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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汴水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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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仿佛体谅陆升思归心切,天色第二日便放晴了,云破天开、艳阳高照,不过一日就晒干了泥泞,商队便派人四处送信知会同行者,要在第二日一早启程。

    &nb孙召得知了消息前来送行,同陆升说了黄府的消息。黄奇却被禁足在家中,便只得拜托孙召代劳,送来了一本手抄琴谱。

    &nb陆升见这本琴谱纸张墨迹尚新,只怕是黄奇亲手抄录的,他知晓这琴谱珍贵,郑重道谢后收下,转手就交给若霞保管,随后又问起了黄府的消息。那位黄老夫人如今重病卧床,只怕时日无多了,好在府中异状一扫而空,人人心头去了一块大石,却也难得轻松起来。黄奇此举,也算利弊各半。

    &nb孙召喝了口微温的参茶,突然神秘笑道:“陆司马……不,如今却要叫陆功曹了,有所不知,昨日黄大人同黄夫人还吵了一架。”

    &nb陆升听他乍然提起别人的闺房秘事,微觉尴尬,孙召却仍是兴致勃勃续道:“原来那名唤青桃的小妾跟随黄老太爷赴任时,已经怀有身孕了,老太爷遇害时她侥幸逃生,十有八|九,已将那孩子生下来了。黄夫人心善,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晓了,自然不忍黄家血脉流落在外,要派人去寻人,却遭到黄大人呵斥,阻拦了下来。”

    &nb谢瑢原本坐在一旁看闲书,听闻此节,却合上书说道:“黄大人是明白人。”

    &nb陆升扫他一眼,却仍是按捺不住,叹气道:“那青桃……也是可怜,若当真留下后嗣,终归也是黄家的血亲,为何不寻?”

    &nb谢瑢冷笑道:“被逼无奈也好,心甘情愿也罢,她既然选了那男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过是咎由自取,如何称得上可怜?最好是孩子不曾生下来,沦落人世,也不过平白受苦。”

    &nb陆升听他说得冷漠刻薄,不禁又微微皱起眉来,只是有外客在场,不便发作,然而脸色却终究有些难看。

    &nb孙召不懂察言观色,也跟着笑道:“陆功曹风光霁月的人物,后宅那些腌臜的阴私,说出来只恐污了功曹的耳朵,不提也罢。谢公子此言甚为有理,改日我……设法提醒黄奇。”

    &nb陆升见连孙召也站在谢瑢那边,心中愈发迷茫动摇,又更觉得意兴阑珊,好在孙召身体不济,略坐了一坐便要告辞,陆升也站起身来,说道:“我送送你。”

    &nb他不等谢瑢开口就走了出去,孙召愣了一愣,见势不妙急忙告辞了,只留下谢瑢在房中,略皱了皱眉,却未曾出言阻止。

    &nb陆升取了马,随着孙召的马车穿过客栈所在的繁华街道后,这才告辞,转到了孙召回府相反的路上。

    &nb正是临近黄昏时分,益州城中人来人往,满是沿街叫卖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居民,秋老虎余威犹存,夕阳日薄西山却依旧热力十足。

    &nb陆升实则也不知何去何从,心中又排斥谢瑢太过冷血,索性放任了信马由缰,往前头一味行走。他同谢瑢认知太过南辕北辙,更令他察觉二人身份差异宛若鸿沟一般。莫说他身为男子,龙阳断袖本就是世人难容,即使他是个女儿家,也断断没有机会和渭南侯家的嫡长子成亲的机会。

    &nb远在西域时,二人情浓意浓,旁的万事都无关紧要,如今眼见得就要还乡面见兄嫂,无关紧要的小事,便成了横桓心中的天堑。更何况二人观念差异,若是往后再生分歧,一个执意要杀,一个执意要救时,陆升又该如何是好?

    &nb思来想去,陆升最终自嘲暗忖,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不若回客栈找谢瑢问个清楚,哪怕被说教一顿、叫他心服口服也好。

    &nb陆升主意一定,心中立时乌云散尽,抬起头来正要牵动缰绳时,却突然听见前方靠左的街巷中传来响动,他起了疑心,又策马前进了几步,不足三人并肩的狭窄巷道中的场景便清晰落入眼中。

    &nb这街巷荒废已久,石缝里杂草长得过膝高,四周并无人居住,此时却有七八个行商打扮的青壮年男子各自提着棍棒刀枪,将一个小丫头团团包围在中间。那小丫头一身银白的窄袖猎装,套着漆成赤红的皮质护腕、护腰、护膝,约莫十三四岁模样,头发梳成两团圆圆的发髻,点缀着桃红绢花,显得十分地娇俏可爱,那丫头手中提着一柄皮鞭,虽被这群匪徒围绕,面上竟全无畏惧之色。

    &nb眼见得那几个匪徒扬起武器,就要朝小丫头身上招呼,陆升急忙一踢马腹,冲进巷道当中,一面大喝道:“住手!”

    &nb喊声震响、马蹄急促,那羽林郎宛若天神降临般冲杀而来,骇得众人躲闪开来,其中两三人躲得急了,足下不稳,彼此相撞着跌倒下去,哎哟哎哟叫起来。

    &nb陆升正从那小丫头面前而过,微微一扯缰绳,顺势对她伸出手来,喊道:“上来。”

    &nb那小丫头两眼一亮,立时伸手抓住陆升,陆升一提,便将她小巧轻盈的身躯提到自己身前,端坐在马背上,陆升这才道:“一群恶徒!光天化日欺凌弱小,这次便饶过你们!”

    &nb随即两人一骑扬长而去。

    &nb那群打扮好似行商的“土匪”这才惊魂未定地爬起身来,一个汉子转头望着其中首领模样的青年人,怔愣道:“先生,分明我们才是被欺凌的弱小,那军爷为何救了歹人?”

    &nb那首领青年摆摆手,苦笑道:“罢了罢了,煞神走了,我们也快些走。”

    &nb一行人心有余悸,急忙逃离了原地,当夜便趁着城门落锁前出了城。

    &nb陆升自然不知晓这些,离了一路走一路问那丫头:“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为何孤身一人外出?我送你回去罢。”

    &nb那丫头垂着头,嗓音也压得极为纤细,低声道:“我、奴家姓侯,单名一个妍字,家、家住……城南,奴家……不回去。”

    &nb陆升只当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发脾气,一面策马往城南行去,一面柔声劝道:“你一个小丫头,孤身在外太过危险,若非先前遇到了我,只怕要被那伙歹徒掳走,再见不到家人。一家人若是起了争执,需当好生商量便是,怎能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nb陆升脱口而出,突然心有所触,他岂非就是一言不合离家出走,将谢瑢抛在一旁了?

    &nb那小丫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随即却偷偷揉了揉眼睛,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眼顿时红了,她便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通红双眼,仰头看向陆升,凄楚道:“我娘早死了,爹爹……逼我嫁人,那人死了两个老婆,年纪比我爹爹还大,还凶得很,我说我不嫁,爹爹就骂我。”

    &nb陆升望着这小小的丫头,又柔声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nb侯妍吸吸鼻子,带着浓重哭音道:“下月十六满十三岁……这位大哥,求你放过我,千万莫要逼我、逼奴家回火坑。”

    &nb尚未及笄的年纪就被父亲逼迫着嫁人,还是去做续弦,也难怪这丫头宁可孤身逃出家中,遭遇重重险阻。

    &nb陆升心中一软,低声叹口气,又扯了扯缰绳,转了方向,朝着来路返回。

    &nb那小丫头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望着陆升时却只剩满眼感激,眼泪顺着光洁白皙的脸蛋流淌下来,当真是雨润梨花、楚楚可怜。她如今虽然年纪稚嫩,容颜带着些青涩,若是再长个几岁,往后却必定出落成倾国倾城的佳人。

    &nb也难怪那些歹徒见色起意,不惜在益州城里就要动手劫人。

    &nb陆升左思右想时,不觉就已带着那丫头返回了客栈,他只得硬着头皮带她进门,同小二吩咐道:“再开一间客房。”

    &nb小二才应一声,侯妍又怯生生扯了扯陆升的衣袖,“奴家……一个人害怕。”

    &nb陆升转念一想也是,笑道:“罢了,不如同若霞挤挤。”

    &nb众人翌日就要出发,总不能就此带着那丫头离开益州,陆升寻不到好主意,只得带那丫头上楼去见谢瑢。

    &nb侯妍到了门口却死活不肯进去,陆升立在她身后,却阻断了她逃跑的路线,陆升不自知,仍是安抚劝道:“莫要担心,这位公子看着凶恶,实则是个好人,是我……至交好友。”

    &nb侯妍道:“我、奴家、奴家家风严厉,不能随便见外男的……”

    &nb陆升带她同骑一匹马回来,一路上也不见她拘谨过,如今却突兀寻了个借口,倒叫他起了疑心。

    &nb恰逢此时若霞开了房门,笑道:“抱阳公子可回来了,这是……”

    &nb陆升略觉尴尬,摸了摸鼻翼,同侯妍一前一后进了客房,谢瑢背对众人,不知在写什么。

    &nb待陆升将遇见侯妍的前因后果说了一说,又叹道:“阿瑢,先前的事暂且不提,这丫头尚未及笄,既然遇上了,总不能眼睁睁见她去嫁个老头。”

    &nb谢瑢才放下笔,神色冷淡一扫,嗤笑道:“你这有眼无珠的糊涂虫,连人也不曾认清就随意捡了回来,改日若是被人骗走,也是咎由自取。”

    &nb陆升微愣,低头看了看那小丫头,侯妍眨眨双眼,两手绞着缠绕在腰间的皮鞭尖梢,一脸无辜任由他打量,陆升左右看看,最终望向谢瑢,喃喃道:“我……哪里、不曾认清?”

    &nb谢瑢冷笑道:“雌雄不分,你倒有理了?”

    &nb陆升大惊,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小丫头,那丫头嘴角抽了抽,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满脸俏皮吐了吐舌头,“这位大哥好眼力,这便看出来啦。”

    &nb陆升只觉天旋地转,后退两步,指着那丫头——那小子,手指微微颤抖,嘴唇张合几次,才终于嘶哑道:“你、你你你——”

    &nb那小子轻声咳嗽一声,抱拳道:“在下姓侯,单名一个彦字,乃是所谓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当中的彦字。是益州总兵侯将军……的第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