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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风卷柳絮,云映花红,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到了。上巳节是大汉朝的传统节日,俗称三月三。每到上巳节这天,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族,都要到江河池沼之滨洗濯祭神,以去除宿垢,祈求福祉。
在上巳节当天,尤为重要的是祭祀高禖,高禖为上古生育之神,因供于郊外又称郊禖。陈阿娇虽贵为皇后又受尽恩宠,可偏偏多年来一直未有身孕,故而三月三祭祀高禖,祈求子嗣,她自然是无比上心。
对此刘彻同样十分重视,毕竟在他这个年纪,他的父皇景帝膝下早有了他们兄弟数人,而如今既登大宝,为皇室绵延血脉当是头等大事。可偏偏陈阿娇婚后多年未有所出,为后后又独揽后宫,这令刘彻非常不满,普通官宦之家三妻四妾尚是寻常,而自己身为九五之尊,却不可选嫔纳妃,每每想起此事,刘彻禁不住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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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陛下在殿外已经催促数次,询问皇后何时可以起行?”阿娇身边的宫婢揣度着皇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见本宫正忙吗?催什么催!”阿娇没好气地斥责着宫婢,对着莲花镜细细描了一下眉,又用红纸将唇上了一下色,方才抚了抚头簪,道:“起驾!”
“皇后起驾!”通传声从椒房殿远远传来,刘彻在殿外的御辇中冷声道:“起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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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着长安城的共有八条水流,临北的是泾水、渭水,贯穿东边的是灞水、浐水,绕过城南的是潏水、滈水,流经西面的是沣水、涝水。因未央宫地处于长安城西南,故此宫中祭祀高禖往往去的是城南的滈水河畔,但刘彻的随身近侍杨得意依然恭声请奏:“陛下可是去往滈水河畔?”
刘彻尚未作答,便见有小宫婢急匆匆行来,对杨得意道:“皇后有口谕,请陛下移驾灞水!”刘彻在辇内闻言不觉脸色一变,心道这皇帝当的真够窝囊,连去河边祭祀高禖都做不得主,索性连这天下一起拱手相让得了!生气归生气,但刘彻还真不想为这等小事争辩,于是强按下怒火,沉声道:“杨得意,改道灞水!”
“诺!”杨得意高声道,“陛下改道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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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灞水高禖庙,早有宫中侍卫将周边一干人等驱逐,严命把守了起来。刘彻下辇抬头便见‘灵神高禖’的匾额悬于庙门之上,此时陈阿娇的驾辇也到了,宫婢扶着阿娇下了辇,阿娇走近刘彻郑重言道:“臣妾听闻灞水高禖甚是灵验,故此今日与陛下一道来此祈求福祉,望有求必应!”
刘彻顾念阿娇一片诚心,当下便也敛起神色,道:“皇后心诚,必会如愿!”阿娇闻言不由两靥生笑,柔声道:“多谢陛下!”望着阿娇笑容宴宴,刘彻不觉念起两人少时青梅竹马的时光,心中柔和了几分,携了阿娇的手一道入内。
庙内分前中后三进院落,正殿设有穿廊,廊前的石栏之上雕刻了莲花、虫鱼、鸟兽等各色图案,殿内设有木雕暖阁,正中供奉着高禖之神,左右各立一侍女,仪态端庄,栩栩如生。
因着早些时候有不少善男信女来此供香,殿中的香炉内早有厚厚的一层香灰,庙祝替帝后点燃香火后便悄然退出。帝后二人供上清香,又在蒲团上拜了三拜,阿娇喃喃念道:“高禖之神,请保佑信女陈阿娇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若信女得偿所愿,定然为你重塑金身,颂扬高禖之名!”
祭过高禖,御驾一行便前往灞水河畔洗濯宿垢,已是辰时,灞水河边早已聚集了不少人,侍卫将河畔隔出一大片区域,供帝后洗濯之用。阿娇将灞水淋了淋发髻,又将双手放于灞水之中清洁,此时从附近水域飘来一只鸡蛋,阿娇不禁大喜过望。
临水浮卵古已有之,是将煮熟的鸡蛋放在河水之中,任其漂浮,拾到者食之,便会在不久后怀上身孕,正是上天降子嗣的吉兆。故此阿娇见鸡蛋浮来,赶紧伸手取了过来,心中喜道,定然是高禖显灵,好事不远了!
孰料鸡蛋拿在手中刚剥开,便闻到一股臭味,阿娇定睛一看,原来自己拿来的鸡蛋是一只坏了的蛋,当下容颜大变,将鸡蛋狠狠摔了出去,厉声喊道:“来人!给本宫将这片水域的妇人都抓起来!”
刘彻闻声急忙过来,在得知事情原委后,好声劝道:“阿娇,今日乃是上巳节,百姓甚多,那只臭蛋也不知是何人所放,即便你将所有人等抓来又有何用?不如朕陪你重新再取一只蛋,不要坏了兴致可好?”
“不好!”阿娇断然否定,带着满腔怨气言道:“臣妾刚去求过高禖,谁知初来灞水之畔便得了臭蛋,触了这般霉头,臣妾定然要找出始作俑者,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皇后!”刘彻见状心中不由起怒,带了几分责备道,“你可否不要如此胡搅蛮缠!”
“什么?你说我胡搅蛮缠?”阿娇心中本就有气,闻言更是窜出三丈火,大声道:“你休要管我!侍卫何在?”
“陈阿娇!”刘彻脸色铁青地喝道,见侍卫闻声赶来,刘彻一挥手,道:“下去!都给朕下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皇后,听了哪边的命令才好?一时之间都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你身为皇后,竟如此蛮横!”刘彻向着阿娇怒声道,“你赶紧给朕回宫!”
“好啊,刘彻,你竟敢如此待我!你等着!”陈阿娇心中气极,一跺脚,甩手就走。
随着‘皇后起驾!’渐行渐远,刘彻长长叹了口气,眼前水面无波,惠风和畅,本是舒心放松的好时候,偏偏同行之人如此娇蛮无理,真是白白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起驾!”刘彻心情十分低落,神情颓然地对杨得意说道。
“诺!”杨得意应了一声,低声问道:“陛下可是回宫?”
刘彻一时语塞,回宫?回宫岂不是自寻没趣?可倘若不回宫,又可以去哪呢?
杨得意仿佛知道刘彻的纠结,又低声道:“前些时日,平阳公主不是请陛下过府一聚吗?”
杨得意的话提醒了刘彻,刘彻不禁眼前一亮,道:“朕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摆驾平阳侯府!”
“诺!”杨得意得了旨意,高声道:“摆驾平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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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刚从河边祓禊归来,得知皇帝即将亲临,还尚未来得及准备,刘彻的御辇便到了侯府门外,平阳公主忙携了府里一众人等至门前接驾。
见过礼后,平阳公主迎了刘彻往府里走,边走边自责道:“不知陛下今日亲临,平阳未作准备,还请陛下勿怪平阳失礼!”
刘彻笑道:“是朕来的突然,皇姐莫要嫌朕叨扰才是!”
“陛下来此是何等荣幸,何来叨扰一说?”平阳公主两靥生辉,笑道:“陛下再要如此说,才真是折煞平阳!”
“哈哈哈!”刘彻朗声笑道,“朕还是在皇姐府里畅快些!”
“怎么,曹侯未与皇姐一道归来?”刘彻左右未见曹寿身影,不由随口问道。
平阳公主笑道:“曹寿早就约了三五好友踢蹴鞠去了,陛下莫要管他!前些时日平阳得了几坛上好的佳酿,今日陛下来此,正好一饮!”
“皇姐府里总有好东西,看来是朕来的太少了,哈哈哈!”刘彻笑道,“来!让朕品品佳酿如何!”
“好,陛下稍等!”平阳公主笑着应道,赶紧命人呈上佳酿,传来管弦歌舞。刘彻见状忙道:“皇姐,朕今日心绪不佳,无心赏舞,皇姐陪朕说说话便是了!”
平阳公主本就想着皇帝亲临怎么事先也不通知一声,闻言心中立即明白了几分,忙摆摆手示意府里的下人退去,亲自开坛给刘彻斟了一樽酒。
这酒果然是好,开坛便闻酒香扑鼻,倒入酒樽色泽琥珀,刘彻赞道:“好酒!”当即便连饮三樽。
平阳公主见状忙按下酒樽,好声道:“陛下有何心事,不妨说与平阳听听!佳酿虽好,但陛下如此饮酒,恐伤龙体,还是慢饮细品为好!”
刘彻闻言放下酒樽,看着平阳公主徐徐言道:“皇姐认为朕这个皇帝当的如何?”
平阳公主自然明白刘彻的苦楚,闻言不动声色斟起一樽酒,举樽道:“平阳恭贺陛下!”
“恭贺朕?”刘彻一愣,继而不屑道,“如今连皇姐也要笑话朕吗?”
平阳公主摇了摇头,一遮袖,饮下一樽酒,平声道:“陛下如今还是陛下,难道不值得恭贺吗?”
刘彻一凛,心中顿时明白了平阳公主之意,缓声道:“皇姐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朕这个皇帝当的还不如当年的胶东王来的自在!”
平阳公主好声劝道:“陛下当年只是胶东王,如今却贵为一朝天子,肩上的担子自然会重很多!”
“哼!一朝天子?”刘彻冷笑道,“皇姐见过像朕这般窝囊的天子吗?”
“陛下!”平阳公主替刘彻斟上一樽酒,正色言道:“陛下九五之尊,切莫如此妄自菲薄!在平阳眼里,陛下乃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是这大汉朝真正的主人!”
“哈哈!名正言顺的皇帝,大汉朝真正的主人!”刘彻仰头大笑,将酒一口饮尽,重重落樽道:“这大汉朝怕是姓窦,不姓刘!”
“陛下慎言!”平阳公主忙道,“眼下只是时机未到,陛下还须忍耐!”
“忍耐!忍耐!”刘彻将酒樽往地上重重一掷,寒声道,“赵绾王臧如今身在廷尉,朝堂大事,皇祖母说一,朕不得说二!更可恨还有那陈阿娇,仗着其母拥戴之功,从来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堂堂一个天子,还要忍耐到何时?”
平阳公主起身捡起酒樽,望着刘彻郑重言道:“陛下,刚才这番话你在平阳这里说说也就罢了,日后当须谨慎,万不得再出此言!”
刘彻一听越发愤懑,振衣而起,直言道:“莫不是连皇姐也怕了皇祖母?”
平阳公主摇摇头,将酒樽置于案上,沉声道:“陛下在朝中势单力薄,如今皇祖母一手把持朝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陛下适才所言若为外人知晓,只怕皇祖母废了你这个皇帝的心都有!”
“哼!她要废便废,朕这个皇帝当与不当还有何区别?”刘彻恨恨言道。
“陛下,你可愿听平阳讲一件旧事?”平阳公主一脸平静,缓缓说道。
刘彻望了一眼平阳公主,心中起了一丝波澜,复又坐下道:“愿闻其详!”
待平阳公主将归乡省亲时遭歹人绑架之事徐徐说来,刘彻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绑走当朝公主?”
平阳公主不疾不徐道:“陛下以为还有何人?”
刘彻心中一沉,不相信言道:“难道是…”
平阳公主见刘彻欲言又止,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皇祖母!”
“她为何要如此?”刘彻依然不愿相信。
“只因我夫君言行不慎影响了窦氏一族的利益,皇祖母便要削减他封地俸禄,我不过直言了几句,便是逆了皇祖母的意!陛下你且细想,若是我在平阳县被掳走,最后遭殃的是谁?而柏至侯许昌又有谁能指的动他?”
刘彻闻言只觉脊背一阵凉意,呐呐道:“她可是我们的亲祖母啊!”
“陛下,亲祖母又如何?当年她一再逼迫父皇让位给梁王时,可有把父皇当她亲儿子吗?”平阳公主看着刘彻认真说道。
平阳公主的话勾起了刘彻对往事的回忆。
当年窦老太后为了让景帝在百年之后把皇位传给她心爱的小儿子梁王刘武,不惜以死相逼,只可惜刘武英年早逝,窦老太后迫于无奈,这才让刘彻登了大宝。
“那年六月皇叔殁于热病,皇祖母苛责父皇,言皆是因父皇不许皇叔留京,故此才让皇叔染上怪疫而亡。待父皇宾天,皇祖母竟又一心想让皇叔之子继承皇位,丝毫不念还有朕这个太子。”念及往事,刘彻心中五味杂陈。
平阳公主点点头,道:“陛下,你记得这些就好!”
提起往事,刘彻不禁汗水涔涔,自己早先就不是他至高无上皇祖母的理想人选,如今新政已是逆鳞之举,若是再有忤逆,只怕凭了他这亲祖母的性子,还真会废了自己这个皇帝。想及此处,刘彻直愣愣地不发一言。
平阳公主见状情知刘彻已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便更进一步直陈利弊:“陛下,当年母后如此良苦用心才让你当上太子,你切莫枉费了母后一番苦心。眼下皇祖母虽然权倾朝野,但你才是大汉朝的皇帝,只要你韬光养晦,还怕日后没有机会重掌乾坤吗?”
刘彻心中早已通透,对平阳公主所言深以为是,忙低头礼道:“难为皇姐替朕思虑周全,以前是朕太不知轻重!”
平阳公主笑道:“陛下心窍玲珑,平阳只是稍加点拨而已!”
正说话间,只听腹中一阵声响,刘彻不由笑道:“皇姐,朕现在饿了!”
平阳公主掩嘴一笑,双手一拍,府内婢女躬身而入,平阳公主道:“备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