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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寻找艾米
当我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凌晨五点了。
我刚一下车，司机大叔立刻发动引擎一溜烟的狂飙而去，我呆了呆，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这一路上那司机大叔除了聚精会神的开车之外，还不时的用眼睛瞟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大抵这司机大叔真把我当成半夜乱跑的精神病患者吧。
算了，不理会他，赶快找到那艾米才是正经，绝对不能再任凭这家伙如此这般的四处乱跑了。按那念苍生的说法，如果这艾米再不醒悟自己已经是过世的人了，而继续胡乱四处乱跑，过不多时，只怕这艾米真的就要变成迷失在人世间的怨灵了。
一念至此，我哪里还敢再耽搁半点，立刻心急火燎的赶快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
可是……这找人容易，找鬼却是没有半点头绪可言。
如果是找人，还能去报纸广播等媒体上等个寻人启事什么的，可是这找鬼，我总不能打个电话过去给人家说：“喂，你好，我要找一个刚死不久的家伙，他叫艾米，目前在浦东张江出没……”
估计这样人家直接就给我扣上一个神经病或者骚扰电话的帽子。
所以我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沿着之前下雨那天晚上遇到艾米的那个路口四处乱撞，期待能够再碰到这个恍恍惚惚的家伙。
平时看电影里面那些主角们，每每要找什么关键性剧情人物，只要随随便便出去转悠一圈，马上就能够求财得财，求人得人，再不济也能遇到个美女什么的来段美丽无限的邂逅。
可惜，生活远远不是电影。
我一个人在张江高科几条大马路上猪突猛进，四处狂奔，期望能够撞到那神出鬼没的艾米。然而从凌晨四点一直转悠到天光放亮，根本就连个鬼影子都撞不到。
望着天色将近破晓，原本空无一人的碧波路上也开始陆续有清洁车来回穿梭清理路面了，我终于放弃了寻找艾米的可能。
算了，想来这些所谓的灵体什么的，即使到了白天也出不来，与其在这里继续做没头苍蝇，还不如先回公司应付掉工作，晚上再守株待兔一番，说不定还能遇到这家伙。
于是我揉着因为熬夜而有点发红的双眼，又跑回客服中心了。
回到客服中心，也就六点半钟，距离九点上班还有差不多两个来小时。看看时间还早，我干脆趴在桌子上睡一会，打算赶在九点上班之前，多多少少还能补个眠什么的。
这一睡就直接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就是舅爷那阴沉得如同要下暴风雨一般的大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了。
“呃……老大！”我惊讶的喊了句，连忙从桌子上爬起来。
“你昨晚一晚没回去？”舅爷睨视着我，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把头点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连声道：“是啊，老大，昨天晚上弄到两点多钟才弄完，然后我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哼！”舅爷鼻子里哼了一句，道：“跟我进来！”
我揉揉还未睡醒的眼睛，头重脚轻的走进舅爷的办公司。
“瞧瞧你！什么状态！！”舅爷怒容满面的训斥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形象和态度很恶劣？！”
我点点头，一面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看看看！你还打哈欠！”舅爷双手撑在桌面上，有点无可奈何的望着我，“你这样的状态今天不适合上班了，呆着公司里面万一被人事巡查的人看到就问题大了，公司最近又在抓工作态度和风纪……算了，今天你出外勤吧！”
“什么外勤？”我继续梦呓般的问道。
“……去做间谍！你给我去隔壁魔兽世界的客服中心去收集一下他们的客服质量，做好记录整理！”舅爷咆哮道。
我先是楞了楞，随即大喜，一拍舅爷桌子，道：“哇！多谢老大！”
舅爷板着脸，似乎想笑却又强忍住，从鼻子里哼道：“知道就好，以后没事不要加班这么晚了！实在做不完第二天做也可以嘛……”
“老大，不是你自己说的，让我必须做完么，做不完通宵也得做掉吗？”我惊道。
“……滚！！！！”
我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已经陷入崩溃边缘的舅爷办公室，抓起自己的背包，乘着舅爷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快跑出了公司。
所谓客服中心的外勤，也有很多种分类的。最常见也是最无聊的就是被指派去做搬运工，例如公关部开展会要用的易拉宝，渠道部门要分发到各地经销商的海报等，说白了就是人家的人手不够了，从客服中心抓壮丁去打杂，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做。稍微好一点的就是去各个项目组的办公室去帮项目组成员整理报表什么的，虽然劳心费神但至少不是体力劳动，而且还能跟项目组成员搞好关系，以为有朝一日被借调去项目组长驻而脱离苦海。
而除此之外的，还有一种外勤，就是真正的出外公干的外勤。例如去网吧做游戏产品份额比例的市场调查，去书报亭查看点卡渠道的铺货量，以及还有我现在这种去竞争对手公司的客服中心伪装成用户的数据采集。这种外勤即不用干活，还能在外面混混日子，所以对于客服们来说实在是梦想中的带薪假期一般。
舅爷估计是看我形容倦怠的待在公司里面，既干不了什么活，这种萎靡的精神状态只怕还会带得其他同事也哈欠连天起来，所以索性就把我指派出来做这种轻松的外勤，弦外之意更是昭然若揭。——你小子去外面混一下，然后就赶快给我回去睡觉！
我叹了口气，不禁有些苦笑，舅爷这家伙明明想放我假让我休息一天，却死鸭子嘴硬，硬是板着副脸要做恶人，真不知道这是他老人家的驭下有方还是天性别扭使然。
正想着，我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运营魔兽世界的这家公司客服中心大门处。
这家公司其实是做门户网站出身，也是中国网民耳熟能详的三大门户之一了，原本一直就安心做着自己门户网站这个很有前途和影响力的营生，然而突然有一天发现网络游戏行业比做门户更加有利可图，于是就尝试性代理了几款韩国网游，结果无一例外的全部死在滩头上了，数以百万计的代理金砸在水里连个声响都没有。
可是代理运营产品虽然挂了，哪知道自己随便试水来自主研发的大话西游和梦幻西游两款回合制网络游戏却莫名其妙的红遍了半边天，最终还实现了256万人同时在线的神话一般的在线纪录，而网络游戏原本就是强者越强，弱者越弱，这两款西游产品最终横扫国内回合制网络游戏市场，所向披靡。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家公司在两款西游产品上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当年做代理国外游戏的时候败走了麦城，这个也惨淡的试水也被视为了奇耻大辱。而在资金愈发的雄厚起来的今天，于是又一次动了代理运营大作的心思。
这一次，他们摒弃了完全不靠谱的韩国人产品，直接将目标指向最成功的代理游戏魔兽世界。
可是魔兽世界早就已经有了代理公司在国内了呀，——没有关系，代理合同一签不过也就是三年罢了，现在三年将近，只要抛出足够多的利益条件，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撬动的。
经过一番商场上的暗战，这家门户网站暗度陈仓，与暴雪私通款曲，在魔兽世界代理到期之际，撇下了原有的运营公司，一举夺下了魔兽世界的代理权，这也成为了当年中国网络市场上最具爆炸性的新闻事件了。
最后这家公司还特意在张江高科成立了新的魔兽世界的客服中心，与前任的运营公司比邻而居，真不知道是为了炫耀胜利者的荣耀还是俯视败犬的远吠。
这番波折虽然惊心动魄，但其实在商场上也实属平常。所谓胜者王侯败者贼，网络游戏运营市场原本就跟战场差不多，先前运营魔兽世界的那家运营公司，在握着魔兽世界这款王牌产品大肆吸金之际，照样肆无忌惮的乱签各种代理产品，握在手里却迟迟不推出到市面上，让一款款原本有希望成为新的市场焦点的成功作品全部胎死腹中。更兼利用多种资本运作，撬动别家公司的墙角，挖角各种产品资源，虽然霸道，但是架不住源源不断的金元政策，末了还能落下一个“霸气”的称号。
现在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这场魔兽世界代理易主争夺战，一直意气风发的前东家变成了下堂妇，却没得到多少舆论的支持与同情，更多的人们反而是看笑话一样看着其的失势，甚至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人们，总是崇拜胜利者，而鄙视弱者的。
当然了，这种牵涉到公司高层决定以及资本运作的问题，对于玩家和我们客服来说，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玩家关心的，只不过是游戏能否继续玩下去，而客服们所关心的，仅仅就是自己是不是需要跳槽与否罢了
所以，对于新运营公司将客服中心就设置在上一家公司客服中心旁边的举动，无论其是否有深意，但是对魔兽玩家来说，也就是代表了如果要找回账号恢复装备什么的，总归不用再去寻找新的客服中心地址了。
而原来的魔兽世界的客服们，如果要跳槽换公司，也不过是多走两步换一个办公楼就可以了。
我驾轻就熟的往那客服中心里面走，就见客服中心里面已经有满满一屋子的人在那里坐着等号了。似乎最近巫妖王重新开服之后，无数跟我一样懈怠的玩家们心思也活动了起来，纷纷想重新杀回艾泽拉斯大陆，然而下载好客户端以后却发现自己账号密码要么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要么就根本没有关联到新的通行证。情急之下打电话给客服中心又怕讲不清楚，所以就索性跑到新的客服中心来解决问题。
我找了个空座位，坐了下来。
“嘿！兄弟，几区的？”刚坐下，身边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瘦小青年就冲我打招呼。
“呃……那个……哦，一区，国王之谷！”我楞了楞神，毕竟好久没碰魔兽了，要努力思索才能回想起来自己的账号所属。
“哇！巧了啊！我也是一区国王之谷的，你联盟还是部落？”那乱发青年双眼放光，话语间更透着三分亲热了。
“哦……联盟……”
“呸！”那乱发青年脸色大变，怒容满面的站起身来，气冲冲的跑到离我远远的地方找个空位坐了下去。
我诧异的张望着他，那乱发青年更是将脸别过去，理也不理我。
“别理他！他是部落的！”
坐在我身后的另外一个戴眼镜胖乎乎的黑衣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这家伙估计是在游戏里面被咱们联盟的人杀怕了，所以见着联盟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一阵无语。
貌似对于魔兽的联盟和部落之间的龃睚仇隙，已经由网络上发展到了线下，尤其是同一个服务器里面的对立阵营，几乎见面就是三分火。可惜对于这种深仇大恨一般的情绪，我始终无法理解。——大抵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就是一个热爱游戏但不是合格的职业玩家的缘由吧！
我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满心只想赶快随便见个面访客服，随便走个流程就可以交差了，我还得赶快回去睡个大觉，然后晚上再出来搜寻那个神出鬼没的艾米才是正经。
“363号用户，请到4号接待台来。”广播里开始叫号。
我百无聊赖的看看自己手上的号牌，561号，该死的，还有差不多100号人排在我前面，按这种速度下去，这不得排到下午五点以后去？！
“363号用户，请到4号接待台来。”广播里继续重复叫号。
“靠！那个纱布拿了号又走开了，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啊！”我后面那个胖哥哥不耐烦的吼了起来。
“下一个！下一个！那人不在就叫下一个啊！”其他众人也纷纷应和了起来。
我也有点恼怒的抬头望四号窗口望去，这客服小姑娘也真的，既然拿了号的人不在就换下一个啊，再这么浪费时间下去，我只怕得在这坐到天黑了吧……
啊？！
我惊恐的望着四号窗口，只见那窗口处端坐着一个齐肩长发的男子，一身白晃晃的医院病号服，这么个性的装束，不是艾米同学又是谁啊？
那艾米正疑惑伸手在那客服小姑娘面上挥舞着，似乎正在示意她：“喂！我就在这里！！”
这笨蛋！他还在执迷不悟的以为自己是活着的，居然又跑来找回账号了。这次他还算好，没有摆个乌龙跑到我们公司的客服中心去要求魔兽世界账号的找回，而是正确的来到了这魔兽世界客服中心了，他居然还记得拿客户服务号牌……
可是他却不知道，普通的人们，是根本看不见他的。
眼看那客服小姑娘眼神迷惘的四处张望了一下，伸手就去按跳过按键，准备叫下一个号牌了。
不好！这艾米没准又要发现别人看不见自己的了，然后就会怀疑自己的存在，那这就离他彻底沉沦为徘徊的怨灵也就不远了！
我猛的一下跳了起来，三步两步就往四号窗口抢去。
“364号用户，请到4号接待台来。”广播里终于跳过了363号，开始叫下一号。
那艾米迷惑的看了看客服小姑娘，然后低头看自己，似乎若有所悟。
糟糕！！
我心急火燎的加快速度往前跑，眼见就要跑到了，身后一只大手狠狠的拍在我肩膀上。
回头看时，正是先前那个部落的乱发青年。
“靠！364号是我的号码！你这家伙竟然想冒认！”这乱发青年眼睛血红，如同看待仇人一般怒视着我。
我哭笑不得的挣开他的手，顾不上跟他解释，前面那艾米都已经开始迷惘的站起身来了！只怕再晚上一会，这家伙就又要消失在虚空之中了！
情急智生之下，我抢上两步，冲到艾米的面前，堆上一副职业的笑脸，对着艾米说：“这位用户您好，经过系统认证，您是我们的vip用户，不需要在大厅等候，请跟我到vip服务包间来吧！”
坐在四号窗口里的客服小姑娘和那正追上来抓我的乱发青年惊讶的盯着我，脸上全是看神经病的表情。
哎……不管是谁，见到一个人煞有其事的对着空气笑容满面的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恐怕都得这种反应吧。
艾米原本迷惘的眼神看到了我，似乎又露出了一丝喜色，可是这家伙望着我，突然又表现出疑惑的神情，开口道：“咦……我怎么好像见过你似的……”
“我是大众脸！尊敬的客户，请您跟我来吧！”我泪流满面的对着空气毕恭毕敬的说着客服敬语，带着艾米往大厅外走。
“网瘾中毒患者！”
“快去找羊教授给他做电击疗法！”
“哈哈……兄弟，有创意！”
一群魔兽宅男们在我身后大呼小叫着，看来在大家的眼里，我这种行为完全就是在耍宝。
就这样，一位网瘾中毒患者cosplay着客服，引着一个谁也看不见的vip客户，战战兢兢的往张江汤臣二期某个已经沦为鬼屋的小别墅走去。
嗯……再加上这个还徘徊在人世的艾米，这间小别墅真的已经是一间名副其实的鬼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