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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初次相见时一样,池棠几乎是甫一与定通照面,便自感觉身上煦然一暖,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泰祥和,再看定通面庞,比之昔时已然黑瘦了许多,倒是那双在瘦脸上显得分外鼓突的大眼睛仍然是神采奕奕。而记忆中那身浆洗得白的青灰色僧衣直裰此际却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只觉得灰扑扑黄蒙蒙一片。
这位定通和尚可说是池棠印象最深,却又如神龙见不见尾的高人。回想大半年前,身为一介伏魔道新丁的自己,便是与这位神僧及鹤羽门孤山先生在落霞山紫菡院并肩力战,并大挫鬼族之奸谋,往事思之如昨,依然历历在目。而出奇的是,事后无论是多谙伏魔道世事的乾家弟子,还是那位卓越然的锦屏公子公孙复鞅,竟都对这位看起来朴素淳厚,实则身负旷世绝艺的高僧不甚了了,仿佛世间就这样平白多出了一个伏魔高手,于落霞山紫菡院惊鸿一瞥,却又如驾鹤隐迹的世外游仙,再难获其所踪。即便是锦屏苑公孙复鞅大婚之日,对于未能邀请到这位高僧往至,亦有不胜抱憾欷歔之情。却想不到竟在这远离中土万里之遥的裂渊鬼国之境,又见到了他。
说起来,池棠更对定通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尤其是自己曾经被虻山茹丹妖姬于脖颈上留下的噬魂妖气,也正是这位定通大师慈悲为怀,以**力祛除而解,他心下感激,再见到定通,又怎能不喜出望外?
池棠兴冲冲的走上前,不顾定通出家人矜持的礼节,而是张开双臂热情的给了一个拥抱,定通丝毫不以池棠的举止为异,只是克制而淡然的在池棠背上轻拍了拍,口中呵呵直笑。
两个人影分开,池棠大笑:“神僧。如何竟在这里?可想煞了池某也!”
定通目光在池棠半黑半白的丑怪脸庞上一扫,又看了看池棠褐衫短襟的乾家装束,嘴角浅笑:“一别数月,池壮士已然脱胎换骨。更投在乾家,这一身神鸦修为已臻大成之境,可喜可贺。此番来到裂渊国境,必是受那位郎先生所托了。”
定通说话的声音清和悦耳,然而最后一句落在池棠耳中却不啻平地惊雷。所谓那位郎先生还能是谁?自然说的是阒水圣王郎桀了,兹事体大,内中原由,也只有自己与郎桀两个当事之人知晓,便连同为神兽化人的韩离也未相告,可看定通笑意粲然,目光深睿,竟是一切了然于胸的情状。
池棠一怔之下,尚未开言,定通已转向韩离合什一礼:“不意司雷疾鹰化人亦来此地。诚为幸事,小僧定通,见过壮士。”
韩离不知定通的来头,但看他一派神光内蕴,谦和洒然的气度,亦自心生好感,恭敬回礼:“韩离见过大师。 ??”
定通倒是礼数周致,又向烨睛和灵风两个见了礼,尤其是灵风,她与定通曾有并肩相拒地灵鬼将之谊。此刻再会,虽然灵风还是冷冷淡淡的没有说话,但脸上表情显然松缓了许多,甚至在向定通颌致意时还浅浅的露出了笑容。直到最后。定通看向身影高大,青面獠牙的张琰,张琰瞠然相望,欲言又止。
这当口,碎月拢着两手,踱步近身开了口:“哦呀呀呀。虓大师,今日倒收得早呀。”
定通笑道:“正是忽感故人气息,小僧倍感欢喜,忍不住便来相见,却是暂停诵经研法了,大国卫见谅。”
“哦呀呀呀,虓大师这是说哪里话来?不过虓大师竟和神鸦大人是故交旧识,又于这裂渊国之境重逢再遇,这也是裂渊国的荣幸。”
池棠听碎月一口一个虓大师,定通也应的自然,不禁心下大奇,不知这虓大师的称呼由何而来。
张琰忽的跌跌撞撞的上前几步,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叉毛指尖紫光一晃,不动声色的欺近了他身旁,然而张琰再没有别的举动,却是冲着定通扑通跪倒。
“是你出的那种声音吧?我听了好舒服……你……你再说来,我要听……”张琰的话没头没脑,也显得不太恭敬,只是看他青黑面上竟也泛起了急切的神情,这却是少见之相。
定通温和微笑,直走到张琰面前,单手伸出,似乎是轻轻抚过张琰的面门,一瞬间,池棠好像看见一层斑斓五色的光气在定通的手掌下隐隐现出,渺渺淡淡的将张琰全身笼罩。
“这……”虽说明知定通不可能做出什么有害张琰的事情,但池棠还是关心则乱的轻呼了一声,看他神情,显然是想知道定通此际是在对张琰做什么。
“神鸦大人,不要影响虓大师诵经安魂。”碎月身不动足不抬,却又转眼出现在了池棠身前,“这是虓大师在默诵安魂往生经,生人不得与闻,阴灵却能听见,更有抚戾去凶之效,虓大师在这里白日便是诵此经文,不知度了多少裂渊国的荒戾魂灵。”
池棠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自从进入这片两界相隔,大漠流沙之境,那张琰就一直在说什么声音令他心生舒泰,原来是定通在默诵经文,自己生人活身,则是不得与闻了。
心中大宽,池棠自然也就再不打扰,唯见张琰形影在定通身前渐渐清晰,缭绕的沙粒竟如同瀚海银河中的星斗,散出了晶晶的亮光。
既然放了心,他倒是对定通的来历愈感好奇起来,侧轻问:“我听碎月鬼卫相唤,却是以虓大师相称,未知是何缘由?”
碎月看了池棠一眼:“神鸦大人与虓大师是故交,竟然不知虓大师出身么?”
“虽是一见如故,大有敬仰之心,却真不知高僧来历。多问道中好友,也是无从知晓。”
碎月呵呵笑了笑:“哦呀呀呀,原来如此。虓者,猛虎咆哮之状也。这其实是虓大师入释出家前的本名,神鸦大人一定想不到,那时候的虓大师,真的像一只咆哮凶恶的猛虎咧。”
池棠大愕,定通慈和温醇,猛虎舞爪狂暴。无论他怎么看,也想象不出定通如同咆哮猛虎的模样,而定通出家之前又是什么人,就更让他费思量了。
见池棠一脸索解。碎月又善解人意的补充了一句:“虓大师与裂渊国渊源颇深,来历究竟,神鸦大人有暇时自可当面相询。”忽而抬头一看天色,“哦,时辰已至。诸位大人,请准备进城。”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繁星点点,异常清晰,半轮明月斜挂天际,将这片大漠照得分外清亮,天地间一片灰白相映,与白日赤炎蕴蒸,沙土漫卷的情景大异其趣。
“叉毛,快去禀报裂渊王大人。以生人之礼相迎。”碎月话音刚落,叉毛早已纵身而起,双足轻快的在沙面上一点,倏的升到了半空云峰之上,片刻间隐去了身形。
碎月在前双手一提,拢袖欠身:“诸位请。”
定通似有所觉,落手转身,脸上温和的微笑一丝未变,身后斑斓霞光散去,现出了张琰面容。不知怎么的,猩红双眸竟似变成了青蓝色,虽是青面獠牙的狰狞容貌未变,可神色间却是大见温驯之态。
“去见见裂渊鬼王。”定通几步站在了碎月身边。微笑相引。
就在池棠有心一问张琰情形的时候,募的身下一轻,竟是悬空而起,再看两旁,韩离、灵风、烨睛都是相同情形,整个身体悬浮于空。和他们施术飞行的姿势迥然不同。
身体越升越高,现在,池棠终于可以看到云峰绝壑的全貌了,月光把白云染成了晶亮的银色,瑰美炫目,而就在这重重银白色云雾之中,赫然便见一道幽黑罅隙深嵌其中,远远看去,当真是像崇山峻岭之中裂开了一条深壑。
身体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一直来到了这条深壑的上方,池棠却又看到了那似曾相识的斑斓光气,蕴蕴蒸蒸,在深壑周遭纷纭缭绕。
“请。”最前面的碎月招呼一声,池棠便觉得牵引之力忽然加剧,推着自己直往深壑处坠下,方自一惊,片刻后又定下神来,这下坠之势虽是疾,却并不是失控而堕,呼呼风声逆面相拂,漫说比之白天穿隔天幕的强风不可同日而语,便是与寻常灵风相携飞行的疾风劲势相较,亦是大为舒缓,这一来,倒让池棠可以相当安心的眺胜瞰景了。
斑斓光影眩耀之间,一座莹莹生光的银白色城池越来越清晰,而这城池的建构之状更是大异中土,城中屋宇影影憧憧,鳞次栉比,却显得分外紧凑,且多为尖顶,蔚为奇观。
而在屋宇簇拥之上,分明可以看见一座尤其雄伟的建筑,似宫似坞,占地旷大,而也就是这座建筑周遭,那种斑斓光气浮动愈剧,几乎将整座建筑都笼罩在了光气之下。
这就是裂渊鬼国的城池,池棠暗自点头,果然不愧裂渊之名,这条云峰之下的深壑可不就如同簌然分裂的深渊?而鬼国本土却就建在这深渊之底。不是身入伏魔道幻奇世界,怎知世间竟有如斯异景?
赞叹品评犹未了,池棠身上忽一震,双足一踏,踩在了实地之上。
近前相观,更觉得这座城池奇伟壮观,略一估算,这城墙怕不有百丈之高,任天下任何雄关铁城,也不得这般高大,而城墙上莹莹光炫,竟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诸位大人,这里就是裂渊国莹沙城,也就是裂渊鬼国真正的成形之所。”碎月头前相引,笑容可掬。
经碎月这一说,池棠细看之下才现,原来这城墙巍然奇伟,竟真的都是细沙堆砌而成,遥想昔日问及灵风时,灵风曾说裂渊鬼国聚沙为城,破地为壑,所言果然不假,只是若非亲眼目睹,又怎知这聚沙为城之相竟可瑰美至斯,看那细沙为月光相映,晶莹流离,夺目摄魄,莹沙之说,却也着实贴切得紧。
不独池棠,韩离和烨睛两个也是极目四顾,饶是韩离这般沉稳雍然的性情,目中仍止不住流露出讶叹之色,烨睛更是吱吱啧啧的赞不绝口,灵风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冷然,绿裙倩影在银白色城池面前,竟是显得极为相称,只有张琰,自定通安魂诵经之后,便一直保持着迷茫而恭顺的神色,不声不响的堕在了队尾。
“哦呀呀呀,看来裂渊王大人已经得知了诸位前来的消息,已经派遣护国鬼卫们出城相迎了。”
不必碎月提醒,池棠也看到了前方巨大拱门之下站立的三个人影,而在他们身后,竟也影影绰绰立着许多身形,只是这些身形与当前三个人影比较起来,却都是若有若无,恍恍惚惚。
走到近前,池棠才现这些若有若无的身形竟都是虚形幻状的魂灵,大多维持着持戈竖矛的姿势,从白色幻气中分辨,应当都是卫队军兵之相,不过这些魂灵身前的三个实质人影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叉毛站在最左边,换了一身形制古怪的纱袍软衫,无衽无领,却像是兜头套上去的一般,服色青中带白,襟服衣摆又是出奇的宽大,不过配上颀长的身形,倒也算得两相衬宜。
看到池棠相望,叉毛俊面上斜嘴一笑,虽说是待客之礼,却总透着股桀骜不驯的意味,右手贴在胸前,弯腰一躬。
碎月热情介绍:“哦呀呀呀,四大护国鬼卫尽代裂渊王大人相迎诸位尊客咧。”
居中的是个身形婀娜的女子,不等碎月把话说完,便忽然冒出一串话语来,声若银铃,清脆悦耳,只是吐字音节短促,却不知是说的什么。
沙城莹光把这个女子的形貌照映的很清楚,一头金色长,面上罩着红纱,只露出了一双深邃若幻的美目来,一身大异中土服饰的短衣结束,将玲珑身段勾勒分明,若依池棠看来,倒与董瑶素来褐衣短裙的身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董瑶固然俏美,身形却略显单薄,大不比这女子凹凸有致,魅光四射了。
念及董瑶,池棠心中忽的一颤,这些时日总是刻意的不去想她,此时思之不禁便有些愧疚之感。
碎月却对那女子同样用音节短促的话语说了几句,才微笑着对池棠道:“这位是护国鬼卫娅莱颦丝,她是在用她们部族的语言向诸位大人们问候,哦呀呀呀,大人一定是觉得她的名字拗口,事实上她名字翻译过来就是蓝色宝石的意思,女人嘛,天生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怎么办呢?大人就叫她蓝宝石就行了。”
池棠韩离几个正要向那女子回礼,碎月又笑了笑,补充道:“顺便再介绍一下……她就是某人的妻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