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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一档子事以后,桃夭回长安的进程一下子被加快了不少。虽然下毒一事最后因查无实证而不了了之,但武曌还是以御前失仪为由仗责了李季姜,并勒令她在开春之前都不许再踏出太**一步,务必在院里抄经自省,也算是对桃夭提供了变相的保护了。而李裹儿,因着早已嫁作人妇,太子和太子妃又宠溺得紧,竟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了。
于是,除夕夜宴上的一场偌大风波,发生的有多突兀,结束的就有多草率。浑如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湖心,扑通一声之后,哪怕漾起再多的水纹,最终也都只是归于平静。没有人记得当时的动静,也就更加不会有人将其放在心上。这里是神都洛阳,天子脚下,也是所有权力漩涡的中心,每日每夜,最不缺的就是波澜诡谲。一个小姑娘的生死而已,当真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于当事人桃夭,她从醒过来的那天就没有问过自己的病因究竟为何。太医来施针也好,红芙来喂药也罢,她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乖乖配合,微笑致谢,谦和温驯的模样看得人简直要咋舌,仿佛她只是偶感风寒,而不是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回来。
“殿下,您说小郡主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站在长长的回廊里,看着坐在半开的轩窗前一勺一勺喝着药的女孩,秋原的眉心就忍不住蹙成了一团。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现在的小郡主和先前不一样了。尽管看起来只是身体尚未恢复的虚弱柔和,可那其中似乎少了点什么,又似乎多了点什么,让她只是瞧着就不禁心头打鼓。
以前的桃夭活泼明朗,虽说时时展露出少年老成的模样,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哪怕一言一行再有章法,她也可以一眼看穿,就犹如清水一般的简单纯澈。而现在却全然不同了,女孩眉眼如初,神态依旧,可自己细细打量之下,却好似碰到了一潭染了墨汁的水。即使没有过分浑浊,可也多了那份莫测高深,已然不是她能够捉摸得透的了。
“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自从桃夭醒过来,太平公主就再没有踏进过偏殿一步。虽然她还是常常来,但基本都隔着重重的连廊或者帷幕,只遥遥地看上一会儿便又回去。谁也不晓得这位主子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在做这件事。
“如果她明明知道却还能按捺得住,而且始终这般不动声色,那以小郡主的年纪来说,这心思之沉就有些可怕了。”秋原遥望着女孩精致苍白的侧脸,内心深处的忐忑越来越浓:“如果她不知道,从事发到现在还真的以为自己只是突发疾病,那您之前对她的栽培和看重可就都白费了。”虽然,以她的直觉而言,前者的可能性是远超后者的。
“栽培和看重?”听到这几个字,太平公主竟是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秋原,枉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现在居然是越活越回去了么?连一个小丫头都能看出来的事,你居然也跟着迷糊了?”
心内的惶遽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看着太平公主如常的面色,秋原不由自主地就发起抖来,紧接着,她双腿一弯直接跪了下去:“是奴婢愚钝了,请殿下责罚!”
“说来也好笑,我自问从未亏待过桃夭,在夜宴之前也并未出过任何差错,以致于连你都被我瞒了过去,一心以为我就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和关心,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好。”没有要发落的意思,却也同样没有让跟前的女史起身,太平公主只是一个劲地自言自语着:“这丫头啊,天生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恐怕也是一早就感觉到了不妥,但出于对我的信任,才一直都没有任何戒备。”直到差点儿丢了自己的小命,才猛然意识到危险其实还来源于身边,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迟迟都没有来拜见自己吧?
这么说来,公主殿下其实是故意把小郡主给设成标靶的?秋原下意识地就瞪大了双眼,好在她垂头跪着,太平公主也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否则,今日的几下杖责怕是逃不掉了。
“起来吧,还跪着干什么。”最后看了那个小人儿一眼,太平公主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转身就走了:“回去了,省得看着心烦。”
“是。”秋原再不敢多说什么,动作麻利地爬起之后也就快步跟了上去。今日是自己多嘴了,没想到竟然就这样戳到了公主殿下的痛处……
只是,她口口声声说得那般狠厉决绝,心里面却未必是这么想的吧?
而另一边,眼看着主仆二人都走远了,红芙这才缓步上前,动作轻柔地把窗扉合上,也顺带着遮住了桃夭的一张脸。
“郡主,你和公主殿下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啊?”对小主子最近的行为举止很不理解,红芙索性就开口问了:“为什么你病愈之后从未去请过安?之前你昏迷的那三天,公主殿下可是衣不解带地守在你床边照顾呢。”那时候,就连她这个贴身婢女都不得不退了一箭之地,转而到膳房去守着药炉。她就弄不懂了,为什么郡主还要跟这么体贴又温柔的自家长辈赌气,她印象里的小主人从来不会这般刁蛮和无理的啊。
“有么?”连头都懒得抬一下,桃夭喝完药就把碗放到一边,继而捧起一卷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我还没完全好,怕冷不出门不是很正常么?反倒是她,看着像是来探望我的,却一直连门都不肯进,你怎么不说是她对我有意见了呢?”
红芙:“……”那可是堂堂的太平公主殿下诶,会跟你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红芙姐姐,这个世上的事情往往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呢。”女孩白皙的手指在书页间轻轻翻动,细观其内容,竟然是一本兵书:“公主殿下虽然是我的长辈,可在此之前,她得先是陛下的嫡女才对。”
既如此,她留给自己的路就注定了不会是什么康庄大道,而是一条遍布着陷坑和荆棘的小径。只是蠢傻如她,在意识到不对的同时也已经踩下去了。她不敢怪谁,怨的不过是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