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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中陡然明亮起来,隐隐看得到有尘粒正在光中飞舞。
几步之外,苏锦姝一脸霜色的站着,早已不复先时在王氏面前的故作成竹。
微澜知道,她并没有真的派人去递诉状。而且作为一个姨母,她如今所为已经算的上是仁至义尽。她没必要也不可能真的去忤逆魏氏宗老,甚至不惜以自己儿女的前程与性命为赌。
她输不起。
可微澜同样也不能输。她必须要算无遗策,甚至还要天公作美,才能有幸活着走出临园。所以,她不惜利用母亲与苏锦姝最后的一丝情感纽带,来换取哪怕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生机。
所以她第一次戴上了母亲的那只碧玉镯。
王氏早已差人传了消息回去,所以轿辇全都直接停在了主厅的照壁前,此时家中仆役除本家人等也一概被限制在此处。
而苏锦姝一行人歇轿后,皆是步行穿过游廊,方才来到东侧的魏氏宗祠处。
此时宗祠内正门已开,院中的鹤形炉也早燃上了安息香。烟气缭绕中,微澜只刚看到内中神龛一角,便被身边一个仆妇,猛然推了进去。
苏锦姝虽一直紧跟在她后面,可事出突然,她也是猝不及防,就连一只脚都没来得及卡进去,便被彻底关在了门外。
她一怒之下,立时便要抓住铺首上的衔环叩门。不想王氏却阴沉着脸走过来道:“看在孙辈面上,我奉劝你一句,最好别轻举妄动。别忘了,你是可以不认魏家祖宗,可你一双儿女的名字,可都写在魏氏的族谱上。若是一旦被逐,可知日后下场吗?”
她左思右想,终还是颓然放下了手,满心无力道:“他们到底想怎么样,难道还真的准备私刑处置不成?”
王氏此刻奸计得逞,倒是终于可以放肆嘲弄:“早叫你不要趟这滩浑水,却何曾听我一句。也不知道动脑子想想,只要一旦进了临园,那还能由得了你翻天?我也不怕说与你听,此事已是铁板钉钉,你就权当她是死了罢。”
苏锦姝听的柳眉倒竖,立刻叉手反驳道:“什么叫铁板钉钉,铃兰她有心脱罪,自然会捕风捉影,栽赃陷害。难道族长宗正他们仅凭着一句梦话,就要污人名节,取人性命不成?”
王氏却仿佛不屑再与她做任何口舌之争,居然摇着扇子跑到一边纳凉去了。
苏锦姝见她如此笃定,更是心急如焚。铜门厚重,即使附耳其上,也听不见丝毫动静。她无奈只得站到王氏身旁,静观其变。
微澜此时正孤身立在厅中。
从光线强烈的室外陡然跌进幽暗的内室,她也曾本能得想抓住些什么,可最后却只能任由自己笨拙地摔在地上。直到她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视线里才终于出现了一盏烛火。只是残烛太过黯淡,以至于她几乎分辨不出神位上那些魏氏先祖的名字。只有一幅先人画像悬于正中,度其位置大约是魏氏的高祖考,倒是还可以窥见其容貌一二。
只在微澜看来,此画未免写实太过。即使是秉持着为尊者诲的传统,也该放上一幅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好让后世子孙一见便立起崇敬爱戴之心。可如今这画中人却显是贼眉鼠眼,一派尖酸刻薄的模样。
以至于微澜只瞄了一眼,便赶紧将目光调往了别处。
这样一看,才发现案上尚有许多尚未烧尽的白蜡。她略略思索,便先上前拈了一炷香,双手合什,弯腰致礼。之后却端起一座烛台,从上至下,将烛火依次点燃。
不过片时,室内便已光明许多。微澜这才看清此处亦是三进二出的格局。不仅左右尚有耳室,且还有一扇梅花格镂空木门直接开于后堂。
她早瞧见那处有些影影绰绰,便赶紧收敛目光,安静侍立。
果然下一刻,那门即被打开,俄而有四人皆着青色布衫鱼贯而入,端坐于两边八仙椅上。她定睛一看,其中只有一高瘦老者,神情寡淡,举止舒朗,与别不同。其余三人却俱是形容猥琐,显然颇得魏氏血脉真传。
这当中一人率先发难,因站起身训斥道:“妖女大胆,犯此泯灭人伦之大罪,居然还敢堂堂立于我等面前,莫非不知道何为恬不知耻?左右何在,给我好好教教她规矩。”
有两名仆役立刻持棍上前,端的是凶神恶煞,看上去竟是要直接将她双腿打折。
都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一刻,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立刻准备弯下双膝。虽说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可见先贤圣人也每常自相矛盾,又何况我一小女子乎?
不想恰逢此时,魏康泰也领着铃兰进了门。她便又借机重新打直了腿,仿佛适才的卑躬屈膝不过是一场错觉。
那高瘦老者因看到二人到来,便发话道:“四弟,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何必过于讲究。既然人证以至,我看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先前康泰说的含糊,如今当事人皆在,刚好两方对质,届时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不想魏大听了却不满道:“各位族叔、族伯。非是子侄不愿对质,只此女素来能言善辩,且惯会颠倒黑白。我看不如现在就赏她三尺白绫,立时了断,也免得日后祸延我魏氏全族。”
其余几人立刻欣然附和,只有先时那老者听罢,居然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微澜见了便忆起有回与苏锦姝闲聊,她曾说过:魏氏先祖这一辈,均是一母同胞,共得五子一女。魏纲为长子,娶妻六安王七女王氏。后魏纲早亡,其次弟魏纪便继任了家主之位。据说此人轻利重义,秉性忠直,且对王氏、魏康泰等利欲熏心之徒早有不满。只是囿于魏氏在外清誉,不便发作罢了。
如今看来,倒是所言不虚。
魏纪因素来深恶魏康泰,是以原本并不打算介入此等内宅阴私争斗之事。只后来听说其中叛国投敌情节,觉得兹事体大,方才拨冗前来。
不想多年过去,魏康泰竟依然不改本色。利字当头,便连骨肉亲情也可弃之不顾。犹记得从前仲文尸骨未寒,他便力主分家,寒冬腊月,就硬是将苏锦姝孤儿寡母全部赶去寒碧山庄栖身。可恨王氏主母,也不能力持公正,实在是家门不幸。
彼时他不过次弟,无法过问长嫂家事。以至于眼看着不公之事在眼前发生,却无能为力。
而时至今日,他终于忝为魏氏家主,就绝不能再任由昔日之事重演。但是,若魏大所言确实不虚,他也绝不会手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