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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导演于是将目光投向了杜子规,轮到他了。
杜子规僵硬得像个木头人似的,提前一站进了地铁,他没有许春秋那样的困扰,不用戴帽子眼镜也没有什么人认得他。
“可以开摄像头了。”总导演在耳机里对他说。
许春秋通过手机屏幕,看到杜子规的脸出现在了镜头里。
他是京剧演员,不是没有上过台,可是上这样的娱乐节目却是头一遭,更何况四面八方的都是人,尽管那其中的大部分人要么靠着椅背闭眼眯着,要么就是戴着耳机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机,只有极个别的几个人向他投来好奇的一眼。
杜子规的脸刷的就红了。
他放不开,可是地铁的门却已经开了。
杜子规和一个正上车的路人对上了眼,刚刚鼓起来的勇气被扑簌簌的当头浇灭,那人夹着公文包上车,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一眼,低低的骂了一声:“神经病。”
他感觉自己身上白色的长衫后面已经让汗给湿透了,许春秋站在台下,正在低头看着手机,他知道自己在屏幕里的样子一定蠢透了。
弹幕一串一串的刷过去,晃得他几乎有些看不清楚——
“怎么不唱啊?”
“小哥哥人长得还挺好看的,为什么不唱歌啊?”
“还不唱,电车门马上就要关了!”
“快唱啊!”
“……”
那些人看上去好像比他还要急。
他不想唱吗?他当然想啊!
可是杜子规张了口,深吸一口气,可是吐出来的却没有声音,嗓子像是被哽住了。
看热闹的几个人大概是对他没有了兴趣,又重新低下了头。
没有人在意他。
杜子规觉得自己像是把出生以来二十几年的脸都给丢尽了,他的眼神愣愣的,像是在盯着什么看,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是模糊的,脑海里也是乱哄哄的一片。
一般情况下,地铁在站台只会停靠一分钟的时间,他一个晃神的功夫,时间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
就在这个瞬间,他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
隔着列车的车门,他看到许春秋倏地抬起了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定定的盯着他,不知怎么的,他看那双眼睛,就像看到高远的天、平静的水,心里的兵荒马乱奇异的平息了下来。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一打气,唱出了口。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同样还是《贵妃醉酒》。
杜子规是男旦,以男子之形摹女子之态,那些微妙的起承转合之间传达出的,不是女气,而是斯文,和许春秋唱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
车厢里渐渐的有人开始注意到他了,他们诧异的看他,然后低低的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
“他这唱的什么啊,磨磨唧唧的拉长音。”
“这人神经病吧,怎么在地铁里唱戏啊?”
“是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综艺节目啊?许春秋参加的那个!”
“我爷爷就挺爱听这个……”
“……”
对面正在等待相反方向列车的人中,渐渐的也开始有人转过身来了,仿佛是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可是多数人其实听不大懂,并不是出于欣赏,只是为了看热闹,好奇。
然而杜子规还是不抱希望的祈求着。
求求你了,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有一个人转身过来……
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台上的广播响起来,“尊敬的各位乘客,列车即将进站,请勿倚靠安全门,注意列车与站台间的空隙,谢谢合作……”
对面的列车进站了。
站台上等待的人们一扫而空,那些人只是饶有兴致的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两眼,然后扭头各自奔赴着走自己的路,没有人调转方向走向他所在的车厢。
耳机里传来总导演的声音:“很遗憾,杜子规挑战失败。”
明明同样都是《贵妃醉酒》,结果却是天壤之别。
直到这时,许春秋才意识到,她误会了。
她以为那些人熙熙攘攘、蜂拥而至的热络态度,是对京戏的,却不想,那些人其实并不爱京戏,他们只是爱她罢了。
她看到手机屏幕霎时间暗下去,就像是京剧演员眼底熄灭的光。
她明明赢了,可是却好像如鲠在喉。
杜子规黯然的关闭直播,铩羽而归,颇有几分垂头丧气的落魄味道,然而偏偏是这个时候,他被人叫住了。
“小哥哥,”他回过头来,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姑娘,其中一个脆生生的问他,有些怯怯的,“你刚刚唱的,是《贵妃醉酒》吗?”
杜子规愕然转身,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两个身上还穿着校服的姑娘竟然能够认出来他方才唱的这段戏文。
“你……你怎么知道?”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女孩激动地说,“我们是许春秋的粉丝,她在《归园田居》里面唱过这段,我截下来单曲循环听了好久!”
列车到站,节目组负责接应的工作人员还在站台上等他,杜子规客套的和那两个女孩告辞,然后转身下了车。
“小哥哥,谢谢你,”他半只脚才刚刚迈过黄线,只听身后传来声音,“真的很美!”
当杜子规再一次出现在许春秋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非但没有显露出多少失落,反倒是满身轻松,和刚才挑战失败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是在为有人关注到京戏这门艺术而感到高兴,无论他们投入关注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今天辛苦两位嘉宾老师了。”
录制宣告结束,许春秋和杜子规同路,顺着地铁站的扶梯出了站,唐泽已经叫小白开车过来等在外面了。
杜子规目不斜视的从那辆车旁边走过,地铁站附近却再也没有别的等着接人的车了。
于是许春秋问道:“杜老师,您怎么回?”
杜子规抬手一指对面公交站,录节目的这个地铁站其实离他要回的地方相聚并不远,都是偏僻的郊区,只是没有直达车,要倒两三趟公交,下了车还要再走个三两公里。
许春秋主动说道:“我捎您一程吧。”
杜子规迟疑了一下,没答是也没答否。
“不麻烦,就是顺路把您放下。”
还没想明白个所以然,他稀里糊涂的点头,上了许春秋的保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