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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羯赵旧事
池棠自小读过些经史,虽是走的是武人路数,但心性总体上还是偏向于儒家的,除了救世济人的古道热肠,还有就是非礼勿视,恬退隐忍的克己之道,因此他直到年近三旬,却仍是童子之身。不是他刻意禁欲,实是他觉得既然尚未婚娶,又何必在女人身上花工夫?江湖豪杰,以仗剑行侠,摒除天下不公之事为己任,流连枕衾,却不是好汉的勾当。其实穷文富武,此时武林大豪多有妻妾成群,池棠的这种想法未免失之古板,可他却秉意自持,毫无怨悔之意。
直到火鸦神力焰醒,自己脑中总是盘旋之事,种种想法大异平常,甚至在那晚几乎把持不住,池棠事后反复思量,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听了紫菡夫人的一番话语,细细琢磨之下,便觉得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关键的所在。
紫菡夫人款款在主座上坐下,轻声道:“请茶。”舞袖一拂,池棠面前的桌案上顿时现出一盏清茶,茶香四溢,兀自冒着热气。只是池棠正皱眉思索紫菡夫人话语,全没留意这凭空现物的神奇法术。
“可想明白了吗?”轻纱相隔,看不见紫菡夫人的面上表情,但话语间分明夹着一丝笑意。
池棠摇摇头:“还请紫菡夫人明示。”
“关键处,便是你项下这噬魂之伤。”紫菡夫人一指池棠项下的创口。
池棠不禁伸手摸了摸那创口,创口已生了疤痂,手摸上去感觉硬硬的很不舒服,便又看向紫菡夫人,静等她往下叙说。
“虻山茹丹夫人,乃是九尾灵蛇所化,最喜以舌直入人血肉之中,食人脑髓。而九尾灵蛇的觅食之法,却是用舌头在食物上留下印记,这样无论猎物如何逃遁,她都能凭借此印记将猎物捕获。 在九尾灵蛇得道修成人身后,她更将此法修炼的炉火纯青,谓之噬魂**。便是她那蛇信在你项下造成的创口,固然有寻踪摄行之能,却也含了她那法力。常人身无灵力,至多是她可由此将对方再捉了去猎食,可你偏偏又是火鸦神兽转世,身具极大灵力,在你焰力大长之时灵力就又牵动了那噬魂亵之气。偏那虻山女妖和那女子都中了鲶鱼精的色魅之毒,原本就是难抑,这般之下,你最终能克制己欲,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定力了。孤山先生亦是事后推想过来,知道是错怪了你,特让菡君向大侠致歉。”紫菡夫人话说的温和,最后这一句却是她自己加上的,孤山先生回来后确实是推想出了此中缘由,但以他的性子,又哪有向晚辈后人道歉的道理?这还是紫菡夫人不愿伏魔道同道之人因此起了龃龉,况且一个是道中有数的前辈高人,一个是火鸦神兽转世化人,都是伏魔道举足轻重的力量,怎能让他们互生罅隙?
听了紫菡夫人的一番话,池棠恍然大悟,怪道自己总是现在多有轻浮之处,却原来还是那茹丹妖姬的噬魂妖力作的祟,待听到紫菡夫人最后的一句话,忙又躬身谢道:“哪里哪里,是在下太过莽撞粗疏,孤山前辈原是为我好。”
紫菡夫人轻笑了一下,才又说道:“双绝五士,嗯,我听说过,端木绝云,蓬关绝煞,这是天下双绝,豪勇五士嘛,是不是扶风烈戟、彭城巨锷、临昌负剑、百舸蛟刀……还有西平驭雷?”
池棠点头:“夫人说的是,没想到凡世武者之名夫人也尽数知晓。”
“这几位皆是人世武者持翘楚之辈,岂可与凡俗武人同论?”紫菡夫人做了个掩口的动作,虽是看不见表情,也知道这是在掩口微笑。
“夫人过奖。”池棠应承了一句,等着紫菡夫人继续往下说,他知道,前面这些不过是紫菡夫人后面说话的引子。
果然,紫菡夫人继续道:“既然是人世武者,便多涉人世间事。只是菡君不知,池大侠身为负剑之士,却怎生入了我伏魔之道?竟然还是火鸦神兽转世化人……”语气顿了一顿,又指了指池棠耳下的创口:“这茹丹妖姬的噬魂之伤,又是怎么回事?”
池棠长呼出一口气,这事本就纠缠他数月之久,致令他心神俱丧,自甘泯然人下,所幸前番与乾家斩魔士一番长谈,心中已如拨云见日,此际紫菡夫人再度问起,他也就不再隐瞒,将群英刺君,月夜逢妖及至投身董府,最终又得遇乾家斩魔士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连于路虻山灵风前来追击,又碰上阒水思欢子的事也都说了个清楚,也算是把宝儿、无食、董瑶的身份都交待了下。
一长段话说完,那面前桌案上的清茶竟然还冒着热气,池棠口干舌燥,取盏自饮,茶水顺着喉道耳下,一股热力从腹中升起,浑身大感舒泰。
在池棠叙说的时候,紫菡夫人只是静静聆听,一语未,因此池棠说的极为顺畅。直到池棠说完,紫菡夫人才清吟了一声,抬眼对池棠身后道:“孤山先生,虻山妖魔果然已深入胡人朝廷了。”
池棠一愕,转头一看,孤山先生正负着手,远远的立在门帘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竟然悄无声息。
虽说日间曾起争执,但池棠礼数不缺,对孤山先生拱手行礼,孤山先生恍若未见,施施然在上坐下,口中道:“早见长安城中妖氛大浓,妖魔不过欲行羯赵旧事罢了。不休山不会坐视的,只怕那贯虹和意云早已有所动作,待此间事毕,我也去长安瞧上一瞧,若得便处,就手除了那些个惑君妖孽。”
这番话说的老气横秋,更不掩饰其间的自矜傲然之意,池棠听到提及的什么贯虹意云等等并不甚了了,却对羯赵之称并不陌生,顺口问道:“何谓羯赵旧事?”
孤山先生不答,还是紫菡夫人笑道:“池大侠入我道中不久,许多事情还不知道,正好让池大侠知晓。”
池棠从未问过乾家斩魔士何以那暴君身边会有妖魔护佑,那时是思绪太多,在这点上忘了问了,此刻能知晓详细,不禁精神一振。
紫菡夫人道:“羯人有君,自号天王,自年幼时随其叔父征战,暴虐好杀。”
池棠知道紫菡夫人说的是谁,那位自号天王的羯人之君昔年可为叱咤风云,既骁勇善战又残虐之极。种种残戾暴虐的传闻现在听起来都令人指,凶恶之行比之长安城中的暴君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的人,杀人如麻,已是身具魔性。妖魔等辈最喜这样的魔性之君。洪荒人魔大战之后,妖族主君都龟息疗创几千年,一时难以复出,妖魔要得人间天下,就必须利用人王之力,因此,当时便有妖魔化身入羯人之中,惑那羯族之君,用妖力让那羯人之君对他们言听计从,而后再靠他举国之力妄图进取天下。”
池棠听的大惊,一听到魔性之君,他就不禁想起祁山盗的领段覆拒翼来,此獠武艺高强还具有化魔之身,若非当日一时托大,可没那么轻易就伤在自己手里。既然妖魔等辈最喜身具魔性之人,那么,那个羯人之君不知会不会也有了化魔之身?若真是这样,那羯人之君勇猛无敌,冲突万军阵中毫无伤也就是顺理成章了,池棠心中忽又一动,那长安城中的暴君不也是力敌万人,于敌军阵中往来冲突,人莫能当,难道也是化魔之身做的怪?再一转念,羯人之史他也知道,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古怪难测之事掺杂于内的,更不要妖魔祸国的传闻,不由疑道:“妖魔入羯人之国,可做下什么事来?我们凡世之人怎么从未听闻?”
孤山先生插口道:“怎么没有做下事来?你知道羯人和匈奴的洛阳之战么?”
池棠想了想,忽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昔年羯人与匈奴大战,彼时正是羯人扩张的紧要关头,关中却由匈奴所建之国占领,两国之间常有交战,眼见羯人势大,匈奴国之王亲自带兵与羯人决战,两军陈列于洛阳的函谷关下,当时在函谷关前迎击匈奴大军的,正是那位日后暴虐无比的羯人之君,那时候他还是他叔父手下的一员大将。那匈奴王极有将略,率领的匈奴大军也着实厉害。羯人之君连接了几阵都是大败而回。事情奇怪就奇怪在,之后的战事完全是在令人匪夷所思的进程下展的。
连场大胜的匈奴军忽然溃败,那日后的羯人之君倒反而节节胜利,为日后自己篡位为王积累了深厚的基础。至于匈奴大军离奇溃败的缘由,南朝史家则说,匈奴大军驻屯在洛阳城外,是夜无故大惊,军中溃散。身经百战的匈奴劲旅怎么就无故大惊,军中溃散了呢?南朝史官不求甚解,都说是因为胡人篡国,荼害中原,天假此败,致令溃亡。
池棠现在明白过来,莫非当年匈奴大军的溃败是因为羯人之君的军中有妖魔助阵?孤山先生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池棠的推断:“虻山妖魔,混身羯人军中,当夜祭妖法,行妖术,飞沙走石,阴风阵阵,敌阵猝然遇袭,措手不及,终致大败。”
紫菡夫人续道:“至于最后这羯人之君杀死当时的羯人皇帝,最终登上主君之位,也是多仗妖魔之力。羯人之君登基后骄奢逸,残暴无道,又整军扩张,欲一统天下,眼看妖魔之计便要得逞,幸好这羯人之君灵台间尚有一丝清明,知晓两者毕竟族类有分,借弘扬佛法之名,找了个有**力的高僧,那高僧又会合了伏魔道上众多高手,趁那年宫中除傩之会与妖魔一场大战,终于尽驱妖魔。孤山前辈,那一役您可是亲历。”
孤山先生一笑,脸上也有了些得意的表情。
池棠则是一惊,紫菡夫人说的妖魔入羯之事倒与现今长安暴君的情状大有共通之处,妖魔谋人世之心久矣,这却如何防范?眉头不由紧锁。
交谈静了好一会,孤山先生忽然道:“听你所说,似乎与乾家弟子只是偶遇,并没真入乾家门中,既然如此,何必定要入乾家?”
池棠还沉浸在刚才妖魔作祟的话题中,此刻一省,脱口道:“前辈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