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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李陵彻底后悔了。
悔不该呀,悔不该当时不听皇帝的命令。
若去轻轻松松运送粮草,哪会有今日之险。
自己非要称能,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自己孤军深入,虽然杀了许多匈奴人,可近五千兵士的尸体,却丢在了异地他乡,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出来呀。
李陵长长叹息了一声。
现在,李陵感觉到了皇帝当时用兵的正确性。
如果他带着自己的部下去护送粮草,凭着他这支军队的战斗力,那是绝对的万无一失。
如果只作李广利大军的策应,也不会陷入重围。
可他偏偏称能,选择了孤军深入。
此时夜色正浓,待到曙光再次升起的时候,只要匈奴大军再来一次冲锋,就是且鞮侯单于下令打扫战场的时候了。
李陵强打起精神,扫了一眼自己的兵士。
这时候,原来的五千兵士已不足五百人,人人手持车辐,个个伤痕累累,但仍然众星捧月般将李陵围在中央,保护着他的安全。
李陵的心里再次滚过一阵热流。
多好的兵士呀。
是自己求功心切,将他们带上了绝路。
李陵撕心裂肺地自责。
此时,如果匈奴人同意让兵士们安全回国,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
夜已深,李陵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李陵强打起精神,将伤兵们从朦胧的睡意中喊醒,悲壮地宣布:
“我们继续等下去只有一死,现在必须趁着夜色的掩护分头突围。如果有人能够活着回到中原,一定要将我们的战斗经过,禀告给皇上。”
李陵说完,已经涕泪具下。
平时训练时,李陵曾反复提醒士兵,步兵与骑兵对阵,只有凝聚成拳头才能打得响、打得狠,才能取得胜利。
他也曾告诫过兵士们,他们这支部队以弓箭见长,弓在命在,弓失人亡。
而此时,李陵不得不宣布,将拳头舒展成五指,去各寻出路了。
而兵士手中的弓箭,有的仍然背在背上,大部分则已当作木棍,变成了杀敌自卫的另一种用途的武器。
李陵提醒即将分手的兵士说:
“此时,南面的匈奴兵最多,我将向南突围,以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待南面的厮杀声响起以后,你们必须向东西两个方向突围。如果能在天亮前跑出匈奴人的视线,就有望回到故乡。”
李陵和十几名轻伤兵士编成了一个突围小组。
李陵让韩延年留下来继续断后,被韩延年拒绝了。
这已是最后一战,冲锋一起,兵士将各奔东西作鸟兽散了,已经无后可断。
李陵检查了一下每个人手中的武器,前两日还有短刀握在手里,而现在,则全都是木棍了。
李陵悲哀地想,自己曾经发誓,在万不得已之时,就了却自己的生命,绝不做匈奴人的俘虏。
而此时,竟然连能自杀的武器都没有了。
李陵和韩延年带着突击小组,偷偷向南面摸去,绕过了几处匈奴兵营,接近外围时,他们故意暴露自己,发声喊,向南面猛跑。
寂静
的旷野上突然传出厮杀之声。
李陵小组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匈奴人的包围圈。
不幸的是,他们的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匈奴的战马呀。
很快,数千名匈奴骑兵便追了上来。
跑在李陵身边的韩延年突然中箭倒了下去。
李陵蹲下身去,抱住韩延年的尸体号哭起来。
和他们一起突围的兵士也都围了过来。
这时,几百名匈奴兵士,已经将赤手空拳的他们团团围定。
最后关头,李陵抱着韩延年的尸体,面对南方大呼:
“陛下,李陵再无颜面见你啦!路博德,你好狠的心肠呀!”
匈奴兵士将李陵等人捆绑结实。
李陵侧耳静听,再没听到有搏击、喊杀之声,知道其他两队兵士已经突围成功,长出了一口气。
正是由于李陵的调虎离山,吸引了匈奴人的注意力,那四百多名残兵,才得以顺利返回了中原。
如此惨烈的战斗,八万骑兵对阵五千步兵,十几天作战无数,竟然有四百多人生还,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可见一斑,创造了冷兵器时代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
天还没有亮,李陵被带到了且鞮侯单于面前。
还是十几天前双方的第一次交锋过后,且鞮侯单于便得知消息,汉军的指挥官,竟然是当年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心里充满了钦佩。
尽管汉武帝刘彻瞧不上李广,李广又时运不佳在战场上败多胜少,最后由于在草原上找不到敌军而羞愤自杀。
可在李广的敌人——匈奴人那里,他却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李广的飞将军绰号,就是匈奴人喊出来的,同时代,没有哪个汉朝人喊过他飞将军。
匈奴人没有想到的是,李广的孙子竟然比他的爷爷还要了得,对于崇拜英雄的匈奴人来说,已将李陵视为超级大英雄了。
李陵部队战斗的越勇武,杀的匈奴兵越多,匈奴大军反而越佩服他们。
且鞮侯单于亲自为李陵松绑,劝李陵投降。
李陵的心情异常激动,只求速死,能与亲密战友韩延年同冢,是他最大的愿望。
且鞮侯单于见李陵情绪波动的厉害,便不再多劝,命令将李陵带回了单于庭。
李陵战败被捕的消息传回大汉朝,朝野震动,文武百官大骂李陵没骨气,既然战败了,为什么不死!
刘彻心情复杂,听着文武百官的议论,不置可否。
李陵的战败,早在刘彻的预料之中。
刘彻命令李陵走赵破奴全军覆没的线路,就是想让这个狂妄的小子碰个头破血流,打击一下李陵高傲不可一世的锐气。
现在,自己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李陵以五千步兵杀敌一万多人,竟然还回来四百多人,显然要比赵破奴强了好多倍。
如果路博德当时给他们每人配一匹战马,后果又会如何呢?
难道这小子真的是军事天才?
自己是不是对他太不公正了?
刘彻在自责中度过了半年,越想越觉得对不住李陵。
无奈之下,刘彻派因杅将军公孙敖,率兵秘密潜入匈奴,寻找机会解救李陵还朝。
公孙敖根本
没有去迎接李陵还汉的意思,又怕孤军深入遇上匈奴大军,到草原上兜了一圈便回来了。
为了避免被皇帝责骂,公孙敖编故事说:
我抓到了几个匈奴士兵,他们说,李陵已经投降了匈奴,现在已是匈奴兵的总教头,整天教单于如何排兵部阵、用兵打仗;
在李陵的调教下,匈奴兵的战斗力已非昔日可比,正严阵以待候我入瓮呢。我害怕中了李陵的诡计,所以回来请示皇上,看如何对付李陵。
刘彻一听大怒:
李陵你太不识抬举了,我有意去救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卖国贼。
你没骨气投降了匈奴也还罢了,竟然死心塌地为匈奴卖命,我岂能饶你。
满朝文武见皇上发怒,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将李陵碎尸万段。
刘彻见群臣群情激愤,更加怒不可遏,传令灭李陵的九族。
刘彻见满朝文武皆怒骂李陵,惟独太史令司马迁一言不发,便问:“太史令,这件事你怎么看呀?”
司马迁向前迈了一步,慷慨陈词道:
“陛下,臣觉得我们这样议论李陵、处置李陵的亲属有失公道。
“李陵是有名的大孝子,与人交往更是肝胆相照,为国效力常奋不顾身,有国士之风,他怎么会死心塌地为匈奴卖命呢?今天他投降匈奴,一定是委曲求全为了找机会回归大汉。
“再说,李陵是否真的投降了匈奴,还有待证实。我们若杀了李陵全家,只能逼李陵走向不归路,万万不可呀。
“李陵带步卒不满五千,与匈奴数万大军鏖战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吧。
“我们的将军如果都能像李陵那样奋勇击敌,何愁匈奴不灭。
“李陵虽然打了败仗,但这样的败仗又是何等的气吞山河呀。
“我觉得,该治罪的应当是不给李陵战马、关键时刻又见死不救的路博德,而不该是李陵。望陛下三思再作决断。”
此时的刘彻,早已经意得志满,听不得半点有违己意的言论。
满朝文武早已让他培养成了一群马屁精,一门心思都在琢磨如何讨得皇上高兴,哪管什么是非黑白。
司马迁不过一个书呆子而已,哪知其中奥秘,凭着自己对事态的理解,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司马迁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彻已经勃然大怒。
你司马迁不但替叛徒说话,还影射其他将军无能。
你说将军们无能,就是说我这个皇帝无能,说我这个皇帝用人不当,是在有意羞辱于我。
狂怒中的刘彻没加多想,立即下令,将司马迁投进了监狱。
在狱中,司马迁受尽了非人的折磨,最后被处以惨无人道、污蔑祖宗的宫刑。
然而,司马迁的慷慨陈词并没能保住李陵家人的性命,李陵的奶奶、老母、妻子、子女和李姓兄弟全部被压上了刑场。
到死,他们都不明白事情的真相,以为李陵真的投降了匈奴。
行刑那天,长安城的百姓人山人海。
人们痛骂李陵的奶奶、老母教子无方,活该被处死。
从此,汉朝再无李陵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