等到他的音讯,今日却如此突兀传召,这是一时想起她的心血来潮,还是念起旧情的余味不舍?卫子夫心中全然失了分寸,只是对着魏敬却又只得抑住心头的五味杂陈,欠身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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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陛下,撷芳殿卫子夫带到!”殿外魏敬高声通禀道。
“让她进来,你下去吧!”刘彻的声音透着帝王的威严,从殿内传了出来。那一瞬间,卫子夫心中尚未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口子,生生作疼。
“卫姑娘,快进去吧!老奴退下了。”魏敬颇有深意地望着卫子夫笑道。
“多谢大人!”迈开脚步,离殿内区区几十步的距离,卫子夫却犹如行了万水千山,每落一步都有千斤之重,每走一步都在耗费着自己不多的心力,而她却似看不到尽头。
虽是端坐在大殿之中,刘彻亦是坐立不安,眼神不时飘向殿门,期盼能够早些、更早些看到她的身影。分别了这么久,不知她是否依旧是上次离别的模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可越是心急的等待,越是让他感觉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那么漫长。
“撷芳殿卫子夫,叩见陛下!”终于见她低首入殿,俯身行礼,与其他宫女一般无异的恭恭敬敬。刘彻虽是抑住心底的慌乱,却已然情不自禁,疾步上前弯腰搀扶:“子夫,快快平身!”
卫子夫见此更是伏低了身子,声音中带着不能自持的哀伤:“奴婢不敢!”
刘彻闻言一顿,伸出去的手悬于半空,良久方收了回来,一颗心如同堕入冰窖,硌的生疼。他知道她等的不易,知道她心有怨恨,但是她哪怕像阿娇那样肆无忌惮地闹腾,他都不会这样难受,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亏欠了她。但是,当她那么冷、那么冷地,把他当做一个君王,当做从未相识的陌路人,那种痛透彻心扉的感觉却是无法言说。
“子夫,你一定要对朕这样吗?”刘彻望着卫子夫,眼中盛满忧伤。
“陛下言重了,未知陛下唤奴婢前来是为何事?”卫子夫依然冷冷地,毕恭毕敬地问道,没有半点逾越宫女的身份。
刘彻心中燃着一团火,而此时、对面,他朝思暮想的人却像是一块冰,那种冰火间的极端凌烈让他再也无法自控,不由分说将卫子夫搂入怀中,急切言道:“子夫,朕知道亏欠了你,你不要对朕如此冷淡好吗?朕着实难受…”
“陛下…请陛下自重…”卫子夫心中一片慌乱,只知竭力挣脱,可越是挣扎,刘彻却抱得越紧,他双臂将卫子夫牢牢拢在怀里,不管不顾地大声说道:“子夫,子夫,你可知朕有多想你吗…”
听到这句话,卫子夫再也没有力量挣脱,看着眼前这个她日夜思念的人,嗅着他身上不曾忘记的气息,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这一年多的等待,一年多的挣扎,一年多的期盼,一年多的煎熬,都在此时化作无法言说的泪水,恣意流淌。
“子夫,这一年多来朕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但朕无奈啊!”刘彻的叹息中带着一丝哽咽,“你根本不知这一年多来朕过的是什么日子,如果不是朕假装无心朝政,假装留恋声色犬马,只怕如今朕已不是当今的皇帝了…”
卫子夫不由地心头一震,原以为是帝后重归于好,抑或是他早就忘记了自己,却不想中间有这么多的隐情,心头的冰雪不觉间已是化去大半,眼中雾霭沉沉却依旧是静默不言。
“子夫,朕知道你怨朕,怨母后,可是子夫,朕有太多的不得已,母后有太多的不得已,请你相信朕,若是可以,朕和母后从来没有想过这般委屈你。”刘彻搂住卫子夫,絮絮叨叨地说来,不似一个君王,更像是一个寻常男子,在对自己的爱人袒露着心声。
这番话如一霁春光融化了卫子夫心中最后一块积雪,这一年多来竟是自己错怪了他。心中本就是有情,本就是不忍不舍,面对眼前这个自己曾托付一生男子,自己曾思念了一年的爱人,卫子夫再也抵不住心底的情愫,垂泪言道:“陛下,是子夫错怪了你…”
那一声,有如一双温柔的手,顷刻间抚平了刘彻慌乱的心潮,他愈发用力地将卫子夫拥在胸口,动容言道:“子夫,只要朕还有你,什么都好!”
“陛下…”卫子夫的双眸温润湿滑,她终于等到了她一直想要答案,他没有忘记她!那一刻的暖意,一如那日午后相遇的阳光,带着满满的温情。
“子夫,你如何想要出宫,可是不再相信朕了吗?”刘彻轻轻吻着她的额头问道。
卫子夫侧着身子更紧地靠着刘彻,柔声道:“子夫未知陛下处境,窃以为陛下早已忘却了子夫…”
“朕如何会忘记你呢?”刘彻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只是子夫,眼下的情形,只怕朕还是无法给你一个名分…”
“但朕一定会将你接回来,你可愿意再相信朕?”刘彻定睛问道,未等到回答,又急急说道:“朕知道这么问委屈了你,若是你不愿意,朕,再想办法!”
“陛下…”子夫抬起眸子,柔婉却又清晰言道:“子夫相信陛下!”
“子夫…”刘彻心底涌过一阵悸动,动情道:“相信朕,朕此生绝不负你!”
“嗯。”卫子夫粉面含羞,低低垂首,羊脂白玉般的颈项在深衣间若隐若现,刘彻不觉俯低了身子轻嗅上去,那一瞬间,眼前的她只如一朵初绽的水莲花,承受着不胜凉风的娇羞,刘彻愈发情不自禁。
低低起伏的呼吸间,掌心贴着衣裳传来彼此的暖流,让此刻的他再不是君临天下的皇帝,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子夫…”刘彻低低唤着,如那日锦帐的低喃,旖旎地一探春光。
“陛下…”卫子夫柔顺地回应着,她的思念不比他少,她不知下次的重逢会在何时,她只想握住眼前看得见的幸福。
玉堂殿中,郎情妾意,低低私语。巫山云台,雨露凝香。风月,无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