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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砖黑瓦,赤柱粉墙,庭廊曲折,径路蜿蜒,好大一片庄院人家。池棠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挑着几丛薪木,从庄外直走到后院,将薪木堆放在院屋之前,这院内多蓄养着鸡鸭之类,屋后还能听到猪羊叫声。一只黄狗摇着尾巴在池棠身边绕来绕去,屋内正飘出阵阵白烟,一股饭菜香气传来,却正是庖厨所在。捧着食具的仆役们进进出出,奔忙个不停。
那rì池棠身上不名一文,在好一番犹豫之下,终于决定投到此间最为豪富的人家为仆役,总算能混得温饱。以池棠原本的士族子弟身份,宁愿饿死,也不愿为他人之仆,但是那一夜惨烈之景已销蚀了池棠的雄心壮志,他只求能在人多聚集之处了此余生,浑噩度rì罢了。
这户人家乃是当地士族,庄主姓董名邵,方圆数十里之境,尽是董氏一族的田邑,董邵有两子一女,长子董璋在京城朝内为官,与朝内几个大士族有极深的关系,因此董邵在这里也是广蓄门客豪士,俨然一方豪强,便是此间驻守边关的将军和治理地方的县丞都要抑董氏鼻息。
倘若池棠投身为此处门客,rì子会好过很多,董邵喜武,蓄养招纳的门客多为孔武有力,身怀绝技之辈,董邵将其中佼佼者待为上宾,每rì行有车食有鱼,可谓礼遇之极。可是池棠不能再动用真力习武,又怎么可能再去投身为门客?所幸他身体还算壮健,兼且又颇识得些字,因此当普通仆役倒也颇为轻松。这一晃就是三个多月过去,池棠每rì里不过做些粗重的担柴挑水,搬送跑腿的活儿,闲暇下来,还教教其他佣仆断文识字,倒是很得其他仆役的好感。
池棠坐在柴薪堆旁,和几个送饭菜的仆人说笑了几句,又逗弄着在身边转来转去的黄狗,那黄狗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五,别歇着了,这里的羹汤要你帮个忙送到前院募英堂去。”一个管事模样的老者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池棠说道。
张五是池棠投身此处用的化名,池棠听得这般说,忙站起身来,笑道:“阎管事,今天是怎么了?这里忙成这样?还要我去帮忙送饭菜?”池棠平素只管一些粗重活儿,像送饭侍奉这样的细致活儿自有专人cāo持,他是插不进手的。
那姓阎的老者道:“这几rì又新收了许多门人剑客,公子今rì午间排开筵席,说是要考量一下新来门客的身手武艺,这可把我们庖厨忙坏了,这么多人都要按照一人一案,五烹八脍的席面来,哪里忙得过来?不说那么多了,这汤羹你速接了去,仔细些,可别打了。”说着,递过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大镬来。
池棠答应着,赶紧小心翼翼的接过汤镬,闻到汤镬里传来阵阵肉香,肚子不禁也咕咕叫唤起来,只是如他们这些仆役,早上起来一餐,晚上rì入时分一餐,不比那些门客,极受优待,都是一rì三餐,因此午间这一顿,和他们仆役是没什么关系的,池棠当下只得强忍着饥饿,捧着汤镬径往前院而去。
池棠帮手的庖厨是专门服侍门客的,便是此地所有仆役所用的饭食也都是这个庖厨所制,因此池棠可以临时帮手去送饭菜,而庄主一家和内眷的膳食则另有品级更高的庖厨制作,那里传菜侍奉的都是些姿容上佳的婢女侍姬,皆在内宅,像池棠这样的下人是决计不得而入的了。
转了几进,就听到一阵金铁交击之声传来,还能听到许多喝彩声,显然是有人正在演武交手。池棠加快脚步,穿过门廊,眼前豁然开朗,就看到一个极大的庭院,两侧都坐满了人,每人面前都置着席案,案上杯盘罗列,酒菜杂陈。院内台阶往上,却是一大片飞檐蔽罩,檐下也安着几个席面,正对着场内空地。池棠抬眼望去,檐下席间正中一人约有二十余岁年纪,身着锦衣,面上傅粉,唇上一抹极为考究的小胡子,正是董庄主的次子董琥,而边上还坐着一人,也是二十余岁年纪,面白无须,剑眉薄唇,姿容英俊,一身白袍,显得极为潇洒,池棠认得,这人乃是此间众门人剑客之首,姓柏名尚,听说此人剑法极为了得,深得庄主及公子器重,池棠却没看过柏尚施展剑法,也不知他真实武艺究竟如何。边上还坐着几个,都是门客之中最有地位之人,想来这檐下席面就是上座了。
场内空地上,两名剑客正在酣斗,池棠虽然决定再不动真力习武,但毕竟是好武之人,不自禁地就看向场上二人比拼的情景,侧旁两个僮仆已经催促道:“张五,快来,把汤镬放这里来。”
池棠没奈何,只得先将汤镬送去,正放在那董琥柏尚他们那上席的下首。两个僮仆从汤镬里盛出肉汤,按上下之序依次分给场内众人。
趁着这当口,池棠缩在院内树下,看场上两人相斗,不过看得片刻,不禁又有些哑然失笑,这两名剑客剑法粗陋,武艺平平,绝不是什么高明之辈。
耳中就听到正席上几人正在谈论。
&许久还未分高下,便做和局论吧。”说话的是个年近五旬的老者,名唤邹仲,一手鹰搏擒拿手颇为了得,在董氏门客之中位列第三。
一个四十来岁的jīng壮大汉粗声粗气地道:“就做和局,打了这许久,谁也奈何不了谁,便收了罢!”忽而大声对场内道:“且住!二位难分高下,算是打和!”这大汉名叫顾辽,勇力过人,在门客之中位列第四
场内两位剑客住了手,向正席躬身施礼。
董琥对二人笑道:“二位剑法不俗,便请入席。”
池棠偷看了董琥一眼,不知这二公子是说的客气话还是真的眼力不济,如二人这般身手岂能当得起不俗二字?
左侧一个面sè淡黄,身材极瘦的中年男子正悄悄对柏尚附耳说道:“这两人剑法平平,公子这次招募的剑客武士,我看是大大不如以前了。”他叫宗熙潭,在门客之中位列第二,仅在柏尚之下。
柏尚微笑不语,显得涵养极好。
池棠又看了几对出场比试的门客,更是大失所望,倒是正席上邹仲顾辽等人还不时赞出好来,池棠初时甚是诧异,但略一思索,便知实是自己当初武艺太高,因此这些门客的身手在他眼内看来确实不足一哂。又想到自己勤习二十余载的剑术不得再施展,不禁心中戚然,难以释怀。月夜遇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了,可他一回想到那夜的情景仍是毛骨悚然,还怎么敢再运用真力,重现昔时武艺?
此时场上又上来两人,各报家门。
一人体格魁伟,发须皆卷,两目微赤,胁下佩着把弧形弯刀,不似是汉人兵刃:“羯人杉思集,中原大乱,走避南国,特投效董公幕下。”这杉思集竟是个胡人,听他说话,倒是字正腔圆,却是南国汉人的口音。再看他一身jīng悍之气,威势与之前上来的门客大不相同,料想绝非易于之辈。
池棠略有惊异的看向那杉思集,羯人不是死绝了吗?怎么此地还有一人?
羯人曾大肆屠戮汉人百姓,因此在场的汉人都有些不自在,倒是董琥并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公子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不好再持什么异议,纷纷把目光投向另一人,希望那人能够一挫胡人的锐气。
那一人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褐sè短襟,背后背着一把长剑,相貌忠朴,皮肤黝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东张西望,倒似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农小子。看到众人都望向自己,才像是猛省一般,对正席董琥略拱拱手:“荆楚乾家弟子薛漾见过公子,见过列位。”
在座众人顿时嘁嘁喳喳的议论开来,他们都没听说过荆楚有什么乾家,料想多半是当地一个寒微小族。宗熙潭则微微皱眉,又悄声问柏尚:“这对战之序是怎么排的?怎么安排这么个小子对战那胡人?”
柏尚微笑道:“这人前rì才招了来的,安排对战之序时,问旁人都不愿与那胡人对敌,只他没有拒绝,故而就将他做了这羯人的对手。”
宗熙潭轻叹一声:“看这小子又怎能是那胡人敌手?平白长了那胡人威风。”
柏尚出言宽慰:“我南国天朝正朔,哪有这许多胡汉之分?况且那羯人若真是武艺高强,岂不是也为董公及公子所用?这也是好事嘛。”
董琥忽然笑着接口道:“素白所言极是,我要的是真正的豪士高手,便如你等一般,何囿胡汉之别?”素白正是柏尚的表字,这董二公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左右的低声悄语,他无不尽收耳中。
公子都这般说了,宗熙潭只得悻悻的住了口。
场上二人已拉开架势,那杉思集拔出弯刀,看着薛漾,刃口反转向上,说道:>
薛漾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听到杉思集说出个请字,应声道:背后拔剑在手,旁观众人看他手中长剑时,都不禁哈哈大笑出来,便是柏尚也不禁暗暗摇头。
那剑锈迹斑斑,刃身还有缺口,整把剑破鄙不堪,平常此剑只在鞘中,众人又哪知这剑竟是这般模样?尤其再对比杉思集那在rì头照耀下光影烁烁的弯刀,更是高下立判。
池棠心中则暗自称奇,他很留意这薛漾,看他也是负剑于身后的姿势,甚感有趣,除了道士是负剑于背,自来习剑者都是将剑横挎腰间,当今之世,也就只有池棠自己和彭城巨锷剑张琰是负剑者,张琰剑身太巨,背剑于后是顺理成章,池棠则是自身武艺有独到之处,是以也采取的是负剑之势,故而在豪勇五士之中被称为“负剑士”,不想这薛漾也是如此这般,不知剑术有何出奇之处。对于薛漾的那把锈剑,池棠倒并不以为怪,真正身负绝学者,虽残枝败叶亦可伤人,岂可徒逞兵刃之利?正要看看二人是如何对敌法,忽然闻到一股脂粉香气,转头看时,一个盛妆少女在几个侍女的拥簇下款款走入,声音宛如银铃一般悦耳:“哥哥,我也来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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