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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出于维护大家,还是始终没勇气承认是自己杀死释净明,向晖都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费清雅。他也没勇气承认自己对安素的感情,而是像当初他们几个在派出所说的那样,他仅仅是个证人。
是啊,他仅仅是个证人,永远是个证人。这是涂运喜告诉他的,他牢牢记住了。他本已成功地忘记那天发生的诸多细节,但如今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一切又清晰地回到自己的记忆中。
那一天,他们俩惊慌失措地看着释净明微笑着闭上眼睛。他一直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涂运喜壮着胆上前蹲了下去,将手放在释净明的鼻端。他的手才靠近,就是被火炭烫了般猛地缩回,颤抖着说:“他……他……死……了。”
两人跟着老四混的那段日子没少见过斗殴、鲜血淋淋的场面,他们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或许斗殴与出人命是两回事,或许刀插进的是自己同学的胸膛,不管是因为什么,此刻两个少年忍不住浑身颤抖。
向晖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那儿的释净明。
他究竟干了什么?
向晖抱着头猛扯自己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一阵布匹撕裂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涂运喜从衣服上撕下一大块,然后跑到释净明身边,将那把刀柄上的指纹擦干净,然后再将刀拔出,扔到一边。向晖呆呆地看着他沉着地做那一系列动作,没有一丝的慌乱。做完这一切,他来到向晖跟前,双手扳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阿晖,你听着,释净明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记住了!”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两人已是冷汗淋漓,听了涂运喜的话,向晖茫然地摇摇头。汗水顺着额头流进了涂运喜的眼睛,他狠狠地擦了一把,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人是我杀的,跟你没关系。不管任何人问起,你都这么回答。记住没?”
向晖失神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涂运喜猛地晃着他,喊道:“记住没?记住没?记住没?”
向晖的眼泪掉了下来,点了下头。
涂运喜抬手擦了擦偷偷的汗水,拖着向晖离开现场。
回到家,面对母亲的盘问,向晖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将涂运喜的话支支吾吾地对母亲复述一遍。然而邹明芳是何许人也,很快就发现了破绽,三下两下就让向晖将一切坦陈出来。
听儿子说完事情经过,她一个巴掌狠狠地甩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对儿子动手,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生了个什么样的儿子啊?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儿子,她不能送儿子去坐牢,这是她作为母亲的本能反应。她马上想到了刚刚儿子说的涂运喜教他说的那番话。如此可以判断,涂运喜是自愿为向晖承担一切。她马上打电话把刚刚调到省里的丈夫叫回家。她不敢在电话里多说,直说家里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让他马上就要赶回来。然后,又给涂运喜打电话,让他马上到自己家里来。
回到家的涂运喜慌张不已,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着是收拾东西逃跑还是去自首。此刻的他急需一个人来为他拿主意。接到邹明芳的电话,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出门。
向沛鸿在午后就赶到家,听完事情的经过,气得他脱了鞋子狠狠地抽了儿子几下。如果不是妻子拦着,他真的想把这个逆子给打死。儿子打了,火也发了,跟妻子一样,首先想到的还是怎样保住自己的儿子。毕竟在官场几年,考虑问题周密,他把彭东俊、葛宇鸿都一并找了过来。彭东俊和葛宇鸿没想到会出人命,都吓得不知所措。
首先分析,因施害者未成年,所以肯定不会被判死刑。要怎样操作才能避免刑罚?这是关键。向沛鸿想了很久,只有是正当防卫。但是三个男生在场,说正当防卫怎么也掩饰不过去。考虑到最后,只能钻法律的空子。那就是防卫过当,这样虽然会被判刑,但是不会判得太重。而且他可以通过关系,将刑罚尽量减轻。涂运喜是最先提出支持这个建议的人,其他人犹豫着。
对于涂运喜主动提出顶罪,让他们做伪证,彭东俊没有任何异议,倒是葛宇鸿一直沉默不语。她的态度很关键,如果她不愿意做证,那向晖势必会坐牢。这时的葛宇鸿已冷静下来,她心寒地看着眼前两个当父母的人,怎么他们就舍得牺牲别人的儿子来保全自己的儿子呢?她喜欢向晖不假,但是要牺牲自己的好朋友来保全自己心爱的人,她实在是很难做这个决定。她看着涂运喜,涂运喜也看着她,最后只见他对她轻轻地点了下头,如同在校运会上1500米比赛时那般。他的点头让她深信不疑。如果这是运喜做的决定,她支持。既能成全运喜,又能保全向晖,她似乎没有理由不同意。
向晖已经成了个木偶人,完全没有任何的思维方式,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脑海中只有释净明微笑着躺在地上时的画面,那个笑容不但不诡异,反而有悲天悯人的感觉。
另外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那就是安素。向沛鸿与妻子商量后,单独将刘慧请了过来。他们知道刘慧是明白人,清楚事情的厉害性,决定不瞒她。况且需要她的配合,也不能瞒她。
在医院照顾女儿的刘慧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邹明芳亲自来医院找她,自然明白不会是小事。她虽不放心,还是将女儿留在医院,匆匆来到向家。刘慧听到净明的死讯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此事与她女儿有关,她要怎么去做呢?面对向沛鸿夫妇提出的建议,她很快便接受了。她的想法很单纯,也是要保护女儿,不能让她牵涉其中。所以,当天她就听从向沛鸿的安排,将女儿转移到了G市的大医院。她明白,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还是继女,她都必须这么做。否则,葛宇鸿包庇向晖,法律同样会追究。
就这样,涂运喜主动到派出所自首,向晖成了证人。
虽然向晖也曾反对父母这样的做法,但是在父母的声色俱厉中屈从安排。向沛鸿刚调往省里,事业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他不能有个杀人犯儿子。这是向晖首先想到的。但是作为父母,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的儿子。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替自己坐牢而没有出声,究竟是因为懦弱还是其它,向晖自己到今时今日仍没弄清楚。或许他打心里就从未想过去弄清楚。
弄清楚了又如何?改变不了一切已定的事实。
他只需记得运喜说的,他只是证人。可是,别人说你是证人,自己就仅仅是个证人吗?他仍记得当年案子还没结,他就被爸爸送到外地。那一年里,他害怕出门。一出门,仿佛路上的行人都指着他骂“杀人犯”。他害怕睡觉,一闭上眼当日的情形就像电影似的自动播放着。他害怕做梦,因为梦里总是以他站在法庭上开始,枪声响起结束。他除了上学,哪里都不敢去。在头半年里,他甚至连去上学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警车在呜呜声中开进校园。有时,连看到交警都忍不住害怕。
涂运喜在监狱的那几年,他从未去探视过,他没脸去。只从彭东俊那听到零星的有关他的消息,如:第一年,他将牢头收拾了,自己成了大哥;第二年,他在监狱的第三年因表现好获减刑一年……
他永远也记得,从派出所出来后,葛宇鸿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决绝。
时隔多年,再回忆起,他已无当年的害怕,但是愧疚却一日深似一日。
费清雅无法理解,“那也不算是你害死了释净明?”
向晖惨笑,“怎么不算呢,我们都有份害死他。”
亲眼看见同班同学死于非命,自己的好朋友锒铛入狱,这对于一个青少年的内心冲击到底有多大,费清雅无法想象。她只能将向晖的痛苦理解成愧疚。如果当初他能及时制止,可能惨剧就不会酿成。可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是一个青少年能控制得了的吗?但是细想,她很快便发现问题。
安素喜欢释净明,释净明喜欢葛宇鸿,涂运喜也喜欢葛宇鸿,所以涂运喜是因争风吃醋错手杀死释净明。这其中与向晖没有多大关系啊!他不过是个目击证人,为何会痛苦不堪呢?为何会对安素产生愧疚?除非这个案子另有隐情,又或是向晖与安素有另外一层关系。
面对费清雅的疑问,向晖沉默许久。
这样的沉默让费清雅害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有一种猜想被证实的胆怯。如果向晖与安素的确有另一层关系,那他在这个案件中又是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她越想越害怕,开始后悔自己的追问。
“我曾经爱过她。”
听到这句话,费清雅反而没了几秒之前的害怕。人的内心煎熬往往是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在知道答案后反而松了口气。这就是所谓的“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
曾经爱过而已,谁没有过去呢?可向晖现在的表现仅仅是曾经爱过吗?曾经爱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存在的愧疚。愧疚是否会让逝去的感情死灰复燃呢?这一点她没有把握。单看向晖在安素出意外的那几天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担忧。
她爱向晖没错,但她更是个现实的女人。在她的感情世界里,绝对容忍不了有第三个人。应该说,任何一个女人都容忍不了,只是有些女人会妥协,但是她费清雅绝对不会。这个在几天前决定“不念过往,只看将来”的女人,开始犹豫了。如果她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女,她也许会为爱情不顾一切,可如今她是成熟的女性。她感性,却更为理性。虽说爱情不一定能颠覆她的世界,但是她如今的一切是靠她一手一脚建立。众人眼里的事业有成并非偶然成功,也并非靠父母,全靠自己双手的打拼,其中的辛劳又岂是外人所能见到的。
向晖说:“你不用再猜测了,当年的事我脱不了干系。”
其实这句话才是最令费清雅害怕的,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向晖到底与那件事有多大干系,但是她直觉足以影响两人的感情。她又想起了妈妈催她结婚的事,从妈妈口中得知,向晖的父母也在催促两人早日结婚。向晖对此事只字不提,恐怕也跟安素有很大关系。不管那感情是爱也好,愧也罢,她都无法接受。想想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这是件多么可悲又可怕的事情。她从来就不会让自己陷入可悲的境地。然而,虽然清楚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一旦投入了感情,生生斩断,心还是会痛的。
“清雅,我是个罪人,是我配不上你!”
这是向晖离开前对费清雅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