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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工部回来,唐羽得空,向两位捕头禀报了凝香楼的妙妙姑娘与城北地带村女长相惊人相似的情况,说:“我第一次带人搜查贫民寮时,见到那个打扮朴素的女子,一时眼拙,还差点错认为另一个人!大人,此事思来也怪,她和那个妙妙、还有之前深夜在通惠桥下轻远侯府内离奇死亡并丢失的女尸,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问她们,她们又说彼此不认识?”
程、冯二人听了很重视。【ㄨ】
均认为此事大有文章。
冯乐泰打量了一下唐羽,说:“她们说互相不认识,此话不可信。如果说有两个人面貌相同,或许出于巧合,但是三个人同时出现在京城,不仅年纪相仿、身材相似、样貌还如出一辙,再说不相识,这里面就大有问题了。”
唐羽说:“我也这样想。”
程亮甲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抚着髭须说:“这个案子错综复杂,牵拌太多,一忽十里坡失踪,一忽柳余恨暴毙,一忽翻腾出若干年前的轻远侯附虐谋反。此消彼长。这边还没有消停,那里潜伏在暗中的各种势力又蠢蠢欲动,陈友谅余孽,蒙古大公主,扶桑忍者的‘鬼影军团’,竞相登场。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和任何一股势力正面对阵,也没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被动……
“这几个女子,也许就是打开案情通道的关键。”
冯乐泰沉吟道:“我有一种预感,真相快要浮出水面了。不要怕乱,不要怕水混,越乱越好,乱中求胜。无数的经历证明,往往这样的情形到最后捕到手的都是大鱼。等下去,最后总有人沉不住气!”
“两位捕头所言极是。”
“唐羽,你带几个人去北城,将守候在钟楼的兄弟们替换回来。”冯乐泰沉思片刻,又说:“另外,适当时候,你再去拜访一下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子,施以压力,言语刺探,看看她到底是何来头?”
“是。”
唐羽转身欲走。
“哎,等等。”程亮甲叫住他,嘱咐说:“这些江湖之士,大多都懂旁门左道,暗箭伤人、迷药投毒什么的,能杀人于无形。他一般不跟你正面交锋。你要小心行事。”
“我晓得了。”
唐羽领命出门,在差事房点了四名捕快,大家出来一块骑上马,直奔城北而来。绕过两条街,渐渐地出了繁华地带。这时天慢慢地阴了,灰色的雨云从西北涌过来。唐羽他们几个岔下小路,快马加鞭,沿着河边又跑了一阵,很快就见到那座废弃的钟楼的尖顶了。
蹲守钟楼的一拨人看到有人来替换,非常高兴。大家见面免不了寒暄客气,之后走的走了,留的留了,各安天命。唐羽见众人消停下来,便想起临来时冯捕头的交待,暗自思量一番,决定趁此时去访一访上次巡查时遇到的那个种了一屋子花的女子渺渺。
唐羽走出了帐篷,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个捕快看他出去,望了望天,担心地说:“天要下雨了,小唐,当心挨雨浇。”
唐羽不愿多讲,应付道:“不碍事,你们小心行事,我一会就回来。”
挥手一鞭,胯下马四蹄翻飞,扬尘而去。
不一会就到了北城墙下的贫民寮,杂乱的房子低矮如旧。道路泥泞难行。唐羽在村口树上栓了马,自己一个人进街。找到巷口的最后一家,粗糙的原木门板松松地闭合着。他站在门口,冲里面喊了两声,没人应答。这会儿小雨已经悉悉索索的下了起来。
唐羽去留难定,踌躇一会,决定还是查看一下再走。
他抬手轻轻一推门,两扇木门呀的一下开了,他迈步进去,走过坑洼不平的院子,来至房前。高声叫了两声,这时听得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问话:“谁啊?”
接着房门拉开,只见渺渺一手挽着湿漉漉的头发,一面探出半个身子,上下瞄了几眼:“你是……”
唐羽点点头:“我是上次巡查的那个差役。”
渺渺听了笑容可掬,赶忙开门,热情相迎:“原来是唐差官,快进屋,别在外面站着。看身上都淋湿了。”
唐羽进了屋,望望窗外,说:“我方才在院外喊了好几遍,没人回答?”
“哦,是这样。”渺渺用干布擦着一头湿发,抱歉地说:“我刚才在洗头,水声哗哗响、没有听见。
“这也不怪你,是我来的莽撞。”
“瞧你说的,全是见外话。”
渺渺将擦拭头发的布巾晾在竹竿上,披上一件外衣,半嗔半喜说:“就算平常时候你路过,进门讨碗茶喝,或者坐一会、歇歇脚,也没什么打紧的。干嘛那样客气?”
唐羽打了个寒战,将袍服裹紧。
“衣服都湿了。”渺渺一笑,体贴地说:“要不要我生盆火来你烤一烤?”
“不用不用,一会就干了。”
“那你坐。”
唐羽顺势坐在桌边的木凳上。
渺渺走近窗前的梳妆台,抓起梳子,慢慢地梳理着才洗过的头发。窗外雨脚逐渐密起来,唰唰一片,一会儿檐头就滴下水珠。雨声淅沥,一点一点敲击着阶石。渺渺一边蓖头,一边侧转头,开玩笑说:“下雨天留客,看来,唐差官你暂时是走不了了?”
唐羽没吱声。
夹着雨丝的风从窗棂间吹进来,带动渺渺的衣袂、裙带,一齐飘飞。愈发衬得她身材娉婷,飘飘欲仙。风过后,唐羽忽然闻到一股青草的清幽之气,其中还混合了淡淡的奶香。在家乡,二三月后春草萌发,他与小伙伴们去江边放风筝,满世界地疯跑,经常嗅到这种万物生长的味道。可是在那一望无涯的旷野上可没有这份隐隐的甜甜的奶香?
唐羽蓦的很紧张。
少顷,渺渺撂下梳子,去到厨房提来一壶热腾腾的开水,冲了两杯香茶。置于案上,招呼唐羽说:“唐差官,阴雨天凉,来喝一碗热茶祛除寒气。”
唐羽醒过了神:“哦,叫我名字就行。”
“那怎么可以?”渺渺奉上茶,笑说:“我等草野之民,蒲柳之质,见了官家大呼小叫,直指其名,会被人治罪的。”
“谁在乎他们那一套?我没来京城之前,在家里就是个打渔的。”唐羽接过茶,问:“上次你说是逃婚出来的,是吗,你家里还有姐妹吗?”
“有,我们姊妹三个。下边还有弟弟。”
渺渺面有怨色,低声说:“我父亲一向重男轻女,眼中只有弟弟一个人。他不喜欢女孩的。”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
“我从小性子就倔。每次父亲喝醉酒打骂我们的时候,我都不吭气,也从来不掉眼泪。”
“那么,你恨他吗。”
“也恨也不恨,说不上,反正就那么回事。”
渺渺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下,卷起衣袖,在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紫红的伤疤。她喟叹一声,幽幽道:“小时候打猪草,有一回镰刀在腕上割了一个长长的口子,当时流了很多血。我以为自己肯定活不成了,就找了个四面有花的平坦之处,躺下来等死……”
唐羽闻言,微微动容:“你长这么大都没有哭过吗?”
“有过一次,只有一次。”
“嗯。”
“那一年我七岁,有一天晚上,去邻近的村庄看戏。”渺渺轻烟一样的双眉蹙起,苦笑一声,慢慢沉入回忆:“那会儿大人们都不爱带毛孩子,我不甘心,就跟了一帮稍大的孩子后面跑。在看完戏回来的路上,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那些大孩子一哄而散,不一会功夫就跑得没影没踪了。在光秃秃、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立无援,我恐惧、我害怕,**********不停地哭不停地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去?后来我的鞋子丢了,全都陷入了淤泥中,我不得停下来,头顶着瓢泼大雨,在泥地上一点一点摸。丢失了鞋子,回家要挨揍的……”
“后来呢?”
“后来雨停了。后来我终于走到了家。当看到家的那一盏昏黄的灯光时,我的心一下平静了。”
唐羽端杯饮了口茶,茶味香醇无比:“你小小年纪偷着出去看戏,又挨了雨淋,你父亲能饶得了你吗?”
“那天他一如既往,又喝的酩酊大醉。”
渺渺吃吃一笑,庆幸地说:“当我在门口的水潭边刷干净鞋,洗去脚上的污泥,穿好鞋子走进屋的时候,他还在睡梦中一个劲喊着‘水,水,我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