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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还没有从中秋的喜庆里走出,就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狝。
高祖皇帝以武治天下,非常注重培养各皇子的武能,于是便命人在骊山修建了围场。每年中秋夜宴前后,皇子重臣便跟随天子前往骊山行宫,曰为秋狝之礼。
望舒本不在随行之列,但因她如今已是准王妃了,再加上萧淑离又竭力向陛下推荐,她便是不想去也不得不去了。
女眷都被分在了单独的车辇里,和望舒坐在一起的是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孔。
女子容貌姣好,眉眼冷艳,皮肤白皙如皓玉,玲珑剔透,然而她却不太爱说话,一上车就阖上了眼。
望舒也不是会主动搭讪的人,她将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路途的颠簸让望舒有些恍惚,直到下了车头还晕晕的。她正准备去行宫里补觉,顾成烨的一句话忽然震醒了她。
“朕听闻,这次来的女眷骑射都不差,待会儿你们都一起上场吧。皇子们带着自己的准王妃,各位爱卿也带着自己的夫人,没有妻室的当场找一个红颜知己也行。”
顾怀信颇为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父皇,儿臣实在是倦了,便不参与了。”
本该是扫兴的话也没有惹得顾成烨不快,他因着谢安歌的缘故倒是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
顾成烨指了指他,打趣道:“我看你啊,便是从未在骑射上用过心,怕输得难看。”
顾怀信的眼里顿时充满了钦佩,“果然知子莫若父,儿臣的心思只有父亲懂得。”
他没脸没皮的模样逗得顾成烨哈哈大笑。
顾怀宇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这个五弟,除了美酒和美色,对什么都不上心。即便被父皇宠着,也是扶不起的阿斗罢了,不足为惧。
顾成烨脸上流露出的宠溺格外刺眼,顾怀瑾垂眸摸了摸马背,眼底划过一闪而逝的落寞。
崔锦鸢服侍顾怀瑾换上了骑装。一切就绪后,顾怀瑾忽然伸手松开了崔锦鸢的发髻。
崔锦鸢惊慌失措的捂着披散下来的头发,“殿下这是做什么?”
顾怀瑾拉开她的手,亲自帮她盘起了头发。
“不知本王的这位红颜知己,愿不愿意陪本王一起参加秋狝。”
“殿下……”
崔锦鸢震惊的望着他,落入他春水般温柔深情的眼眸里,一时间忘了言语。
顾怀瑾笑了笑,从盒子里拿出一根精致的玉簪,插在崔锦鸢盘好的发间。
“这样就对了,果然像个英姿飒爽的公子哥儿,想不到我们锦鸢换上男装时这么出色。”
崔锦鸢被他夸的有些害臊,语气也带了一丝娇意,“殿下快别开玩笑了。”
顾怀瑾故意瞪眼睛吓她,“那还不快去拿件骑装换上。”
崔锦鸢没被吓住,反而被逗得洒下银铃般的笑声,“婢子这就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边,顾怀瑾眼中的笑容慢慢凝固,随手将手里的木盒扔到了一边。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整装待发。望舒也换上了骑装,踏上了安排给自己的马。
顾怀宇来到她身边,安抚她,“别怕,等会儿跟着我就好。至于猎物你能射多少算多少,不要勉强。”
此话一出,望舒顿时不开心了,他这是安慰她还是看不起她?
她八岁便开始学骑射了,保不齐比他学的还早。
望舒压住不悦,笑着道:“殿下放心,臣女不会给您丢人的。”
宦官大喝一声“开始”,顿时百马奔腾,尘土飞扬。
在顾怀宇连射了几只猎物后,他慢慢的发现,但凡他和望舒同时看上的猎物,她的箭都要比自己快上几分。
他不解的看过去,却见平日里端庄的望舒眉目间满是英气,她特意将头发束在了脑后,不仅清爽了许多,端起弓箭来还带着不逊于男儿的飒气。
他不禁走了神,就在这时望舒又连中几箭。
他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恰逢远处出现了一只梅花鹿,他端起弓箭就要追赶,望舒却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矢划伤了腿。
她惊呼一声坠下了马,顾怀宇调转马头,上前察看。
望舒用手帕捂着流血的小腿,对顾怀宇说道:“殿下,你不用管我。”
“可是你……”顾怀宇看了眼她,又望向鹿消失的方向,似有犹豫。
望舒知道他不想放弃秋狝,只是碍于情面,她云淡风轻的道:“我这只是小伤,包扎一下就好。更何况,姑母可是叮嘱你一定要赢得秋狝的。”
她打量着顾怀宇。果然,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了主意。
“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结束了就来找你。”
望舒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眼里的神色慢慢冷却下来。
她拿开手,发现还真不是小伤,疼得她龇牙咧嘴不说,怕是一个人还很难走回去了。
就在这时,马嘶鸣声一起一落,顾怀瑾驾马来到她面前,身后还跟着崔锦鸢。
顾怀瑾一边下马,一边嘱咐崔锦鸢先回去,将太医请到他的宫里。
崔锦鸢临行前看了望舒一眼,眼里有浓浓的探究。
崔锦鸢走后,顾怀瑾蹲下身子看了看望舒的伤,语含奚落,“我倒是第一次见一个人假装自戕却没控制好火候的。”
望舒大惊失色,“你都看到了?”
顾怀瑾盯着她,那洞悉的目光让她有些心虚。
“我该笑你是傻还是天真呢。你以为这宫里真的会有人愿意为了你放弃权势吗?”
被人看穿了想法,望舒有些尴尬。她别扭的垂眸,“我试探我未来的夫君,与你有什么关系?”
顾怀瑾搀扶她上马,“与我倒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觉得她可怜?
望舒还没被人可怜过,顿时来了气。
“那还真是巧了,臣女曾经也觉得殿下可怜得很。毕竟殿下不仅没有父亲的疼爱,还要被人想方设法的算计。臣女还真是三生有幸啊,竟能和殿下一起成为这天下的可怜人。”
“你说够了没?”
顾怀瑾周身气场森冷,就在望舒以为他要把她扔下马时,他却把她横卧在马背上,狠狠一鞭子下去,马长鸣一声,奋力奔跑起来。
望舒整个人被颠簸的差点吐出来。她知道他在公报私仇,自然也不再客气,一口狠狠咬在了顾怀瑾的腰上,对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
见他吃痛,望舒才满意的抹去嘴角的鲜血,啐了一句“活该。”
到了行宫,顾怀瑾的气还没消,倒不管她了,直接把望舒丢在马背上,独自走了进去,后来还是崔锦鸢出来看见了,叫人把望舒扶进去的。
因为太医是被请到了顾怀瑾的宫里,所以望舒不得不继续和他待在一块儿。
两人都非常识趣,冷着脸,谁也不理谁。
太医说望舒腿上的伤未及筋骨,开了些药给她,还叮嘱她要多加休息,切忌走动。
崔锦鸢去给望舒熬药的时候,殿内寂静得可怕。
望舒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她刚拿起外敷的药,就被顾怀瑾抢了过去。
“殿下连药都不给臣女敷,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怀瑾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反驳她,而是蹲下身子,将药膏抹在她的腿上。
温暖的烛光将他冷硬的轮廓嵌上柔和的光边。
望舒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竟然有些许的不自在。
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顾怀瑾,你为什么要帮我?秋狝赢的人是可以向陛下索要一个承诺的,难道你就不心动吗?”
顾怀瑾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如果我向父皇要求恢复我的太子之位,你说他会同意吗?”
他看向她,望舒被他那尚存的一丝希冀刺痛了眼睛。
她讪讪扭过头,不再说话。
“至于我为什么会帮你,大概是因为你之前帮了我吧。”
他怕是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是怎么把半瓶药膏尽数倒在他的背上的。
顾怀瑾手下的动作蓦然用力,行宫内顿时响起望舒的惨叫。
来寻望舒的顾怀宇在殿外听到了她的叫声,连忙冲了进去。
他一把推开顾怀瑾,“皇兄,你这是做什么?”
“这么紧张做什么?”顾怀瑾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我在树林里遇到了受伤的萧姑娘,把她带回来之后顺便又帮她涂了点药,谁知道她那么不耐痛。”
望舒狠狠瞪他一眼,她怎么记得这句话是她嘲讽他的时候说的,真是赤裸裸的报复。
顾怀瑾全当没看见。
顾怀宇怪异的看了他们一眼,而后扶起望舒,“既然是我的表姐,日后也是我的妻子,就不劳烦皇兄了,我这就把望舒送回去。”
“去吧。”顾怀瑾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望舒虽然不想让顾怀宇送她,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两人一路无话,还是望舒率先打破了尴尬。
“殿下今天可是赢了秋狝?”
“是的,赢了。”说到高兴的点上,顾怀宇的眼梢漾出些许喜色。
“那殿下问陛下要了什么赏赐?”
顾怀宇眼中的笑意散开了些许,摇了摇头,“我没有要任何赏赐,只是希望南溪国能国泰民安,父皇能身体安康。”
望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殿下很聪明。”
他比谁都懂得不争便是争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这是姑母教他的,还是他自己悟到的。
顾怀宇把望舒送到她的寝殿门口就回去了。
女眷的寝宫挨得极近。望舒刚准备走进去就听到隔壁传来激烈的吵骂声。她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寻声走了过去。
庭院里站着的是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的姑娘,她似乎与一名男子发生了争执。男人面容冷峻,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在地上。
“叶妙仪,你若识趣便让你的父亲请旨退婚,不然你嫁给我,也是今日这般待遇。”
女子倔强的抿着唇,泛红的眼眶里流下了两行清泪。
望舒皱了皱眉,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疾步上前扶起了女子,微挑的眉峰难掩愠怒,“五殿下好大的威风,力气不使在战场上,倒拿来对付一个女人。”
顾怀信见有人掺合,正要发怒,直到看清了望舒的模样,才化怒为笑,“原是准嫂嫂,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若我没记错,陛下也只是给你们赐了婚,这叶家的女公子还没嫁进门呢,怎么就与殿下成了夫妻了?”望舒慢慢压下怒气,话语却绵里藏针。
“她嫁予我不是迟早的事情吗?就像嫂嫂迟早也要嫁给三皇兄一样。”
顾怀信的目光冷冷的浇在叶妙仪身上,引得后者浑身一颤。
望舒移了移身子挡在叶妙仪面前,隔绝了顾怀信不善的目光。
“多了一个‘准’字便是千差万别了,殿下这声‘嫂嫂’我如今还真担不起,留着日后听吧。”
她拉着叶妙仪绕过他进内殿,顾怀信倒没阻拦,只是不冷不热的抛下了一句,“我那三哥还真是娶对人了,皇后的侄女的确与旁人不同。”
望舒明白,他在嘲讽她不懂规矩。但那又如何?今时姑母如日中天,这依仗她总是靠得起的。
到了殿内,望舒帮叶妙仪涂药,看着大片青紫的撞伤,神情极为不快,“你当真要嫁给这样的人吗?要不还是让你的父亲去退婚吧?”
叶妙仪没有说话,目光望着窗外早已走远的身影,眼中虽有苦痛,却仍藏不住爱慕。
望舒已然勘破,叹息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女眷寝宫外,顾怀瑾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他本是想将望舒落在他那儿的药膏送给她的,谁知道却看见了这样一幕。
“五殿下对表小姐着实过分。”子叙自小跟在顾怀瑾身边,与叶妙仪接触甚多,如今自是为她不平。
顾怀瑾微微冷笑,“他就是个浪荡子弟,哪有半点皇子的模样。”
子叙无奈叹息:“偏偏表小姐还对五殿下一往情深。”
“妙仪向来执拗,旁人劝她倒也没用,只有撞了南墙,她才知道回头。”顾怀瑾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药瓶,旋即交到子叙手中,“明日你把这个送去给萧望舒吧。”
“是。”子叙想起方才望舒护着叶妙仪的模样,倒是有些钦佩,“萧姑娘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谁知还有这样胆大刚强的一面。”
“她?”顾怀瑾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宫殿,唇角轻勾,月色似乎也裹不住他眼梢的温柔,“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姑母和父亲的权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