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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寻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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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晖自从年二十九下午回家后,三天来没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跟之前天天来报到的情形完全不同。安素发现了,但没在意,毕竟她也不乐见他出现,只不过也不排斥而已。但是对于已习惯天天见到他的刘慧来说,偶尔忍不住会念叨。母亲的念叨,安素听到了,但她不作声。

    其实,刘慧并不是真的想见向晖。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女儿,如果女儿对向晖的恨一天不消除,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埋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虽然事隔多年,但终究怕被人提起。她并不是无私地替每一个人担心,说到底,她关心的终究只有自己的女儿,怕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她能感觉到向晖仍对安素有情,但是她明白安素决不可能对他有意。她只能祈求两人能和平共处,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朋友。如此,她也能安心闭上眼睛。

    刘慧与女儿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只是在家的时间太短了。初二晚上吃完饭,何向暖陪刘慧靠在客厅聊天,安素在厨房洗碗。待安素从厨房出来,何向暖帮忙把刘慧送回房间休息,然后便告辞。安素想起明天一早就得送母亲回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肿瘤科病房,她的心里便暗暗难过。尽管心里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但是她还是得乖乖地遵医嘱将母亲送回医院。可是她没想到,还没等到天亮,就出了意外。

    安素洗完澡,想起锅里给母亲炖了燕窝,便到厨房端出来,给母亲送去。可是连着喊了几句,母亲都没醒,心里一惊,慌忙到客厅给何向暖打电话。才刚拿起电话,便听到了门铃响起。一开门,发现是向晖站在门口。

    已惊慌了神的安素一把抓住他,颤声道:“我妈不知道怎么了,怎么都叫不醒。”

    向晖一听,往房间跑去。一看情况,二话没说,吩咐安素帮刘慧穿好衣服,马上送她回医院。同时,他给郑主任打了电话。

    抢救室外,安素坐立不安,双眼直盯着那紧闭着的门看。向晖知道此时无论什么的劝慰的话都起不了作用,只能默默地陪着。

    这个新年,向家也过得很不愉快。向晖天天往医院跑,向沛鸿夫妇因此很不满。三天积累下来的火药在今晚终于大爆炸。向晖与父母大吵了一架后,愤然地离开家。离开家后的向晖,想也没想就直接往安素家跑去。没想到,正好碰上安素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庆幸,在安素最需要人的时候,他及时出现在她身边。这样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所幸的是刘慧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病情恶化,痛晕了过去。这一夜,向晖没有回去,留在医院陪她们母女。

    安素上班前一天,葛宇鸿回到G市帮忙照顾继母。春节的喜庆暂时让病患与家属忘却了痛苦,但是回到医院后,日子又回到了年前的无奈。何向暖与向晖依旧每日来医院看望刘慧,但是大家明显感觉到向晖心事重重,就连向来不搭理他的安素也感觉到了。刘慧关心他,他笑笑地岔开,安素却装什么都没看见。她虽然已不排斥向晖来医院,但也不会去关心他。

    邹明芳选了个安素上班的时间,避开了向晖到医院看望刘慧。对于邹明芳出现在病房,刘慧与葛宇鸿感到很意外。她们心里明白,向晖最近的异常与此有很大关系。

    邹明芳将葛宇鸿支开,跟刘慧单独谈了大半个钟后便离开。

    葛宇鸿隐约能猜到邹明芳前来的目的,虽然觉得不满,但是也能理解。逝者已矣,给活着的人一个重生的机会,只希望大家都能珍惜,莫要再给他人造成伤害。向家当年的所作所为令她反感,而邹明芳今日前来探望后满意地离开,更是令她厌恶。可是反感也好,厌恶也罢,终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她也有份参与当年那桩冤案,在道德上,她无法比向家人高人一等。她能做的是尽自己的能力去善待身边的人,以此忏悔从而希望得到救赎。

    午后,母亲吃过药睡下后,安素走出了病房。

    住院大楼与前面的一栋门诊大楼之间隔着数十米,中间是一条长廊,两边种着簕杜鹃。簕杜鹃盛开的季节红艳艳的一大片,像是熊熊燃烧的火海,更像激情燃烧的岁月。此时虽然不是簕杜鹃盛开的季节,但是枝头依然挂着簇簇嫣红。这花在岭南地区几乎一年四季都可见到,倒不是什么稀罕植物。作为服装设计师的安素向来喜欢大片浓烈的色彩,铺天盖地的向日葵黄、漫天纷扬的桃花粉、一望无垠的薰衣草紫、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可是不管是何样的浓艳色彩,到最后她的脑海里只停留在千株雪的画面上。这是她此生挥之不去的记忆。

    安素本来想在住院部大楼前的草地上走走,没想到一走出大楼发现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她站在廊下,看着枝头带着晶莹雨珠的簕杜鹃,不娇艳,却有种被冷雨浸透得凝重的红,倒有点像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刚刚走出病房时,听到一个女人在打电话:“刚刚吃的又全部吐了……”说着,忍不住低声抽泣。

    那是隔壁床的家属,病人化疗后反应很大,每天总要翻江倒海地吐几次。每次家属都会心疼得直掉眼泪。这样的抽泣声在肿瘤科几乎每天都能听得到。昨日在楼梯间,一位年轻的妈妈捧着女儿化疗后脱落的头发失声痛哭。相比之下,抽泣声并不算什么。

    在第一人民医院肿瘤科的病患年龄跨度很大,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小孩,随处可见脸上、颈上、身上画着防水放疗定位记号的病人。他们的模样有的悲伤、有的绝望、有的无奈……每一张鲜活的脸上却是死气沉沉的表情。每天都有生命离开,每天都有哭天抢地的哀嚎。每次听到那凄厉的哭声,安素的心都会揪着阵阵疼,害怕得忍不住想发抖。她知道终有一天会轮到她,但是她没准备好。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虽然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孤身一人生活,但是母亲始终是她的牵挂。她难以想象无牵无挂的日子会是怎样。

    直至母亲病重,安素才幡然醒悟,过去可以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光已被自己的怨恨拒之门外,任其无可挽回地流走。从怨恨到悔恨,这在安素的心里是另外一种痛,别人无法理解的痛。

    走廊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有穿雪白的医护人员制服的、有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有穿普通服装的。昨日是元宵,许多病人回家过节后,今日又乖乖返回医院。正月里进出医院重病区的人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节日的喜气,有的只是愁云惨雾。这世上不幸的人何其多。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幸福是相同的,不幸却各有不同。此刻,安素看着身边来往的人群,突然觉得绝症病人的不幸也是相同的。

    这个春节安素过得愁云惨雾,压根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害怕日子过得太快,有时她甚至希望时间能就此静止,这样妈妈便不会离开她。

    安素猛然想起今天是正月十六。

    这是她最不愿意记起的一天,甚至希望日历中没有这一天。对于潜意识害怕的东西,她总是希望从未出现。虽然自欺欺人,但是过往的十六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她已经越来越害怕想起以前的人和事。

    “安素?”

    安素的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却又带着不确定。她侧脸看过去,那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她微微眯起眼睛,犹疑地看着对方片刻,眼前这张面孔终于与记忆中的重合在一起。

    对方看着安素的表情,知道她已认出了自己,缓缓地说:“安素,是我,晓霞。”

    他乡遇故友本是件高兴的事,此刻安素却笑不出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晓霞,眼睛已蒙上了一层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