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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气力有没有恢复的可能?”颜皓子又追问道。?◎?§
“可以像初入伏魔道的弟子一样开始修行,必能恢复。”乾冲这话更多的是一种安慰,其实这根本不可能,要入伏魔道修习伏魔之术,先就是自身要具备灵力,而后看自身灵力的潜质才能决定自己究竟能进展到何种境界。可现在甘斐已经没有任何灵力,让他从头修习玄术,就好像让一个才出娘胎不久的婴孩立刻骑马持戈去冲锋杀敌一样。纵然甘斐天赋异禀,一众伏魔道奇士再全力相助,那么数十年后,甘斐或许可以如通灵者般感触到鬼神妖魔的世界,但要重现昔日那嚣荡无决的赳赳斩魔之士,已是再无可能。乾冲这么说,无非是给甘斐一个可以去期待的假希望,不至于在这惊闻噩耗之下万念俱灰。
“还能恢复就行,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颜皓子故意用一种放松的语气说道,他心里当然清楚事实绝没有乾冲说的那么简单,不过用这种情绪也可以感染甘斐,让他高兴些。
颜皓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包裹向甘斐手上一递:“嫂子听说你受了伤,着急的不得了,特地下厨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肴,着我带来给你。终归你个胖老二现在保住了性命,总也是个可喜可贺的好事。”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我便是喜欢嫂子的手艺,那焖肉当真绝了,我想想都快流口水了呢。”甘斐接过了包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却没有打开它的意思,“话说回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送那姓时的书生回本院医治去了吗?”
“已经治好了,他现在已是身具灵力,口口声声要入伏魔道呢。还算他有良心,记挂你的伤势,要和我赶紧赶回来看顾你呢。”颜皓子也想说点开心的事,“你是不知道,他一运起身上灵力的时候,那股味道可有多难闻。”
真是讽刺,甘斐心想,自己救回来的这个庸俗不堪的士子书生倒成了身具灵力之人,而自己却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力道的凡人,孤身大战妖城的过往已然成为再不复现的历史。
“他人呢?”郭启怀插口道,他很敏感的现这个话题实则刺痛了甘斐,便立刻打算岔开。
“他不会飞……至少还没掌握飞翔的诀窍,正在山门处一步一步往这里赶来。而我是飞过来的,比他快得多。§§№ ”事实上是颜皓子心惊护身乾灵之术的消散,疾飞而来看个究竟,而时寔则在德洪的指引下,涉山路而行。
甘斐一阵沉默,他不想见时寔。倒不是自己讨厌他,而是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如果看到一个才具有灵力的凡人出现,再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他觉得自己会嫉妒。嫉妒是种煎熬内心的情绪,又酸又苦,有时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有时又觉得还是对方死了更好……他害怕自己会因为这种嫉妒和愤恨而掐死那家伙,又或者,掐死自己。
“道长,还是要多谢你,救了我性命,这十天可真累了你了。”甘斐突然对端坐在旁,只是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德馨道人深深一躬。
德馨道人还礼宽慰:“甘师兄不必见外,伏魔一脉,原不分彼此。甘师兄还需静养些时日才好。”
伏魔一脉……我现在还能算是伏魔之士么?甘斐痛苦的想,口中却道:“道长,大师兄,容我先行告辞!”
这一语又是大出众人意外,乾冲一怔之后便是追问:“妖力方除,你身体还未大好,却去哪里?”
“不是说我再行修炼便可恢复么?我总要证明自己还配得上乾家弟子的名号,从现在起,到我手刃第一个妖魔之时为止,我才有资格返回本院,得列门墙。就像我小时候第一次和师尊进入乾家一样,是不是?大师兄?”
甘斐的话又令乾冲语声一窒,这是甘斐用乾门的家规祖训为自己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没错,乾家弟子从来都是要身具灵力之士担当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灵力。修玄谷的测灵之试正为此而设。自己才说了甘斐可以恢复,那么甘斐便用这个理由来证明自己还有资格列身于乾家门下,却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可是他明明已不可能再复旧观了,乾冲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甘斐已经把乾冲的沉吟当作了默认,咧嘴笑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丝释然:“我的重新修炼就从现在开始。可以的话,我不要任何伏魔同道跟随,只凭我自己的力量。”对着众人团团一揖,在他们开口说话前,返身走了出去。
甘斐的道别显得很突兀,郭启怀一声喊,便要追出去,乾冲摇手一止,长长叹道:“我想这当口,他不想见到任何身具灵力之士出现在他眼前。所以,他才会赶在时先生到来前,急急告别而去。我了解他这刚强好胜的气性……”
“呀,我不该提到那姓时的书生的。”颜皓子猛省,顿时后悔不迭。
“提与不提都是一样,或许他现在离开比见到时先生后再离开会更好受一些。先让他去罢,陡遭如此变故,他需要时间去调解自己,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
“此事或许不妥……”德馨道人忽道:“甘师兄说是要手刃了妖魔才会重回贵派,可以他现在的体质,遇上妖魔岂不是枉自送死?”
“师兄也别忘了,他现在毫无灵力,便想去寻妖魔,也觅之无路。我的意思,容他独处些许时日,慢慢开解了便好,待寻妖魔不着,我再唤他回来,要他修习乾家秘术也算名正言顺。”乾冲考虑的很仔细,甘斐的离去与其说是一种争强好胜的愤懑毋宁说是心苦神伤的独自向隅,所说手刃妖魔更是一个独身离开的借口,只需给他些时间,去习惯现在的这种状态就好。当然,乾冲毕竟师兄弟情深,也不敢真的任甘斐只身在江湖上游荡,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凡人,很多事不能再按过去身为斩魔士时的方式进行,因此乾冲又对颜皓子道:“皓子,你以飞行之术,在他看不到的距离遥遥跟随,谨防意外。”
颜皓子一声答应,便要折身而出,德馨道人摆手道:“莫急,甘师兄才出门,你这一出去,岂不是被他看个正着?贫道是龙虎山东道,尊客离去,总要相送,贫道这便送甘师兄下山,这是礼节所在,甘师兄不会见怪的。”
众人齐齐称是,德馨道人正要起身招呼,就见时寔神采焕的踱步而入,人还没进门,神气十足的嗓音已经传了进来:“乾兄,甘兄,道长,小弟再世为人,特此前来拜谢……”待站稳身子,见众人都是愕然而视,不由又是一怔:“怎么了?……”一转头,未见甘斐,又问道:“甘兄呢?”
“时先生进来时未曾见甘师兄出去?”
“不曾啊,甘兄身体大好了?出去做甚?”时寔一脸茫然。
※※※
甘斐在刚步出上清宫观门的时候,远远看到时寔在几个道人的前引下正准备踏上梯阶,他心下一苦,转身避开,从相反的方向下山。
几个刚下晚课的道人看到甘斐,认得是乾家弟子,只道他是闲逛散步,也只是稽一礼,微笑颌,与甘斐擦肩而过。
甘斐也不声张,穿过观廊,绕过庭阶,借着天幕星光,一步步向下而行,唯闻山风飘摆,呼呼为音,而碧流淙淙,又带得粼粼作响。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一旷,却是又到了一处极大的平台前,甘斐左右顾看,天色昏暗,也看不真切这处平台究竟是做什么的,只能看到平台边屋舍憧憧,却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少数几间的窗格露出光亮来。
或许是天师教弟子们的道舍,甘斐想到,此际天师教弟子们晚课方毕,大多还没回来,所以这里房舍众多却是一片阒静。
甘斐没有走平台,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是从平台的边缘徐步经过,就在这时候,平台上传来断断续续的诵读声,被山风传送着进入甘斐耳中,异常清晰。
“……持而盈之,不……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可长保。金玉满……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其咎……”
这是老子道德经的词句,甘斐素有耳闻,也知道这是天师教最为尊奉的经典,昔年天师教一支五斗米道在汉中时,更是规定五斗米道的教徒要时常诵习老子五千文,因此在这里听到老子道德经的词句再是正常不过。传来的声音嘶声沙哑,吐字却是清晰,之所以觉得断断续续全因这诵读之人言语间结结巴巴之故。
甘斐听了一阵,却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就着星月之光抬眼望去,便见一个道人端坐在平台侧翼的香炉旁,一板一眼的反复诵朗,却不正是初来时所见的那个疯癫道人德光?
甘斐知道德光的过往,一个修习法术的天师教弟子,却因目睹师兄弟在眼前被妖魔一个个吞食殆尽,由此骇怕得神智失常,着实令人怜悯惋惜。尤其此际想来,甘斐更觉得和这德光道人有着共通之处,都是伏魔道子弟,却因为各自的原因最终成为了废人一个,再看看德光被月光映射的面容,不禁更生了同病相怜的凄楚之意。
说来也怪,月光照射下,德光原本涎涕横流的污秽面孔竟显得分外清冷,听他一字一句,虽是结结巴巴,却也是只字不差的诵读着经文,脸上竟有种异乎寻常的恬静和虔诚。
甘斐募的心中一动,他忽然觉得这时候的德光几乎都有了神圣的光辉,那种自内心的真挚神情浑无那日所见的疯癫模样。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诵读的声音依旧磕磕碰碰,甘斐却在听到了这一句经文后,更是心中一动。万物皆有其用,我却为我现在的际遇自怨自艾,把自己视为废物一个,却是所为何来?我总觉得自己成了废人,受不得他人怜悯同情的目光,却没想过,自己觉得自己可怜的人才是真正可悲,既然自己觉得无可怜悯处,又何必在乎他人如何看我?便如这德光道人,我们为他的疯癫而感到悲悯,可他,在诵读经文时,又何尝想过他是可悲之人?这时候的他,又何尝不是个彻达心性的完我之人?
甘斐远远望着德光,一度垂哀惋叹的自憾之情就在这自我教谕之中缓缓消散开去。
(按: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原文释义是以陶土所制的器皿,由于其中空的地方,才有了这器皿的作用;凿窗造屋,正因有了室中的空处,才有了这房屋的作用。这是老子阐述“有”与“无”的学术观点。甘斐不是道家弟子,断章取义,误解经文,是另有心事,触词感怀之故也。)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废人,甘斐再继续向下赶路时,故意从山坳断石偏狭难行之处强自翻下,就像自己过去那样,有着涉险峻处如履平地的矫健身手。
可就是这样一来,甘斐才现,自己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只不过翻了两处山脊碎石,便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手足酸痛,脸红心跳。原本一身还算雄壮的筋肉,现在便是沉甸甸的累赘,甘斐不得不坐下好好休息一番,这时他才现原来手里一直提着的包裹,那颜皓子交给自己那嫂子所做的佳肴。
甘斐打开包裹,露出一个竹编的食盒,而当他打开食盒的盖子,先传入鼻端的,就是那熟悉的焖猪肉的香味,再探一探,除了焖肉,还有肥美的一整只烤野鸭以及好几个外皮酥脆的喷香干肉饼。
嫂子知道我爱吃肉,却没想到我已经成了一个真正蠢笨的胖子。甘斐顿觉饥肠辘辘,尽管行动间的那身赘肉令他疲累不已,他却也没有拒绝美食的诱惑。
至少我的食量和过去相比没有丝毫减弱。当甘斐把食盒中的佳肴吃的罄尽,并且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找寻身上落下的饼屑以便送进嘴里时,他不无自嘲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