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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升同谢瑢周围,好似潮水般涌出一堆守城卫兵,将二人团团包围。陆升右手抖得厉害,换左手摸腰间,却发现出府时匆忙,未曾带着腰牌,只好对为首的中年将官拱手道:“大人莫要误会,在下辽西营行军司马陆升,这位谢公子……是我朋友。我们也是听见呼救声才赶来的,杀人凶手已经逃了。”
那中年将官虽然同陆升兵刃相向,却在火把照耀下,见到了这二人衣着华贵,那一言不发的公子更是气度雍容矜贵,是个神仙样的人物,他不知此人来头,却不敢怠慢,便命部属收了兵刃,也不问陆升腰牌,便拱手回礼道:“不敢、不敢,陆司马,卑职乃都护卫队长杨充,陆司马和谢公子急公好义,杨某先行谢过。”
杨充的幕僚已快速检视过尸首,前来禀报道:“杨大人,连赵轩德在内,合计二十七人,全数毙命。”
杨充闻言,却露出半欣慰半懊恼的神色来,叹道:“可惜没一个活口。”
他见陆升神色凝重,反倒笑起来,安抚道:“陆司马不必担忧,这赵轩德是西域都护府内一伙盗贼的头子,这群盗贼作奸犯科,心狠手辣,下手时屠尽受害者全家,恶行昭著,早在悬赏捉拿的名单之内,前几日竟胆大包天,连那揭罗宗行寺的法器也盗了,如今也算……死有余辜。只可惜偷盗的财物却都不知去向。”
陆升道:“辛苦杨大人。”
杨充笑道:“不敢当,分内职责罢了。”
他见谢瑢不爱开口,也不去自讨没趣,只对陆升献了点殷勤,询问清楚了杀人逃逸者的形貌,得知是净业宗的人之后,却有些不以为然笑道:“净业宗?陆司马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净业宗传闻以杀戮为修行之道,为正统佛门不齿,百年前便已销声匿迹了。倒有许多宵小借着净业宗名头唬人,只怕那和尚也是信口开河。”
陆升也不置可否,只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杀人现场俱被杨充的部属接管,因是贫民窟杀人,死的也尽是些盗贼小偷之流,故而杨充也并没有多少去追查凶手的意向,更对陆升谢瑢二人毕恭毕敬,随意盘问几句就予以放行了。
陆升临走前回头扫了一眼,却见自那破旧宅院中搬运出的尸首中,倒有几个都同在他眼前被鬼叶杀害的少年一般身量,甚至更瘦小几分,他略有不忍,转身走回杨充身边,取出价值约莫八|九十两银的金锞子,悄悄放在杨充手中,低声道:“还请杨大人费心,将这些人好生安葬。”
杨充虽然望着金子心动,却仍是咬咬牙,反手推了回去,摇头道:“陆司马,实不相瞒,如今世道都不太平,都护府尚且依赖那揭罗僧兵守城,这许多尸首也无处可葬……俱是草席一裹,抛去乱葬岗了事。杨某也……有心无力。”
大晋奉行厚葬,两相对比,这些穷苦人家却愈发可怜了。陆升仍是将金锞子塞进杨充手中,“那就……烦请杨大人差人买几口薄棺,烧点上路的香火钱,剩下的……请诸位兄弟喝杯水酒,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这些守城兵士过得也是困苦,都护府更时常拖欠俸银,二十余口薄棺、一些香烛纸钱花费不足十两,剩余的众人分一分,倒也是一笔小财,若是再匀一匀,刘家老三娶媳妇的钱也有了。杨充体恤部下,索性收了下来,道声谢:“陆司马有心了。”
陆升这才道别,追上了先行离去的谢瑢,茫然道:“阿瑢,你怎么又生气了?”
谢瑢大步走出窄巷,一面冷笑道:“我为何不能生气?”
陆升紧追几步,眼珠一转,急忙扯住谢瑢的手腕,那人便停了下来,竟也不曾将他甩开。陆升这才松了口气,他同谢瑢认识至今,多少有些心得,谢瑢若是有十分的怒气,此刻早就不见了人影,过后也要冷淡数日,短则三五日,长则难以预计;
若是七八分的怒气,便是追上去拉住手,也要被他甩开。
若是如现在这般,一拉就肯停下来,那约莫只有四五分怒气,还是肯听陆升说话的。
巷道中暗沉无光,也不见有行人往来,陆升胆子便大了几分,自背后将谢瑢抱了个满怀。
怀里人后背竟有些许僵硬,更叫陆升心头暗笑,他往日被谢瑢抱在怀中时,也是心头忐忑,不觉间僵硬起来,如今看来,谢瑢同他是一般的忐忑。陆升便愈发觉出些喜悦,将头埋在谢瑢披风之中,柔声唤道:“阿瑢,我明白了。你气我在你面前有所隐瞒……是阿瑢误会了。”
他见谢瑢一言不发,只得又续道:“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如何是好?我本待回府之后,再同你原原本本,说郭骞的事,决不敢有半分隐瞒。”
谢瑢却道:“大庭广众之下,夫人投怀送抱,为夫如何是好?”
陆升顿时满面通红,将他松开了。谢瑢这次倒是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陆升放下心来,只瞪他一眼,也大步往外走去,不过多时,二人便离开了耳子巷,若霞等人便迎了上来,首先却笑嘻嘻将花篮往陆升手里送。
谢瑢却又道:“替抱阳公子提着,严修为何不在?”
若松忙接过了花篮,回到:“严修昨日捉到只硕大的鼠……咳,吃、吃太多、撑坏了肚子。”
谢瑢冷笑道:“既然如此,饿他三天。”
仆从恭声应喏,一行人这才回了府中。
谢瑢一路上也同陆升说清了前因后果,虽然一半是推测,同事实也相去不远。
那伙盗贼自那揭罗宗盗出来的,只怕不是寻常法器,更有甚者,说不定就是鬼叶委托这伙盗贼负责盗取,只是得手之后,反被委托人杀人灭口,夺走了宝物。然而想不到宝物未曾取走,却横生枝节,半路杀出个陆升。
陆升喜忧参半,先问道:“为何那揭罗宗毫无动静?”又问道:“阿瑢,你如何知晓鬼叶不曾取走宝物?”
谢瑢道:“你也听见他说了,那东西逃了。”
陆升惊道:“会逃?竟然是个活物!”
谢瑢迈入厢房的脚步停了停,只不置可否应了一声,便再往屋内走去。陆升正满腔疑问,也不曾生疑,跟随谢瑢迈入厢房,亦步亦趋他身后絮絮叨叨追问道:“阿瑢阿瑢,那究竟是个什么活物?能劳动鬼叶不惜杀人灭口也要夺走,只怕非同小可。日光为何竟没有半点……动……静……”
动静二字才出口,陆升突然手腕一紧,只觉蛮力传来,将他拽得身不由己,踉跄转身,仰面跌入床铺之中。谢瑢将他手腕高举过头压入软绵绵的被褥中,居高临下俯瞰,神色高深莫测,竟看不出喜怒,只捏着陆升下颚,缓慢道:“先有沈伦、云烨、百里霄、姬冲、杨雄,后有郭骞、鬼叶、日光、铃铛,抱阳,你心中未免装了太多人。”
陆升哭笑不得,作势挣了一下见他不肯松手,只得在原处不动,苦笑道:“铃铛只有十岁,阿瑢你不讲道理。”
谢瑢倒不同他讲道理,只道:“及笄就能嫁人,穷苦人家女儿嫁得早,算来只须等三、四年光阴,你就能娶个娇怯怯的小妻子,岂非美事一桩?”
陆升皱眉道:“好端端的,我为何就要娶她?”
谢瑢改捏为抚,时而捏捏陆升耳垂,时而以指尖描摹下颚弧度,时而顺着颈侧血脉来回抚摸,一面仍是煞有介事念叨,“既然不肯娶铃铛,莫非是看上铃铛她舅舅了?那郭骞倒是个壮实的汉子,一身铁肉贲张有力,稍加锻炼,就能在战场发威,搏点功名,轻而易举。”
陆升脱口而出:“他哪里及得上你?”
谢瑢眼神里柔情渐生,只是背着烛火,陆升却看不清楚,反倒满腔烦恼,犯愁这公子哥儿怎的愈发喜怒无常、难以揣测,连哄也难哄了。
他眼中带笑,口中却愈发冷漠,又道:“如此看来,抱阳是看上日光还是鬼叶了?”
陆升恨不得一脚将这人踹翻到地上,不料才一抬脚,谢瑢便欺身而上,卡在他两腿之间,二人合拥姿势亲昵暧昧,凑近时鼻端气息交缠,陆升才堪堪升起的一腔怒火顿时泄得无影无踪,只任凭谢瑢将他拥在怀中,耳鬓厮磨,叹道:“阿瑢,总这般一派胡言,你到底又气什么?”
谢瑢道:“阿阳,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陆升语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过来许久,才转头道:“什、什么阿阳……”
谢瑢道:“我是阿瑢,你自然是阿阳。阿阳,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陆升只得道:“是、是,挚友。”
谢瑢冷笑道:“你若只当我是挚友,方才为何主动抱了上来?”
陆升慌张道:“我、我怕你一气之下走了。”
谢瑢今日却好像不打算放过他了,言辞神色,愈发咄咄逼人,又追问道:“原来挚友生气,你就肯投怀送抱?沈伦生气时,你可曾抱过他?云烨若是生气,你打算如何抱住他?若是……那日光郭骞之流也生气了,莫非你挨个投怀送抱不成?”
陆升大怒,腰腿共同用力,要将谢瑢自身上摆脱下去,谢瑢却贴得愈发紧了,火热滚烫的硬物突然紧压在腿根,陆升察觉那物的真面目时,顿时又全身僵直,又羞又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谢瑢却低笑出声,低头舔了舔他柔软耳廓,低声道:“我替你说了,阿阳分明只肯抱阿瑢的,阿瑢这般颠倒黑白污蔑阿阳一片真心,打死也不足泄愤。”
陆升扭头躲闪,却也不辩解,只闷声道:“你先……松开。”
谢瑢道:“阿阳,你喜欢我。”
陆升呆愣片刻,只觉先前的心乱如麻,顿时被这一句话醍醐灌顶,满腔茫然都变得清晰起来,心中便只剩下两句话。
一句谓之:原来如此。
一句谓之:果然如此。
谢瑢见他一张脸纠结得皱成了苦瓜,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压着青年活力十足的身躯,克制满腔欲||念,在他眉梢眼角轻轻一吻,才伸手勾住他腰身,陆升却突然又往后一躲,慌慌张张道:“我、我自然喜欢阿瑢,也、也喜欢……师兄弟,喜欢兄嫂!所以、所以,我也早有打算,往后各自成亲,若都生男或生女,就结为兄弟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就……若是阿瑢不嫌弃,就同我结个亲家!”
谢瑢脸色微沉,却不知陆升为何这般嘴硬,只一语不发听他絮絮叨叨。
陆升却已自儿女亲家扯到了去年名震建邺的青楼头牌碎玉公子身上:“挚友方能一生一世,总好过碎玉公子那般费尽心思,徒劳无益。”
谢瑢冷笑道:“原来陆公子早就是道上人,连碎玉公子也见过了。”
陆升慌忙摇头,连道:“我、我不曾见过,不、有幸见过一面而已,绝无旁的私情!”
谢瑢沉吟不语,陆升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敢开口,生怕又一言不合触怒了谢瑢。
不料谢瑢却突然笑起来,松手后撤,低声道:“抱阳言之有理,我也该……娶亲了。”
陆升乍然听谢瑢提起这件事来,分明是他一力促成的,如今却半点听不出喜悦,只有心酸苦涩,竟任凭谢瑢松手,却独自躺在床上发呆。
呆了许久,才失魂落魄起身,回了自己房中。
只是被这一打岔,却连正事也忘记同谢瑢商议了,他烦恼许久,突然怒气陡升,暗道:他都肯成亲了,我又何必再为他烦恼。
遂径直去了书房,取了笔墨,将今夜遇到鬼叶之事,同谢瑢的推测一并写了封书信,拟定明日寻个机会,将信交给日光。
谢瑢却也在写信,不过只写了寥寥数语,便下令道:“若竹,将信送回建邺,交托给毕方。另外,命两个可靠的人手,去打听一下,那位碎玉公子,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巨细靡遗,通通禀报上来。”
若竹应喏,两手接过信,绑在自己腰带上,随即身形模糊,化作一只信鸽,扑棱棱飞出了窗户。
翌日清晨开始,就下起了滂沱大雨,新兵操练却仍是照常进行,跑完四十里路,人人俱化作泥里打滚的落汤鸡,只是陆升昨日才发了威,今日仍是背着比旁人更重几斤的行囊,当先抵达了目的地,故而竟无一人敢抱怨。
郭骞倒也乖觉,只字不提昨夜风波,行军时倒更勤奋了几分,一路上搀扶友军,更帮两名瘦弱的同袍背了半路包,却也仅仅落后陆升十几步路,便步入了营地。
陆升看郭骞抵达时神态轻松,若是再多用些功,要超过自己,也是轻而易举。他不禁对这男子更刮目相看。
待操练完毕,陆升先回营帐中简单沐浴一番,换了湿透的内外衣衫,只穿着宽松柔软的青灰长袍,这才坐下来翻看副官送上来的报文,不过多时,帐外便传来郭骞的声音,陆升道:“进来。”
帘帐一撩,郭骞披散一头长发,穿着简单黑衫,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在陆升面前,低头道:“陆大人,卑职前来领罚。”
陆升放下文书和兔毫笔,抬头笑道:“郭骞,你来得正好。伙夫煮了姜汤,就罚你往全军各处送去。”
郭骞心头酸涩纠结,抬头时眼中更有泪花闪烁,哽咽道:“陆大人……”
他自从军以来,因性格耿直,不善言辞,接连得罪上司,接连辗转数个军营,最终被派遣到这最为凶险苦寒之地来,只当要受尽磋磨刁难,然而他身为贱口军户,莫说只是小小的刁难,纵使上司派他上阵杀敌,再夺了他的军功据为己有,他也毫无办法。本以为一生无望,只能就此苦熬几十年,不料竟遇到了陆升这样的上司,貌似严厉,却处处体恤下属,如今见众人淋了大雨,还特意命火头军煮姜汤驱寒。
而郭骞昨夜的遭遇,更是一场转折,叫他愈发立下雄心壮志,要做出一番大事来。
陆升笑道:“你也是个十夫长,领兵的头目,好端端的哭什么,快去,若是等姜汤凉了还不曾送完,自己去领十军棍。”
郭骞抹了一把脸,行礼道:“卑职领命!”
郭骞忙碌了半日,与火头军一道将姜汤送往各营不提。
陆升下了卯,忆起昨夜的风波,顿时意兴阑珊,不想回府。
他取出信函,拿在手中,纠结了片刻,却只是唤了传令兵来,命他将密信送往一处茶楼。那处茶楼是日光预先同他提过的联络处,只是迄今为止,陆升从不曾用过。
随后便仍是冒着蒙蒙细雨,策马回了府中。
厨上果然依照前夜谢瑢的吩咐,准备了两只香气四溢的荷叶糯米鸡,盛在竹篾编制的笼屉中,荷叶、糯米清香渗入鸡肉中,鸡油也顺势渗入糯米中,使得米粒颗颗晶莹分明,软糯弹牙、爽脆生津、令人胃口大开,原来糯米中混合着剁得同米粒一般大小的藕丁和少量的梅子肉,比例也是配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糯米的香软口感,又添加了一份脆嫩可口的嚼劲。
包裹在糯米中的块块鸡肉却也有着毫不逊色的美味,用酱油上过色的肉质红棕诱人,色泽油亮,软硬适中,越嚼越有滋味。陆升也不同谢瑢置气了,饶有兴致问道:“这是什么鸡肉,滋味好得很。”
若霞笑道:“这是在西域草原散养的白羽珍珠鸡,每日里同牛羊牧犬追逐,食的是草原上的草籽蚁虫,性情凶猛好斗,肉质也格外地紧致香浓,我家公子特意挑选的,抱阳公子果然喜欢。”
陆升愣了愣,躲躲闪闪不敢多看,借故提起酒壶给谢瑢倒酒,笑道:“阿瑢有心了。”
谢瑢也不置可否,只端起酒盏饮下,若晴这时却匆匆赶来,福了福身,禀报道:“……阿腾来了。”
陆升放下酒盏,茫然问道:“谁来了?”
谢瑢却已站起身来,往房外走去,形色间竟有些匆忙。
陆升往窗外看去,却见到个白衣的娇俏少年扑向谢瑢,谢瑢也一反常态,竟包容接住了,那少年便无骨一般黏在谢瑢身边,抱住他手臂不放,十分碍眼。陆升不禁攥紧了手里的酒杯,怒目瞪向窗外。
谢瑢竟好似察觉了一般,有意无意往窗口处扫一眼,突然露出格外柔情缱绻的笑容,宠溺般搂住那少年肩头,领着他头也不回往后院走去。
呯一声脆响,陆升回过神来,才察觉黑瓷的酒盏被他捏得碎了。
若霞垂下眼睑,一言不发上前为他清理碎瓷片,只是溅在衣摆上的水渍却是无法了,只得低声问道:“抱阳公子,要不要换身衣服?”
陆升喃喃道:“正该如此,若是留了痕迹,换一身就是了……”
若霞听他语调苦涩,说的只怕不是衣服,却也不便接口,见陆升不再动筷,就命人送上绿茶,陆升食不甘味,却强撑着坐了半刻,这才离席而去。
谢瑢自然留意到陆升在房中怒瞪的视线,反倒愈发放肆了。他搂着那少年,一转念去的不是书房,而是卧房之中。
才迈入房中,那少年便身形模糊,化作了一道白光,摇头摆尾将一封信送到谢瑢手中。
谢瑢收了信,轻轻抚摸那白光疑似头部的位置,略一展袖,那白光便顺从没入袖口纹路当中。
谢瑢这才展信查阅,建邺留下的亲信行动十分迅速,不过一日功夫便传来了详尽报告,只是谢瑢却越是往下看,眉宇间皱得却越深了。
碎玉公子,年方十六,尚在襁褓中时,就被秦玉馆馆主捡回收养,自然不是为了做善事。
而这少年郎长大后也不负所望,生得美貌无双、雌雄难辨,身段妖娆,琴棋书画礼乐骑射无一不精,一时间京城中无论男女,皆被碎玉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待其年满十六岁时,成为其首位入幕之宾者,赫然便是彭城王世子司马愈。
而司马愈迷恋他至深,如今二人浓情蜜意,正是分外欢好之际。
陆升正是在碎玉公子初次承欢司马愈的第二日,前去见了碎玉一面。
至于他去见碎玉后,两人说了什么,自然也被查得清清楚楚。陆升只问了他一句:“他对你可好?”
碎玉乃是风月场的老手,一句话出口都要转十几次心思,便误将陆升当做是司马愈派来试探的,所以面色惨白,楚楚可怜地自床榻上撑起上半身,语调哀婉,其意却坚决,只道:“奴家能得世子青睐,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虽是疼到骨子里……也甘之如饴。”
碎玉自然知晓司马愈的喜好,回答的时候便投其所好,将原本三分疼痛七分爽利的事,说成了十成十的酷刑折磨,更扮演了个失魂落魄、不能自已的情痴。
他这做派固然对了司马愈的胃口,却将陆升吓得脸色惨白,据说当夜离开秦玉馆时,魂不守舍,险些冲撞了贵人。
谢瑢收拢信函时,忽然听见木门一声巨响,竟然是陆升一脚踹开大门,进来捉||奸了。
陆升气势汹汹而来,却见拨步床帘帐勾得好端端的,谢瑢独自立在靠墙的博古架前,正将一封信往架上的盒子里放,回头时目光了然,好似已经洞察一切。
房中除了谢瑢,并无旁人在。
陆升仍是瞪着谢瑢,怒道:“人呢?”
谢瑢沉下脸,冷眼扫他,冷笑道:“陆功曹这是查案?不问擅闯倒是轻车熟路得很。”
陆升皱眉道:“阿瑢,你莫要执迷不悟,我是……为你好。”
谢瑢仍是冷道:“闺中乐趣,不足为外人道,我一不曾强迫民男,二不曾霸占人||妻,挚友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陆升被戳中软肋,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从头到脚凉得透顶。只是、只是他昨夜才同谢瑢划清界限,今日谢瑢就另觅新欢,这也……太快了些,叫他情何以堪?
然而谢瑢眼下的所作所为,却当真同他,半分干系也没有。
陆升又是惶然又是委屈,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谢瑢却冷淡道:“陆功曹还有何贵干?”
陆升喃喃道:“我……我……”
谢瑢道:“若是没有旁的事,功曹请回。”
陆升道:“我现在是……行军司马……”
谢瑢皱眉道:“陆司马请回。”
陆升却觉得脚下有千钧重,迈不开脚步,心中更是万分委屈,苦涩得好似吞下了三斤黄连。
谢瑢见他垂着头,神色凄楚,好似眨眼就会哭出来,终于克制不住勾起嘴角,却仍是冷淡道:“陆司马恋恋不舍,还想留下来三人赴会不……”
他话音未落,陆升已经勃然大怒,一拳狠狠砸在谢瑢面颊上。
谢瑢也想不到他突然爆发,竟被不偏不倚砸中了,身形踉跄两步,撞在博古架上,一丝鲜血缓缓涌出嘴角,顺着莹白如玉的下颚,蜿蜒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