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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容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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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杏花微雨,这一年,叶浅已是碧玉年华。

    长大后的小丫头完全脱胎换骨,不再是小时候那般瘦削干瘪的模样,身材高挑,冰雪为肌玉为骨,清丽的脸庞愈发出尘绝俗,已然算是即墨城中首屈一指的美人。早在三年前王氏夫妇还未离世时,便有媒人纷纷登门为叶浅做媒,对于那些求亲者,清音是怎么看都甚为不满,不是贪婪之辈就是好色之徒,不然就是形容粗鄙或是胸无点墨,他怎么会甘心将自己悉心呵护的孩子嫁给那些庸俗不堪之人?对于媒人们白往黑归胡吹乱谈的行为,清音看不过去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待见她们,所以都被他以叶浅年纪尚幼为名挡在了雅趣门外。

    如此,叶浅的亲事也就耽搁了下来,清音不急,叶浅自己就更不着急了,反倒是乐得轻松,将心思全部投入到了雅趣的生意中。

    叶浅平日里喜欢琢磨些新鲜的花样,她在院中开垦出一块空地栽种了些茶苗,虽然不多倒是也足够,毕竟没有太多人喜欢茶的味道,她只是炒好后留着冬日里用;暑日里,她会做些消暑的饮品,比如冰在井水中的梅浆,亲手酿制的杏子酒,桑葚酒……将院中剩余吃不了的杏子做成杏脯出售,偶尔闲暇再琢磨些小点心。雅趣的生意在叶浅接手后逐渐风生水起,收入亦是不菲。

    每到采桑时节或是酷热的夏日,叶浅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在邻家招些女孩子来帮忙,她也因此交到了不少年岁相当的朋友。

    乘黄总跟在叶浅身后进进出出,不然就是忙着吃,用了十年时间将自己活生生吃成了球。雅趣里最闲的人反倒成了清音,他闲来无事便把自己关在阁楼的二楼房间里弹琴看书习字,不然就是同自己对弈,对于叶浅做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过问,只是放手让她自己去做。毕竟叶浅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总是撒娇胡闹的小女孩,如今待字闺中,清音待她渐渐有些疏离,自然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亲昵。

    每隔三五日雅趣中便会迎来那位身份尊贵的即墨大夫,他当是即墨城中最有权势的人,几年前被清音的琴声吸引走进雅趣,从此便成了这里的常客,倒也算是看着叶浅长大的。只是数年来,即墨大夫心中的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他从来没见过清音。

    时值盛夏,骄阳似火,即墨城中彷佛蒸笼一般,热得人喘不过气来。雅趣或是挨着河水的缘故,倒是时时有徐徐清风,加之冰凉的梅浆,无疑是城中一处极佳的避暑好地方。

    送走了即墨大夫和他随行的仆人,叶浅收拾一番后便准备将冰在井水里的梅浆和做好的茶点给清音一并送去,可一转身便见着乘黄两只前爪抱着她用来盛放梅浆的陶罐,整个脑袋都快扎进去了。

    漆几上一片狼藉,每块点心都被乘黄咬了一小口扔在一边,杏脯也被他挨个舔过了,对于乘黄这种幼稚贪吃的行为,叶浅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又气又好笑。不过,要是这么放过他,反倒显得自己太好欺负了。

    “大黄——”叶浅随手拿起一颗杏核投掷了过去,‘咚——’一声,正好砸中了乘黄的脑袋。神色一敛,叹了叹嗓子,掐着腰装作很气愤的样子:“你又偷吃!”

    见被发现了,乘黄不慌不忙地探出头,银白色的胡须被梅汁染成了深红色其上还沾了些茶点的碎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短粗的前爪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嗝——要是有小鱼干就更好了……”眯缝着眼睛,贼兮兮地望向叶浅,“小叶子,人家好想念美味的鱼干——”本是磁性纯净的男声却故意要拖长尾音,听得叶浅浑身不自在。

    “鱼干没有,先把我的梅浆还回来!”叶浅抱着胳膊,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乘黄。脑后垂发,白色丝带绑着发尾,曳地白色长裙,外罩烟青色收腰长衣,交领广袖,腰间束着绣着花纹的白腰带,看起来娴雅中透着几分俏皮,沉静中却不失灵动。

    “不要那么小气嘛!”乘黄丝毫没有羞愧感,拍了拍肚皮艰难地翻了个身,然后趴在蒲草席子上一动不动,懒洋洋地说道:“你送去,他也不会吃的,倒不如我代劳!”

    “那是我的心意,至于师父怎么处置也是由师父自己决定的,哪里就需要你代劳了!”叶浅走了过去,俯下身,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乘黄胖滚滚的身子,连骨头都戳不到,完全就胖成了一坨肉嘛!“大黄,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我以后可是再也抱不动你了!”

    乘黄翻了个白眼,倒是无所谓:“正好,老不死的说了,男女有别,公猫也不行,以后不让你再抱我了!”

    “……”叶浅呵呵干笑了几声,她才不相信师父会这么说,怎么什么话到了乘黄嘴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叶姐姐你怎么又在同大黄说话了,虽然它聪明些,可毕竟是只猫,哪里能听懂人话?”邻家女莫愁只比叶浅小了一岁,自小便总来雅趣找叶浅玩耍,此时正好端了些食物进门,刚踏进屋里就见叶浅在一本正经地同只猫说话。无奈地摇了摇头,盈盈一笑道:“叶姐姐这是我娘让我给你送来的炮豚和鲜鱼。”

    乘黄嗅到了香味,吸着鼻子,本来沉沉欲睡又立马来了精神,刚要凑上前去,被叶浅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脑袋。他焦急地挣扎着小短腿,却挣脱不开,委屈地‘喵喵’直叫。

    “真是麻烦大娘惦记了。”叶浅遏制住乘黄的行动却没有手去接莫愁手里的东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正对着楼阁后门的厨房,“麻烦莫愁帮我送到厨房啦——”

    莫愁点了点头,便熟门熟路地朝内室走去。茶舍里留下叶浅无语地看着大力挣扎的乘黄,眼睛一转,想了想,她俯身凑到乘黄耳边低声吓唬他道:“近来听说城中来了位百越商人喜食猫肉,像肥成你这个样子的猫,他一定喜欢极了!”

    乘黄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嘁!敢吃本神的人,他是活腻了吧!”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叶浅,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虽然小时候的叶浅丑是丑了些,但至少听话啊,如今……哎!乘黄长长叹了口气,如今的小叶子是越来越像清音了,一肚子坏水!

    见乘黄努力维持着他那副高高在上而又不可侵犯的模样,叶浅忍俊不禁,还‘本神’呢?不过是一只肥肥的会说话的猫还真的把自己当成神兽了?不过她早就习以为常了懒得去拆穿他。余光瞥见莫愁正踏进后门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叶浅也不想再和乘黄计较,就算要计较她也确实不是厚脸皮乘黄的对手。她从不恋战,拍了拍手上沾着的乘黄的几根猫毛,直起腰,转身看向莫愁,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问道:“大娘让你给我送炮豚,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见叶浅走了,乘黄得意洋洋地趴在蒲草席上安心地打起盹,女孩子间无聊的谈话他才懒得理会!

    莫愁听叶浅问起又见她那副了然的表情,顿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支支吾吾说道:“大牛哥家里今日差人来说媒了,爹娘也同意了。”

    “那当真要恭喜你了!”莫愁有心上人的事情她是一个知道的,此时听说他们订了亲,叶浅自然也喜上眉梢,兴奋地追问道:“婚期定在何时?”

    “定在八月初十。”

    见莫愁低着头满脸羞红,叶浅越发生出了捉弄她一番的心思,叹了叹嗓子:“也不知道是谁总在我耳边大牛哥,大牛哥的说个不停,如今遂了心愿,怎么说我们姐妹这些年,我总归是要送些什么给你做嫁妆的不是?”

    “叶姐姐就不要拿人家取笑了!”莫愁本就害羞,叶浅还在故意拿她打趣,羞涩地跺了跺脚,微嗔道:“赶明也让先生给你说门亲事,早些将你许了人家,省得你总是嘴上不饶人!”

    说者无心,但听者却是一怔,心里极不是滋味,叶浅抿嘴笑了笑,有些无奈,有些苦涩。她会不清楚吗?如果哪日她嫁人了,师父就会放心地离去。所以,她宁愿永远不要嫁人!那时她年幼不懂事,才会以为师父说的十年会很久,可以久到一辈子,却原来这么短暂,就像是午后小憩时的一场梦。

    莫愁见叶浅有些怔神儿,不解地问道:“叶姐姐你怎么了?”

    “啊?”叶浅摇了摇头,笑了笑,“没事。”

    莫愁也没留心,随即便被不远处叶浅放在水涡纹漆案上的容臭吸引去了目光,直直地走了过去,拿起来左右端详了一番。洁白的素罗边角处绣着几支杏花,针黹细致,配色清雅,莫愁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喜欢的不得了:“叶姐姐,你的手可真巧!”凑在鼻尖嗅了嗅,“是白芷和佩兰的香气?”

    叶浅点了点头,“没错。”

    莫愁挤了挤眼睛,一脸的暧昧:“叶姐姐这是要送何人的啊?”

    “谁也不送,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莫愁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这留白过多,纹饰太素,是要送某位君子的吧!送给我?似乎不合适吧!”

    叶浅受不了她阴阳怪调的语气,“你要不要?不要我就不送了!”伸手过去要夺回来,却被莫愁躲开了。莫愁陪上笑脸道:“叶姐姐勿要恼羞成怒,也不要不好意思,有了心上人若是不好意思自己同先生说,我可以求我娘帮忙。”

    叶浅无语地白了莫愁一眼,弯指在她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心上人你个头啊!那是我闲着无聊时绣的,原本打算送给师父,后来想了想觉得师父应该也不需要此物,也想不到应送与谁,就一直留着了。”也许与古琴相伴的时日多了,清音身上有着同他那架桐木古琴一样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幽香,确实比白芷和佩兰的香气好闻多了。

    莫愁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可以同叶浅一起出嫁的,如今她要嫁人了,虽然还在即墨城中,却是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以后只怕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她当真有些舍不得的叶浅,舍不得雅趣。莫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素白容臭,叹了口气,送还到叶浅手里,“你自己留着吧,以后送给你真心想送的人。”

    叶浅接过后看了眼微微笑了笑,刚刚收进袖中,下一刻,便被莫愁紧紧抱住了。

    只听莫愁在耳边哽咽着道:“叶姐姐,我好舍不得你啊!”女子定下了亲事直到嫁娶之日都不能出门,这是礼数。嫁做人妇后,便要以夫为天,事事遵从夫命,更是身不由己。

    叶浅轻轻拍了拍莫愁的胳膊,叹了口气:“我也舍不得你……”吸了吸鼻子,眼圈也是红红的,“不过,你要幸福,也一定会幸福的!”

    乘黄半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伸了个懒腰,他真是不明白女孩子们多愁善感的心思,不就是嫁个人吗?又不是生离死别。只是,乘黄从来不会理解他也不会关心那时的女子到底有多么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幸运的如同莫愁还能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幸的如万万千千的女子成亲前都未曾见过丈夫一面。

    对于那个兵荒马乱时代的女子而言,从出生到死亡这其中所有的轨迹都被别人安排好了,她们不需要有思想,不需要会思考,唯一需要的只有顺从。