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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连同行都未必能看得懂安素在这场发布秀中所要表达的东西,但是向晖却看得明明白白。因为他们经历了同样的快乐,也经历了同样的痛苦。看着掌声与鲜花簇拥下的安素,她的灵魂依旧孤独,他又何尝不是。她又怎会知道,她在追寻别人的身影时,他也在追寻她的身影。他们都从未想过停下脚步,从未想过回头看,就这么一头扎了进去,全然没想到前头是悬崖峭壁。
他们错了吗?
可是谁能说青春期萌生的感情是错的?
所有的感情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萌生的时间、对象而已。
发布秀已经结束,向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懂了是一回事,放手又是一回事。葛宇鸿看了看台上的安素返回后台的背影,又看了看台下怔怔看着台上的向晖,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她低头看继母,发现她的头靠在轮椅上,紧闭着双眼。她心里一惊,颤抖着将手伸到继母鼻间,感觉到那里仍有呼吸,她才松了口气。想来是继母太过累,睡着了。她给安素打了电话,告诉她刘慧睡着了,他们先带她回医院。
前来参加发布秀的费清雅一袭银灰色的小礼服,依旧是精致的妆容,大波浪长发妩媚地散在后背。她远远地就看见了向晖。自分手后,两人未曾联系过。虽然她知道向晖极有可能来参加发布秀,但是没想到会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妇人前来。看着他不时地低头看轮椅中的妇人,隐约猜到了这妇人的身份。
向晖与葛宇鸿推着刘慧进了电梯,一回头就看见电梯外站着的费清雅。陆续有人进电梯,轮到费清雅时已满员。她站在电梯外,隔着人群对里边的向晖笑了笑。向晖也微微笑着算是打过招呼。
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费清雅心里略带苦涩地想:即便是面对面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就真如张爱玲所说的那样,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想到此,费清雅苦笑了下。
他们曾是很有默契的一对恋人,如今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到医院,沉睡中的刘慧醒了过来。
葛宇鸿在将她抱上床的时候,发现她失禁了。她抬头看着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的继母,笑笑说:“阿姨,这礼服穿着睡觉不舒服,我帮你换下来吧。”说完,她打来热水帮继母清理干净。
由始至终,刘慧都默不作声。葛宇鸿也想着她也许是因为自己失禁羞恼而不敢出声。为了不让她不好意思,葛宇鸿边帮她换衣服边问她今天看发布秀的感觉,可是连问了几句,发现她都不搭腔。她一抬头,发现刘慧嘴角流着口水,不停地抽搐着,就是没有声音。她一阵心惊,赶紧帮继母把衣服穿好,按响了床头铃。
向晖刚离开医院不久,接到葛宇鸿的电话后,马上掉头回医院。
安素赶到医院时,医生已为刘慧检查完毕。郑主任实话告诉他们,病人已出现失语症状,根据他的经验,也就剩下这三两天的时间。
安素擦着眼泪快速走回病房,她要争分夺秒地争取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
回到病房,安素发现母亲正挣扎着要拔掉身上的管子。葛宇鸿正流着泪,不停地安抚她。剧痛在折磨着刘慧,同时也在侵蚀她仅存的意志,她已不愿意如此痛苦地苟活。听着母亲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安素的心像是被锯子来回拉锯着。如果可以,她愿意替妈妈承受这种痛苦。
安素紧紧地拉住母亲的手,留着泪哀求道:“妈妈,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请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多陪我一会儿!求你了!”
听了女儿的话,刘慧不再挣扎,将牙齿咬得更紧,响得像是会把牙槽都嚼碎。医生再一次给她注射了吗啡,这一次的剂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
安素的心里极其矛盾。她不希望妈妈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可是她也不希望母亲离开。她害怕孤独一人飘荡在这人世,所以她自私地挽留着已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母亲。
平静下来的刘慧试图张口表达,可是努力了半天都不成功。
葛宇鸿擦干眼泪,问她:“阿姨,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交待我们的?”
刘慧点点头,手指着门的方向。
葛宇鸿与安素都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这真是急死人了!
见她的手依然指着门的方向,葛宇鸿想起了依然等候在门外的向晖。她问继母:“你是说向晖?”
刘慧连连点头。
葛宇鸿马上明白了过来,赶紧将向晖叫进来。
向晖进了病房,不明白刘慧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拉住她的手。
刘慧看了他一眼,将视线移向了安素。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女儿,整个面部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同时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是嘴里却不停地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安素的手被妈妈抓得生疼,她能感觉到妈妈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知道妈妈想要说什么。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放下仇恨,开开心心地活着。到了这一刻,妈妈最牵挂的人仍是自己。如果说她曾认为妈妈是因为畏惧权势而与那些人同流合污的话,那么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妈妈过往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自己最深的爱。可惜她明白得太迟了!
安素看着妈妈一字一句地说:“妈妈,我会听你的。把一切都忘记!”
刘慧闻言,面部表情终于放松,不停地点头。
向晖默默地看着她们,大致猜到了这对母女之间的对话。
葛宇鸿看了看向晖,又看了看安素,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到了晚上,刘慧开始昏迷。刚开始,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后来觉得不对劲,赶紧找来值班医生。刘慧被推进了抢救室。
许久后,医生们出来了,告诉他们不用再回病房。刘慧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她的器官已严重衰竭,之前完全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在撑着,如今只能靠医疗设备及药物来维持生命。同时,让他们准备身后事。
安素失声痛哭。
医生劝慰家属:“这个病非常折磨病人,她所受的苦你们也亲眼目睹了,所以你们要理解她。如今她已是深度昏迷,感觉不到痛苦,如果能在昏迷中离开,也减轻了她的痛苦。”
尽管安素已作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很难接受。她祈祷着妈妈能睁开眼睛再看看她。
第二天清晨时分,接在刘慧身上的监控仪器上各项指标直线下降,值班的医护人员再一次进行了抢救。
虽然他们都知道死亡对刘慧来说是解脱,但是出于人道精神,不能不进行抢救。而家属更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去。
此刻的葛宇鸿在亲眼目睹了继母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后,纵然心里再不舍,也开口劝着安素:“让阿姨去吧,别再拖着她了!”
安素如何肯放弃呢?可是想到电视上为抢救而对病人电击的那些画面,她又不忍心让母亲再遭受那种痛苦。这段时间在医院看到了不少在剧痛中痛苦挣扎着离世的人,相比之下,在昏迷中离开反而安详。思及此,她忍着心中的痛对医生说:“如果药物能抢救回来就抢救,其它就放弃吧……”
刘慧没有再睁开眼睛,她在昏迷中离开了人世。
已哭了一夜的安素在听到医生宣告母亲死亡的那一刻,反而平静了下来。从这一刻起,她已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悲痛与哀伤如一股沙尘暴让她的内心顷刻间沦为荒原。她木然地看着医务人员拔掉那些仪器,缓缓地走到母亲身边。在护士替刘慧盖上白布的那一刻,她阻止了。任何人都无法接受,掀开白布看到的是自己的亲人。她宁愿相信,妈妈只是睡着了。她伸手抚摸着妈妈的脸,上面仍有余温。这点余温让她贪恋不已,再也舍不得缩回手。
葛宇鸿打来了水,拿出了给继母准备好的衣服,在一旁低声提醒着该给她换衣服。
安素不让任何人插手,独自为母亲换衣服。这是她最后一次为妈妈整理仪容。擦拭身体、梳头、更衣,她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动作大一点便会扰了妈妈的好眠。同时,她又在絮絮叨叨地跟妈妈说话,可说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隔着布帘,葛宇鸿看着布帘上不停晃动的身影,听着从里面传来的絮絮叨叨的话语,这比安素失声痛哭更让人断肠。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咬着嘴唇伏在哥哥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一辆推车“哐啷”一声停在了抢救室门口,推车的人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的感情。那是来将遗体移入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他没有催促,只是漠然地站在门口看着。这样的一幕在医院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情景对他来说也仅仅是工作环境而已,即便是家属的痛断肝肠也无法让他产生任何的情绪。
葛宇清上前与他沟通,里面正在为逝者更衣打扮,请他稍等片刻。工作人员理解地点点头。
葛宇鸿掀开布帘,看见继母已换好衣服,安素依旧拉着她的手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上前低声说:“安素,让阿姨走吧!”
安素罔若未闻,依旧不停地跟母亲说着话。
医院不让病人的遗体在抢救室逗留过长时间,安素不得不让工作人员将遗体拉走。可那是她的妈妈啊,她又如何舍得放手。她没有失声痛哭,只是任眼泪默默地往下流,可任兄姐如何拉住她,她也舍不得放开妈妈的手。
她那夹着愧疚、悔恨与痛失至亲的悲痛,谁能体会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