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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许,玉盘珍羞,各色果品,府里的下人一个个手托金盏,鱼贯而入,不多久便将鎏金案几摆得满满当当。
玉露琼浆,香飘四溢,平阳公主举樽道:“陛下,今日乃是上巳佳节,平阳恭祝陛下圣体安康!釂!”
“多谢皇姐!釂!”刘彻举樽迎上,一饮而尽。
“陛下,平阳府中近日排练了新的舞曲,有请陛下一观!”平阳侯府的舞曲,京城尽知其精妙,皇帝亲临,平阳公主自然要拿出压轴之作。
“好!”刘彻笑道,“皇姐府里的舞曲素来是长安城中一绝,朕今日有幸了!”
“陛下谬赞!”平阳公主粉颊含笑,神采奕奕道:“传歌舞!”
少时,编钟响起,数位清秀的女子翩然而至,随着管弦齐奏衣袂飘飘,翩跹中身姿轻灵,舞姿曼妙。只见这些女子或低眉抬腕,或轻舒柔夷,眼波流转处风情万种,回眸一笑时百媚丛生,刘彻看得不由拍手叫好。
前曲罢,众女子徐徐收袖,聚成一圈,低眉敛首间,忽闻一阵清泠的琴音响起,只见众歌姬纷纷向四面退去,好似一朵花苞缓缓开放,而花蕊中央有一个白衣女子在浅吟低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歌声杳然如空谷清音,澄净而轻灵,“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刘彻闻声好似定住一般,连送往唇边的酒樽都忘了喝,只一动不动地听着。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卫子夫足尖点花,莲步轻移,仿若仙子凌波踏水,飘然而来。只见她纤腰扶风处翩然起舞,素手微展,飞如惊鸿,矫若游龙,浅吟曼舞间,刘彻只觉自己心中似有千株花蕊纷纷绽放,灼灼妍华。
真的是她吗?刘彻定睛望去,伊人眉似远山,眸如秋水,山山水水,似一幅清丽的画,迎面而来——那日在河边似一朵盛开的白莲,迎风轻舞的可是她?那个令他朝思慕想,念念不忘的女子可是眼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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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座中贵客,卫子夫亦是诧异,听闻今日天子驾临,可座上宾怎会是那日在河边出手相助的曹公子?心中虽有存疑,但卫子夫足点莲花身姿翩跹,不敢有半分大意,趁着一个回旋转身,卫子夫侧目看去,谁知正遇上座中客款款相视,四目交汇处恍若电光火石相遇,刹那间卫子夫心中一柔,羞赧地低下头去。
平阳公主见刘彻失态,颇觉意外,自己这个弟弟素来眼高于天,这曲歌舞能令他如此欣赏还真是难得,不由笑道:“陛下觉得平阳府里的歌舞比之皇宫,如何?”
刘彻闻言并未作答,望着起舞的白衣女子问道:“皇姐,此女子可是名叫卫子夫?”
平阳公主顺着刘彻的目光看去,不由诧异地点了点头,“确是卫子夫,陛下如何认识她?”
刘彻洒笑道:“当日我与韩嫣出城狩猎,曾在城外与她有一面之缘。”
“竟有如此巧事!”平阳公主笑道,“那日在平阳县救我的那名婢女正是她!”
“是她?”刘彻哑然失笑,“看她这般娇柔,未想到会如此机敏!”
此时一曲完毕,众歌姬轻收广袖,低身下拜,逐一退下,平阳公主道:“子夫留下!”
众歌姬望着卫子夫轻笑退下,卫子夫心中一动,低首拾步上前,恭身一礼道:“公主!”
平阳公主笑道:“子夫,此乃当今圣上,你可认得?”
卫子夫徐徐抬眼,见端坐席间的正是当日救他的那位公子,一时间心如鹿撞,忙躬身道:“曹公子…”话刚说出口便觉不妥,忙又道:“奴婢卫子夫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曹公子?”平阳公主闻言忍俊不禁,望向刘彻道:“陛下,你莫不是又在外假借了曹寿之名?”
刘彻低头笑道:“皇姐,知朕耳!”
听着平阳公主和刘彻的对话,卫子夫心中不由失笑,这个陛下也太贪玩了些,想起那日他的疏朗细致,卫子夫唇边不觉漾上一丝浅笑。
刘彻注意到了卫子夫唇边的笑容,不由问道:“你笑什么呢?”
卫子夫忙敛起笑容,将头垂得更低,恭声道:“奴婢不敢,奴婢多谢陛下相救之恩!”
刘彻见卫子夫如此拘谨,不由朗笑道:“早知你如此,不如朕一直以曹公子自居好了!”
“子夫不必拘谨!”平阳公主亦笑道,“陛下难得来府里,你在陛下身侧替他斟酒便是!”
卫子夫应了声诺,便上前为刘彻斟上一樽酒,退步低首立于一侧。
自分别后,虽然一直心念于他,但是第一次可以这么真实地靠近他,卫子夫心中不由升起一种难言的情愫。那日相遇,她便知他绝非寻常市井小民,只是再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当今天子!两人之间云泥之别,自己怎可以再存那般心思?卫子夫不由暗暗恼自己没有自知之明。
而佳人在侧,刘彻也没了喝酒赏乐的心思,但又不能向平阳公主明言,只能东拉西扯,谈些各地风土人情,坊间趣事,聊作消遣,待时辰不早,便也起驾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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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巳节后,刘彻总会寻些由头来平阳侯府喝酒赏乐,时间一长,平阳公主便也明白了刘彻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趁着歌舞罢,平阳公主遣走左右下人,试探问道:“陛下,可是喜欢平阳府里的歌舞?”
刘彻点头笑道:“那是当然,否则朕也不会常来呀!”
平阳公主听罢不由巧笑道:“还是,陛下更喜欢歌舞的人呢?”
刘彻未料到平阳公主会有如此一问,不由红了脸讷讷言道:“皇姐你说什么呢?”
平阳公主噗呲一笑,道:“你我姐弟,一母同胞,陛下若是喜欢,不必瞒着姐姐!”
刘彻本也无心相瞒,闻言不由起身,拱手礼道:“还望皇姐成全!”
平阳公主见状忙起身言道:“陛下言重了!平阳本就有心让子夫照料陛下,陛下宫中寂寥,多个知心人也是好的。”
“多谢皇姐!”刘彻心中感激,但又有些犹豫,“只是不知她心意如何…”
平阳公主微微笑道:“天下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得到圣眷,她一个小小讴者能有这样的福分已是祖有荫庇了!”
“皇姐,你知道朕并非此意…”刘彻赶紧解释道。
“是了!是了!”平阳公主轻笑道,“我懂陛下之意!陛下是担心自己唐突吗?”
“嗯!”刘彻点了点头,道:“还是皇姐最了解朕!”
平阳公主道:“依平阳看来,子夫心里当是有陛下的!”
“皇姐为何这样说?”刘彻诧异道。
“那日我见她在院中对着一方锦帕入神,走近一看只见帕子上绣了几枝绿竹,光看绣工之精巧,便知此帕定是宫中之物。再看帕上有点点血渍,平阳想起陛下曾在城外救过子夫,两相结合便推断出子夫心念之人当是陛下!”
“锦帕…”刘彻喃喃自语,忽然双目有神,道:“那日她被蛇咬伤,朕确实拿出随身帕子替她包扎,依皇姐所言,那帕子她定然未曾丢弃!”
“何止未曾丢弃!”平阳公主笑道,“只怕是贴身携带吧!”
“皇姐…”刘彻双颊微微泛红,平阳公主见状止了笑道:“陛下,此事就交给平阳吧!定然替陛下办妥!”
刘彻闻言略做沉吟,拱手一礼道:“皇姐,那朕三日后再来,有劳皇姐了!”
平阳公主一笑,躬身道:“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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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光阴转瞬即逝,刘彻再临平阳侯府,同样的美酒佳肴,同样的清丽美姬,只是缓歌慢舞中不见了卫子夫的身影,刘彻不禁急道:“皇姐,子夫她?”
“陛下莫急!”平阳公主笑道:“陛下安心饮酒,定心赏舞,子夫在后面的厢房里等候陛下。”
刘彻面上一红,道:“皇姐,她…可是答应了?”
平阳公主笑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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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暖阁,卫子夫汤沐后着了一身红衣出来,只见她青丝如缎,肌肤胜雪,双眸似星,顾盼生辉。她缓步走向锦榻,慢慢坐了下来。
三日前的一幕重又浮了上来。
“子夫姐,公主唤你去西苑呢!”府里的婢女跑来乐坊传话,卫子夫正和许乐官研习新的乐谱,闻言赶紧放下曲谱,起身去往西苑。
“见过公主!”卫子夫低身一礼,平阳公主一挥手示意左右婢女退下,方含笑上前搀扶,道:“免礼,坐下说话!”
卫子夫忙道:“奴婢不敢!公主有何事尽管吩咐!”
平阳公主笑道:“此事也算不得吩咐,本公主也不拐弯抹角,仅问你一句,你可愿伺候陛下?”
伺候陛下?这是她做梦都想、却又不敢想的事情,她卫子夫何德何能,竟然可以伺候当今天子?
见卫子夫沉吟不语,平阳公主浅浅一笑道:“若是不愿,我回了陛下便是!”
“公主不要!”卫子夫脱口而出,言罢方觉自己失态,红着脸低头道:“子夫…愿意!”
平阳公主见状并不意外,笑道:“好!”说着牵过卫子夫的手坐下言道:“你钟情陛下之事,我早已知晓…”
“公主…”
平阳公主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声道:“你不用解释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陛下和你是一样的心意。”
平阳公主的声音很柔,很软,但却在卫子夫的心底划过一大片涟漪,君临天下的他如此出众,竟然会钟情于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奴婢,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美的画面。
“三日后,陛下便会再来府里,这几日你不用去乐坊了,好生休息着,待陛下来此你当要用心伺候!”
“诺!”卫子夫应道。
“还有…”平阳公主言及此处,有了些许吞吐,“此事过后,陛下未必能带你回宫,你可明白此话之意?”
平阳公主望着卫子夫徐徐说来,卫子夫何尝不明白公主言下之意,她身为奴婢,身份卑贱,如何能奢望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但她待他之心,从无杂念。自那日得他相救,心中便有了他,原想着此生都无缘再见了,谁料又在侯府相逢,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亦对她心生情愫,这般际遇令她早就拿定了主意,哪怕明知没有结果,她也甘之如饴。
“公主,奴婢知道!”卫子夫神色不改,言语无波。
这倒出乎平阳公主的意料,不由心生了几分赞许,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