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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瑢立在谷中,三面各有倒影重重叠叠,数不尽道不完,恍然间能令人目眩神迷。
他靠近左边一面石镜,手掌贴在冰冷光滑的镜面上抚摸了片刻,对着某一处一拳猛击,便有数不尽的裂纹自受力处绽开,随即又换一处,再度猛击,如此往复六次,接连脆响犹若爆竹般震耳,那龟裂便如无数条细小灵蛇,四面八方蔓延游走,飞快在整面石壁上扩展开来。
谢瑢抽身而退,大大小小的碎石块有如雨点轰然降落,眨眼堆成了一座山丘。
陆升看得发呆,直至被谢瑢拉住手臂,揽在怀中退至入口避开头顶落石,这才怔怔开口:“这是……如何做到的?”
谢瑢道:“自然有诀窍。”
烟尘散尽,石镜碎完后,露出其后的厚重青石大门,左中右三扇大门并列拍得整齐,古朴苍劲,单从外观看,辨别不出任何差异来。
陆升利落翻过碎石山丘,细细查看三扇门,才发现每扇门上,只有左侧门框上,手掌大小的石雕各有不同,从左至右依次雕的是熊、猪、鹿,刻纹简洁古拙、灰中泛青。每一扇门都不曾上锁,一推就开,门后黑洞洞不见底,冷气阴森森透出门缝。
谢瑢陪他仔细查看过,含笑问道:“剩余两面可要打碎?”
陆升沉吟道:“自然是要打碎的……我来动手。”
谢瑢道:“你知道诀窍?”
陆升手握悬壶,正色道:“正要请教谢公子。”
谢瑢似笑非笑,一双眼中光影如画,只道:“我凭什么教你?”
陆升皱起眉,冷道:“你到底教不教?”
谢瑢只得道:“这巨岩看似浑然一体,实则是有几处关窍支撑全体,只需破坏关窍,整体即溃。”
他拉着陆升的手贴合石镜表面,教他如何寻找关窍,一个讲得用心,一个听得专注,不觉间又过去了小半日,陆升终于有所得,摸到了石壁上,一处特别致密的结构所在。
谢瑢又道:“你气力不如我,好在有悬壶在手,就用它捣碎此处。”
陆升又皱眉,却无从反驳,只得老实抽剑,手腕施力,半截剑没入岩壁,再悬腕拧转,顿时石屑纷纷,落在地上。
随后再寻第二处将其破坏,再随之第三处、第四处……一连破坏了十余处,岩壁方才逐渐开裂,轰然崩塌,无论声势效率,却都远远及不上谢瑢出手。
石镜破碎,其后一样露出三扇大门,仍是乍看一模一样,唯独门框上从左至右各有不同三个石雕:玉爵、铜鼎、石鼓。
眼见天色将晚,谢瑢道:“最后这面镜子,容我动手?”
陆升道:“不必!”
他闭目回忆了先前种种尝试,这次寻穴、破坏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毫不凝滞,随即巨岩裂纹密布,崩溃倾塌,声势惊人。
谢瑢扇了扇扑面而来的灰尘,赞道:“抱阳果然有天分,学得倒快。”
陆升一甩悬壶,利落收回剑鞘,板着脸哼道:“唯手熟尔。”
谢瑢见他故作镇定,眼神却闪闪发亮,喜悦之色半点不少,也不去说破,只等灰尘转淡后,再望向最后三扇门,这上头的石雕则是:棋盘、长剑、美人画,画卷上隐隐有数个人影,个个身段纤侬、鬓发如云。
二人依次尝试,每扇门都是推开之后,松手便自动合拢,用石头卡住门缝也不成,竟不知闭合时哪来的巨力,生生将石头尽数压碎。九扇门都试过,唯独只有刻有熊的那扇门打开之后不再重新关上。
陆升抱着手臂沉思道:“这机关未免也太简单了些。其余八扇门,莫非只是摆设不成?”
谢瑢道:“你若当真从这扇门走进去,必定迷失山腹,到死也走不出来。”
陆升一惊:“阿瑢也走不出来?”
谢瑢道:“我是我,另作别论。”
陆升横他一眼,也不再同他斗嘴,只试着将石熊门右侧、刻有石猪的门推开。
岂料才推一半,石熊门却突然自动关上了。
石猪门却一如既往,手一松即刻关闭。
他不甘心,又推开石熊门,再依次试过,直到推开刻有玉爵的门时,石熊门不曾关闭,反倒连玉爵门也跟着开了,松了手也不曾跟着合上。
陆升心有所觉,沉吟道:“我懂了,莫非要依照某种顺序,将九扇门全数打开,这机关才算破解?”
谢瑢虽然袖手旁观,如今却也颔首应道:“如今看来,正当如此。然而只恐不会叫你顺利开门,抱阳,警惕些。”
陆升横他一眼,怒道:“你将我拖到这里来,自己倒隔岸观火!”
谢瑢叹道:“不过看你玩得高兴,不便打搅。”
陆升却委实是玩得高兴,无从反驳,只得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过身便将刻有美人画的石门推开。
门中却蓦然涌出一阵带有血腥气味的阴风,陆升下意识躲闪、拔剑、反手一撩,悬壶切中了什么坚固之物,然而突破防御后,便如热刀切板油,轻易划了过去。
随后扑扑两声响,却是被砍为两截的白蛇落在地上,约有手腕粗细,断口处平滑,随着挣扎不休,鲜血汩汩涌出来。
石门却已经合上了。
陆升乍然遇袭,惊出了一身冷汗,谢瑢却已经欺身上前,吞冥黑剑在手,一剑刺穿了白蛇头颅,神色凝重:“下次再开错门,只怕就不是一条蛇这么简单。”
陆升咬牙道:“总要试试才知道。”
竟又再度将美人画的石门推开。
门中狂风大作,果然不只一条蛇这么简单……这次窸窸窣窣声接连响起,竟涌出来十条蛇,或黑或白、或青或花,条条都比成人手臂更粗,仰首摆尾,蛇齿如匕。
陆升这次早有准备,自然眼疾手快,唰唰唰连斩数条。
随即一个火球轰然落下,将剩余的几条蛇烧得焦黑。
毕方缩成小小一团,悬停在谢瑢手掌上空,小声叹道:“这次元气大伤,可怜我一缕残魂,不得安生……”
谢瑢笑道:“今晚烤蛇肉吃,你不必再去打猎了。”
毕方默然,最终只低声道:“多谢公子体谅。”
待那火鹤回归玉佩,陆升才道:“阿瑢实则不必出手……不过是些毒蛇,我自能对付。”
谢瑢道:“关心则乱,看你奔来跑去固然有趣,总不能当真放任你遇险。”
陆升听他说得直白,反倒耳根微热,索性不开口,只收了剑,将前两扇重新打开,随后望着面前两扇大门洞开,七扇大门紧闭,皱眉道:“胡乱推门也不是办法,无头苍蝇一般,总要想个对策。”
谢瑢道:“先有熊,后有爵,你可曾想到什么?”
陆升便一一指点,说道:“猎了熊,正好下酒,石熊接酒爵,至此都对了。”他面上浮现出困惑神色,又道:“酒足饭饱,自然该邀美人相伴……为何美人图就错了?”
他这推测合情合理、自圆其说,十分有道理,谢瑢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直到陆升不死心,要第三次推开刻着美人图的石门时,方才出声阻止:“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何必执迷不悟?”
陆升这才心有不甘收回手。谢瑢走到刻有长剑的石门前,才道:“当心。”随即一掌出手,轻易将大门推开。
阴风阵阵,此外却一派宁静,大门推开了就再不曾合上,这次竟猜对了。
陆升咬牙道:“你运气好。”
谢瑢只得笑道:“侥幸、侥幸。”
至此三面石镜背后的大门各开一扇,两扇紧闭,却未曾有任何变化,只怕要将剩余六扇门也全数打开才是。
陆升凝神细想,突然右拳击左掌,畅快笑道:“我懂了!”
谢瑢含笑,“这就懂了?抱阳好机灵。”
陆升又横他一眼,“少来敷衍,容我再试一试。”
他往中央山崖下大步行去,到了门前,就将刻有石鼓的门推开。
大门敞开,寂静无声,竟又猜对了。
陆升不禁高兴起来,转而道:“阿瑢,不如同我打赌,你我一人推一次门,对得多者奖,对得少者罚。”
谢瑢却露出了迟疑之色,陆升便愈发意得志满,哼笑道:“阿瑢,你敢不敢?”
谢瑢道:“却不知奖要如何奖,罚要如何罚?”
陆升道:“输了的一方任凭处置!”
谢瑢却仍是踌躇不前,竟满是狐疑的神色,陆升料想他是因为怕输了难看,是以无论如何不肯就范,不免有些着急,又下诱饵道:“若是我输了,那箱宝贝任你用在身上。”
谢瑢果然不负他所望,露出心动的表情来,却未曾一口答应,反倒笑道:“抱阳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只怕别有隐情。”
陆升暗忖此人果真狡诈多疑,比狐狸还难对付,轻易不能引他上钩,面上却仍是道:“若是你输了……我自然也要用在你身上!”
谢瑢便笑道:“果然如此……罢了,就依你,只是我也有个条件。”
陆升想通了这机关,胸有成竹,便含笑道:“你说。”
谢瑢道:“一人开一次门耗费太久,不如改改规则。若是猜对了,便由同一人开下一扇,直至开错再换人。”
陆升凝神想了又想,若照他的推算,胜算至少有九成,一时间不禁跃跃欲试,便应道:“就依你!不过我要先开。”
谢瑢笑道:“我提了条件,自然应当抱阳先动手。请。”
陆升便在心中冷笑三声,谢瑢这厮终究也有栽在他手里的一日,当真令人大快人心。
他便施施然理了理衣摆腰带,含笑道:“阿瑢,枉你聪明一世,竟未曾看出来,这门上的石刻,暗示的是上林苑围猎。猎熊、祭酒,而后君子舞剑、成礼会鼓,你说接下来是什么?”
他一面往最左侧的石崖走去,一面徐徐问道,谢瑢跟在他身后,亦是半丝烟火气也不露,耐心问道:“我未曾见识过上林苑围猎,依抱阳之见,接下来是什么?”
陆升迈步时,脚下便有些迟滞,他险些忘了,谢瑢二十余年备受冷遇,连台城也不能入,自然也不曾受邀进上林苑围猎。是以不知道其中章程也不奇怪。
他便生出些许胜之不武的惭愧来。
只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陆升只得暗暗在心中计划,若是赢了,少欺负他些就是了。一面语调却少了许多盛气凌人,只是和缓道:“接下来应当猎鹿。”
他抬手,将刻着雄鹿的石门徐徐推开。
门开时,变生肘腋,一股强烈腥风猛烈扑来。陆升太过笃定,是以一时间竟有些呆愣,反倒是谢瑢早有预料一般,玄黑短剑及时刺来,扎中那黑影要害。
陆升这才回神,急忙往旁边一跳,这才看见一头足有两人高的棕黑巨猿左眼受创,血流不止,正痛怒惊嚎,随即铁铸般的手臂狠狠扫了过来。
他急忙拔剑迎战,一面却喃喃道:“我竟然……猜错了?”
那巨猿强悍过人,陆升与谢瑢合力,倒也不曾如何费力就将其制伏,击杀于剑下。
然而陆升却仍是怔怔望着悬壶上缓缓滴落的鲜血,茫然又重复了一次:“我竟然……竟然猜错了?”
谢瑢只得叹道:“我虽然未曾亲眼见过围猎,却也知晓皇室三猎,猎的是狮、熊、鹿,这石门上哪来的狮子?”
陆升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没有狮子时……用野猪代替也是有的。”
谢瑢只叹道:“也罢,到我了。”
陆升饱受打击,此刻神色郁郁,提不起劲来。
谢瑢便先将前四扇依次打开,随后将刻有石猪的门推开了。
前门未闭,妖魔未出,又是正解。
随后谢瑢并未停步,再推开刻有美人画的石门,仍是正解。
陆升这才回过神来,圆瞪双眼,立在原地不动,只目瞪口呆盯着谢瑢一举一动。
谢瑢将剩下的三扇门依次推开:鹿、鼎、棋盘。
九扇门彻底洞开,阴风呼啸,山坳内地动山摇,闪电接连落下,轰雷震耳,仿佛两只青白手掌自天而降,将山脉生生撕扯裂开,露出被苍青岩层覆盖的猩红泥土。
山崖、大地纷纷塌陷,石门碎裂、山壁倾塌,待震动静止时,乌云散去,一轮满月明亮皎洁,静静映照着面目全非的山坳。
又过了片刻,几块岩石被推开,陆升谢瑢满身狼藉地爬了出来。
在二人眼前伫立着一座白石高台,层层石阶数不胜数,一直堆叠到半空,高台顶端金光灿灿,却内蕴而收敛,柔和明丽,并未曾肆无忌惮四溢开来。金光中央,隐约有个四足方鼎的影子悬浮其中。宛如神祇临世,威严雄壮,只不过静静悬浮,便引得四方八面生灵折服朝拜。
陆升仰头看了片刻,克制住跪拜在地的冲动,颤声问道:“这、这就是……”
谢瑢沉声道:“神州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