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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说腌臜如瑰吐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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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檀端了一个盛着两碗药的绘着合欢花的描金漆盘进了耳房,原本完全给玉颜用的耳房匀出一间来专门给任氏兄弟趴着养伤。红颜在他俩旁边坐着,和章氏一起做女工。玉颜病好的差不多,只穿了大红袄子在一边和丫头千彤玩七彩玲珑鞠。地上笼着火盆,倒也暖和。虽然是春天,但倒春寒依然让人不愿意出门。

    红颜从云檀那里接过药,先给代忠喝了,再去喂代兴,等都罢了,云檀将漆盘递给阿赤,自己在套了半旧大红坐垫的小椅子上坐下,同章氏和红颜一边做女工一边讲话。

    正说得高兴,琼霞进了来:“夫人。”

    章氏点点头:“何事?”

    琼霞道:“前头老爷和常大人、周大人还有管酒的柳家老爷在外书房议事,常家小姐、周家公子还有柳家夫人以及公子都往这儿来呢。”

    章氏连忙起身:“赶快去挽霞居!阿赤,将我打扮打扮。”

    阿赤正要上前,门帘一掀,便走进一个满头珠翠、首饰几乎将头发都盖住的妇人:“都是相识,何必这么大虚礼?”

    章氏连忙上前见礼:“柳夫人。”

    “这么客气呢,”柳夫人也回礼,“好几年不见,你倒是一点不变,不像我,昨日黄花。”

    章氏忙道:“哪里的话!你家里吃的用的,哪里比王府差?就这还能在我跟前说什么黄花?你这不是来编派我嘛!”

    章氏扶着柳氏在榻上坐了,阿赤捧了茶来。柳氏向门口站着的三个孩子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拉着其中一个气质温婉端庄的女孩子的手,笑道:“原本男女有别,不该一起带来的。想着都是认识,不如一起玩。闽南人家也没那么多规矩,只不传出去便是了。”

    章氏点点头。

    虽然她不喜欢这样,但人家都那么做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柳夫人拉过女孩子,向章氏和站在章氏身边的红颜介绍道:“这是吏部尚书常优的独生女儿,闺名唤作丽旭,今年十四了。”

    章氏点点头。

    柳氏又指指后头那位器宇轩昂、手里拿着一串汉白玉珠的公子:“那是工部尚书周扬的独子周鹤林,和丽旭是表兄妹。”

    周鹤林连忙上前一揖,起身时盈盈有情的眼却是对着红颜的。红颜心下突然一阵慌,连忙垂下眼睑,因此也错过了丽旭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

    章氏笑道:“难怪我说这对孩子生的这般同等俊俏,原来母亲是姊妹。”

    “可不是嘛,”柳氏顺下话题,“他们俩的母亲都是王府里的嫡出小姐,风格品貌自然不差,可惜都是薄命。”

    丽旭一听,就拿帕子去擦眼泪。柳氏连忙把她揽进怀里安慰半天了,好容易不哭了,柳氏才道:“看我这嘴,乱说话,白让你妹妹伤心。”

    周鹤林连忙赔笑。

    柳氏又扯过面容黝黑、举止猥琐的柳如瑰,一声叹息:“这就是我那不长进的儿子,你也见过不知多少回了。”

    红颜拿手帕掩嘴。

    柳氏眉眼里透出的嫌弃还真不是装的。怪只怪柳腾没有孩子缘,老大了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全家都惯着爱着,连名字都起作“如瑰”——就是把他当做瑰宝,只是到最后想把他扳回来已经是烂泥扶不上墙了。还好这柳如瑰虽然纨绔,心地却不坏,这些年除了斗鸡斗狗、眠花卧柳之外,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大事。红颜哪里知道,坏的因子一旦有了,不是不开花,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章氏道:“你们特地来,倒要叫你们闻药味,让两个不成器的女孩子陪着。都是这两个不争气的,没的功课不认真,惹得老爷生了气。”

    柳夫人道:“孩子爱玩也是有的,任老爷也太严肃了些。看两个哥儿都趴着起不来了。这一时间好了,可不伤身?”

    章氏叹:“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好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补回原来的体格儿呢。”

    柳氏道:“咱们去你房里说话,赶孩子们出去玩去。留云檀一个人在这就好。你看他们现在一个个乖的,指不定魂游到哪儿去。”

    章氏点点头。红颜便给玉颜加了一件披风,牵着她的手,带着其他人去宁夏楼玩。

    柳如瑰没了娘在跟前,瞬间就恢复本性,拿着一个新鲜的桃子就啃,向着红颜说话毫不客气:“你家家风何时这么严了?我爹都没管过我去外头过夜,你家兄弟不过去澜华轩吃个酒,就挨了这么顿好打。”

    红颜眼睛一瞪:“我外公可在临安呢!外公是当年的探花,治家颇严,要是让外公知道哥哥和兴儿这般放浪,受训的还不是爹和娘。”

    周鹤林起身作揖:“都是在下的不是,若在下未曾约去吃酒,也不会衍生出这等波折。”

    红颜连忙起身回礼:“这不怪公子,是公子走后哥哥又贪玩晚回家,才招了这顿打。”

    柳如瑰揶揄道:“你们俩那么多虚礼干什么?又不是拜堂,还相对相望了呢。”

    常丽旭扔了一个白眼过去。

    红颜怒:“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话都说,难怪你爹时常骂你!”

    周鹤林倒是没有生气,反而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看的常丽旭的脸色愈发不好。

    柳如瑰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爹也奈何不了我,有本事他再去生一个继承他家业的去。”

    红颜无语。

    简直是恃宠而骄、不思进取。

    红颜问出了她想知道的:“你爹今天来干嘛?”

    柳如瑰开始吃糕点:“我就爱吃你家做的艾叶团子,香而不苦、健脾养胃。”

    红颜眉头一皱。

    柳夫人那一脸嫌弃的表情还算轻的了,这要是她儿子,她非抄棍子打一顿再说。

    柳如瑰咽下几只团子,这才回到正题上:“还能有什么事啊?两个掉进钱眼里去的,之前在闽南就和其他六位叔伯没少干捞钱的事,如今都进了京,还认识了两个大人,还能不开始捞?”

    柳如瑰端起錾金杯抿了一口,赞道:“哎,你家的茶用什么做的?竟很对我胃口。”

    小眉答道:“仿玫瑰露用菊花做的清菊霜。”

    柳如瑰颇是满意:“还是你家讲究。”

    红颜再度无语。

    他把这儿当免费茶肆了?

    不过红颜也有些许自豪,毕竟自家的东西很多外头根本买不到。

    柳如瑰又接着说:“听说工部有一项事情,是去修葺防御工事。正巧三伯没事情做,想走走门路把这件事包下来,好在临安站稳脚跟。听说,工部这回出这个数。”

    柳如瑰伸出一只手掌,脸上带着想令人信服的表情:“五十万两!”

    柳如瑰又抓起一只艾叶团子,一边吃一边说:“常大人在皇上面前提出议案之后,只消周大人举荐,此事便可成。防御工事需要多少钱?至多不过二十万,还能再削减——让士兵自行准备铠甲、马匹,又能省大约十万,就有四十万的余利。三伯本身在材料购置和人工上就能赚,自然不必跟他分。所以这四十万,常大人、周大人、你爹和我爹,一人十万。”

    红颜蹙眉:“三伯不是造船的嘛,他懂如何修吗?”

    红颜和柳如瑰口中的这个“三伯”,正是“闽南九虎”里的老三、元卿,在闽南是船业巨头,几乎垄断了闽州的造船业,为人也霸道得很,在闽州没有官府敢接他家的人命官司,对于他的走私和劫掠外国船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柳腾是“闽南九虎”里的老四,当年是在村里有名的霸王,收刮民财又做了官,后来和任九隆都进了京,成为显贵。元卿在闽州只手遮天觉得腻了,也想去京里混,这才有了这桩官司。

    柳如瑰不屑一顾:“会不会有什么要紧?国库的钱,不赚白不赚!又不用本钱,几个人情的事。还能在官场上得到互相照应,何乐而不为?”

    红颜无语。

    还好哥哥伤重没在场,不然他肯定又气得拂袖而去了。

    这种腌臜的事情很多,却根本不能制止。他们家不做,自然有别人做。与其让别人得了便宜在自己面前炫耀,倒不如自己来做。

    周鹤林笑道:“我看今日未必就能把事情议完,恐怕日后我等还得多多叨扰。”

    常丽旭的嘴撅得愈发高。

    哪里是叨扰,分明是想来相会!

    柳如瑰接口:“无妨无妨,任家什么没有,就银子多,吃她三辈子都吃不完。”

    红颜无语。

    有你这么帮别人炫富的吗?

    常丽旭拿手帕掩嘴,眼睛就快瞪穿屋顶了。

    哼,她才不稀罕呢,她身体不好,要温和的饮食来补,不能多吃这种下等商户跻身上来人家的食物~

    周鹤林哈哈大笑:“那便不客气了!”

    红颜嘴角抽搐。

    也没见你哪时候客气了。

    琼霞突然又出现了。

    红颜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匆匆忙忙往这儿来,便问:“何事?”

    琼霞道:“适才湘州来的信,说是那里发瘟疫,提刑官老爷开仓放粮之时不幸染上,没几日便去了;小姐的三姨母伤心过度,一口痰没咳出来,也跟着去了。留下王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想投奔章大人。章大人自身身体不好,因此打发了舅老爷让人告诉,说让王小姐住在咱们家,有时间回去看看就是了。我适才回夫人,夫人现在正伤心呢,让我来禀小姐,一切事宜由小姐做主。”

    红颜叹气。

    这个舅舅不是外公亲生的,是外公实在无法有子继承,便过继了宗室家里的,平时最是没规矩,分明冲着财产和以后的功名去的,对外公和几个姐妹毫不关心。有个逝去姐妹的女儿来花他的钱,他自然不愿意,当然打发到这边来。

    红颜揉揉太阳穴。

    若是个安分的,那还好;若是不安分,家里可真得去请神回来供着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