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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谁寄锦书来……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如冰雪一般冷淡、如谪仙一般出尘的身影,以至于当梁锦书被一股焦糊味道唤醒的时候,他还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个身影,早就离他遥不可及。
眼前的药罐让他骂骂咧咧地端起来,发现里面的汤药早就不成样子,但梁锦书一点再重新熬制的意思都没有。他继续骂骂咧咧地拎着药罐走了出去,掀开院子里另一间房沾满了油污的布帘子,又将药罐重重放下:“蒲玉轩,还不快点滚起来喝药!别忘了你今天还要活计要做,别躺着装死!”
只能隐约看出形状的床榻上,人影动了动,一头白发满面皱纹的人缓缓转过脸来。
蒲玉轩一眼就看出了梁锦书眼中的不屑和厌烦,可是他又何尝不是?早在当初两个人因为贺凌尘闹翻的时候,彼此之间的裂痕就已经无法抹煞,何况是后来又被迫朝夕相处,每一天,蒲玉轩都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想要豁出命去把梁锦书给宰了。
但他到底下不了手,因为两人被施加了禁制,只要另一个人死了,这一个也会立马断气。
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他身中奇毒,若不是体内的禁制让他尚能苟延残喘,也许他早就死了。
药罐里发出的味道一闻就叫蒲玉轩知道这药熬得根本过了头,效用自然也大打折扣,但他如今几乎没有什么气力,若不是两人身上的禁制让梁锦书也不敢轻易扔下他死掉,不得不给他熬药,便是这大打折扣的汤药,他也吃不上。
蒲玉轩叽咕笑了一声,满是嘲讽的意思,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好不容易拿起了药罐,就听梁锦书道:“别再把罐子摔了,那你的活就得再翻一倍了!”
蒲玉轩道:“你自然会想办法,不是吗?”
梁锦书闻言就恨恨地盯着他,没错,他不想死,就算现在境地极为不如意,他失去了修真者的身份,他不得不与蒲玉轩捆绑在一起,但他也不想死。
蒲玉轩道:“我说错了吗?”
梁锦书大声地咒骂他起来。
蒲玉轩听了一会,才冷笑道:“梁锦书,你真该撒泡尿照照现在的自己,这么粗鲁的话,你都能毫无障碍的说出来了,你早就不再是我从前认识的梁锦书了。”
梁锦书道:“难道你就还是原来的蒲玉轩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拾荒的流浪汉还不如!”
蒲玉轩道:“但那又怎么样,你杀不了我。”
“是!”梁锦书心中恨极,“我杀不了你。”
蒲玉轩露出一个笑容,因为面色惨白,皱纹遍布全脸的缘故,这个笑容实在是古怪至极,阴恻恻地仿佛会叫人做噩梦一般。
“所以……”蒲玉轩慢悠悠地道,“你还是不得不同我在一起活下去。”
梁锦书大吼一声,上前一步蓦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药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丢到了一边,有些干涸的药汁并未洒出,但药罐口部却碎了一大块。
可是两个人谁也顾不上,蒲玉轩被他掐得脑子昏昏沉沉,脸上古怪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消散,艰难地挤出自己的问话。
“你……终于……舍得……死了……吗……”
梁锦书又像触电一样蓦地缩回手,抬脚想踢蒲玉轩,但想到了两人身上的禁制,他脸色阴沉,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他们谁都想要杀死对方,每天都在用尽全力地咒骂、诅咒彼此,可是谁也不敢真的杀死对方,因为他们自己总还想要活下去,想要有朝一日时来运转。
梁锦书现在跟蒲玉轩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每天他都必须做许多劳役该做的事情,今日也是一样,他骂骂咧咧地做完,拖着疲惫酸痛的身体回去自己那间房,脑袋才一挨到用杂草捆成的枕头,就睡了过去。
*
“凌尘,你不要怪我。”
这是梦吗?
梁锦书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但眼前被打落尘埃的元婴真人,却告诉他,或许那个难堪、难过的世界才是梦境。
没错,那才是梦,此地才是真实的。
梁锦书有些得意地看着被制住的贺凌尘,看着他对自己看过来,眼中又是吃惊又是愤恨,他更是感到了莫大的快意。
但他嘴上却永远都是冠冕堂皇的:“我只是想要你替玉轩疗毒。”
虽然贺凌尘说他不是修习欢喜道之人,可是怎么可能呢?像贺凌尘这般的人物,不修习欢喜道,那也未免太暴殄珍物了些!
然而在强迫贺凌尘替蒲玉轩疗毒失败以后,梁锦书才意识到贺凌尘可能说的是真话。他便用了魔门手段搜魂,得知贺凌尘竟是修习的无情道!
好在贺凌尘的私库情形也被他知道了,他凭借着与贺凌尘的关系,前去将那宝库一扫而光,但在给蒲玉轩解毒以前,梁锦书又犹豫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在那个梦里,他与蒲玉轩的关系每况愈下,他是否该给蒲玉轩解毒?
不过这一个蒲玉轩,着实是一个尤物,其实贺凌尘明明长得更好些,但蒲玉轩那些勾魂摄魄的手段,倒显得他才是大悲伏魔宗修欢喜道的弟子一般。
梁锦书还是给蒲玉轩解了毒。
这时大悲伏魔宗的前代宗主,贺凌尘的祖父发现不对,中断了闭关,上门讨人。
梁锦书可不会将贺凌尘还回去,虽然贺凌尘现在落魄了,可他还惦记着贺凌尘的好样貌,只是不想叫蒲玉轩察觉,免得后院起火。
至于那前代宗主?简单!他当日前去取宝就破坏了大悲伏魔宗的守山大阵,现在与其他早对那宗门觊觎的其他宗门联合起来,要灭了大悲伏魔宗,还不是小菜一碟?
梁锦书向来精明,懂得让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他看着到手的宝物,听着别人对他弃暗投明的赞颂,飘然欲仙。
没错,这才是现实,他怎么可能被贺凌尘看出破绽,怎么可能被下禁制,怎么可能被打落云端!
“纳命来!”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那前代宗主竟然还没有死,反倒堕入魔道突破了!
梁锦书花言巧语地澄清着自己,推了蒲玉轩当罪魁祸首,可是对面的老人一个字也不听,浑身血腥而残暴的气息不断膨胀。
直到梁锦书感到身上一轻,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离魂,或者说已经死了,他才发现这似乎也不是现实,这是梦。
为什么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以失败结局!
而那贺凌尘!
虽然他没有去见他祖父,最后郁郁而终,但身为魂灵的梁锦书,却是看到了他被立起来的衣冠冢,看到了大悲伏魔宗重建以后,贺凌尘作为上代宗主被每名新弟子铭记在心……也看到了从远方无念禅宗而来的使者一行,在进入新建的大悲伏魔宗后,其中地位最高的那一名尊者,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径直去了贺凌尘的衣冠冢前,看着那里被贺凌尘祖父刻下的贺凌尘小相,这位尊者像是有些痴了一般,神色温柔得令人想要流泪,在那小相前面,久坐不起。
*
可恶!
梁锦书猛地惊醒,浑身汗如雨下。
那是梦吗?
没错,那一定是梦!
可为什么现在却不是梦!
他还得跟蒲玉轩朝夕相对,看着蒲玉轩那张丑陋的老脸,尽量地让蒲玉轩不死……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恰在这时,蒲玉轩抬头往外面望了一眼,仿佛察觉到了梁锦书的心思一般。
尽头?永远都没有尽头。
当日那给他们下禁制的贺凌尘就曾经说过,除非他们一起死掉,不然这样的日子永远也没有尽头。
不过,死?
不,他不想死。
尤其是梁锦书没有死,他凭什么死!
何况就算是他想死,梁锦书也决计不会让他死的,因为他知道梁锦书也不想死。
哈哈哈哈……蒲玉轩无声地大笑,这才是贺凌尘的希望吧,让他们永远厌恶着彼此、又不得不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